第三十六章 老師是隻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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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說上山容易下山難,這話也對也不對。對一般人來說是這個理,但對林夕來說完全不適用。

    對於一個獵人的孩子,山林就是他的家,怎麽跑得快,怎麽省力,怎麽減少危險,幾乎成了林夕的一種本能。所以在小道士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林夕已經跑得沒了影,留下小道童在那裏哎吆哎吆,咬牙切齒卻徒呼奈何。

    林夕下山自有他的一套辦法。比如別人下山都不敢走得快了,怕借助山勢越走越快,最後收不住腳悲劇了。林夕不存在這個顧慮,他下山照樣跑得飛快,但若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其中有個規律:快則快矣,實際上林夕並不是一條線一口氣的跑,大方向上是一條線,實際上卻是分成了若幹小節,關鍵是每個節點上都有棵樹,無有例外。每到那棵樹跟前的時候,正好是林夕這一小節跑得快收不住的時候,這時候他就會伸手在那棵樹上一搭,借樹卸力,順帶微微轉向,如此往複,自然神速,很快下山,一溜煙出了山門。

    看看後麵沒人追來,林夕也有點氣喘,再加上肚子不客氣地咕嚕嚕叫了幾聲,於是在路邊不遠處找了塊山石,背靠山石坐下,拿出自帶的幹糧和水吃了起來。

    呼嚕嚕又是一陣響,林夕有些尷尬,心說都吃上了還叫,就沒見過這麽淘氣的肚子。可是立即就回過味兒來,那響聲似乎和他肚子的叫聲略有不同。

    林夕大奇,摒息凝神,終於發現響聲發自山石的另一麵。悄悄探頭一看,樂了,一個人在那邊天當被地作床睡得正酣,糞簍和糞鏟放在旁邊,右手枕在頭下,兩隻大腳趾穿出鞋麵,很不老實,時不時地還抖兩下,不是油蛋蛋又是誰?

    哈,這世界真是太小了,要麽是好幾年也不見得能見一次,要麽就是不出一天就連續碰頭,躲都躲不過。

    盯著那兩個很有個性的大腳趾,正要笑出聲來,林夕愣住了,再也沒了笑意。

    林夕突然間就發現,油蛋蛋這個睡覺的姿勢太熟悉了!一點一點仔細對照,正是老頭教自己的蟄龍睡仙訣,分毫不差,甚至可以說比自己做得還到位!

    我的個天,這要不是個深藏不露的高人,林夕覺得自己都能買二斤豆腐直接一頭撞死了。不過林夕並不害怕這個“高人”,畢竟要是一個高人經常和你接觸,還給所有人留下一個傻子的印象,那估計你也不怕。

    小孩子心性使然,林夕隨手從旁邊揪了根狗尾巴草,慢慢伸了過去,用草杆上的細須在油蛋蛋鼻孔口上微微撩動。

    “阿嚏!”油蛋蛋鼻翼抽動,然後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噴嚏,把林夕嚇了一跳。手伸在半空中不敢動了,呼吸也不自覺地停了。

    卻見油蛋蛋並未睜眼醒來,而是翻了個身,無比自然地就又換成了左側臥的蜇龍睡仙訣睡姿,更奇妙的是在翻身的過程中呼嚕聲還沒停。林夕更覺有趣,又強忍著笑顫巍巍把狗尾巴草伸向油蛋蛋的鼻孔。

    剛伸到鼻孔前,油蛋蛋突然張嘴,腦袋往前一伸,哢地一聲響,白得晃眼的一口好牙一下子把草杆咬斷了。林夕猝不及防,驚得啊呀大叫,真的跳了起來。拍了半天胸脯,差點跳出來的心肝才總算又各就各位。低頭看去,油蛋蛋正睜了眼看他,臉上依然憨憨的一副傻樣。

    “我說油蛋蛋啊,你不知道人嚇人會嚇死人的麽?太不厚道了!這麽大個人還嚇唬小孩子。”林夕抱怨。

    油蛋蛋笑容不變,沒有說話,眼神卻飄向了他手中的幹糧,肚子咕嚕嚕一陣叫,比他剛才響多了。

    “嘿,餓了啊?早說哪,”林夕一笑,直接把手中的幹糧遞了過去。突然又想到自己剛才已經咬了一口,正要抬手說明,卻見油蛋蛋已經不客氣地吃上了,一臉滿足,隻好放下手,怕他噎著,又把水壺遞了過去。

    “來拜師?”油蛋蛋一邊吃一邊喝一邊還顧得上問他一句,林夕估計是沒話找話。

    “我們兄弟來了三個,貓蹄入了資福寺,大蛋進了書院,我想拜入紫金觀,不過估計沒戲了,”林夕歎了口氣,挨著油蛋蛋背靠山石坐了下來,仰頭望天。

    油蛋蛋眼睛瞬間變大,似乎有點意外,很快恢複正常,該吃吃,該喝喝,沒接他的茬。林夕也不以為意,自顧說道:“我倒是找到了紫金觀,可沒進得了門。門口遇到個小牛鼻子,被攔下了,說我根器低下,不是學道的料。”

    “被教訓了吧?”油蛋蛋還在笑,林夕覺得這次的笑有了點變化,似乎有一點意料中的微嘲,不過林夕能清楚的感受到那笑裏沒有惡意。

    “切!就那個小屁孩還想教訓我?讓我教訓了一頓,趴在地上起不來了。要不是怕打了小的跑出老的,我也不至於這麽沒命地往山下逃了。”

    油蛋蛋似乎沒想到竟然是他打了人家,略感詫異,很快又恢複如初,埋頭在那裏風卷殘雲,大吃大喝,不一會吃幹抹盡,還很誇張地打了個飽嗝。看得林夕直翻白眼,心說這麽大個人至於麽,那才多大點吃食啊,太能裝了。

    “道法自然,處處都是師,就看你有心沒心。”油蛋蛋抹抹嘴,隨口說道。

    林夕覺得這話有點玄了,接口問道:“比如呢?”

    “比如,”油蛋蛋抬手隨意一指旁邊的一顆槐樹,說道:“那隻鳥。”

    林夕轉頭看去,一棵槐樹上,站了隻啄木鳥,一身羽毛灰中帶綠,小小的腦袋後長著一簇漂亮的羽毛,像是撐著一把小傘,鳥嘴又尖又長,雙爪抓緊樹幹,尾巴支撐著,正側著頭看他。

    “你說這隻鳥?”林夕覺得油蛋蛋在拿他尋開心,扭頭問道。結果一扭頭,身邊空無一人,那有什麽油蛋蛋,就連糞筐糞鏟都不見了。

    林夕咦的一聲站了起來,繞著山石轉了一圈,確認沒人。往遠處山路上瞅去,也沒有油蛋蛋的身影。若不是地上還留有空空的水壺和一些幹糧渣滓,林夕都要懷疑自己又白日做夢了。

    “靠,神出鬼沒的,能不能成熟一點啊!”林夕搖搖頭,回頭繼續看那隻啄木鳥。

    啄木鳥好像知道林夕在看他,也不啄食,就那樣站在樹幹上歪著腦袋瞅他。一時大眼瞪小眼,氣氛詭異。

    “我說啄木鳥啊,你能聽懂我說話麽?”

    啄木鳥低頭,長嘴在樹幹上敲擊有聲,很清脆的咚咚兩響,然後停下來又看他。

    “嘿嘿,有意思。”林夕覺得很有趣,繼續說道:“那我就當你是能聽懂了啊。我說鳥啊,剛才那個傻子可是說了,你能當我老師。”

    這次啄木鳥又開始啄食,咚咚咚咚一陣亂敲,林夕怎麽聽都覺得是在說:“傻子的話你也信啊。”

    林夕笑了,一本正經地說道:“我說鳥啊,你可別相信你眼睛看到的。我跟你說,你可別告訴別人,那傻子可不是真傻,那是天下最會裝13的一位高人,很高很高的那種哦!”

    啄木鳥不理他了,自顧在那裏啄得興趣盎然,啄一陣還換一個地方。

    林夕也不管它,甚至像模像樣作了一揖,笑著說道:“鳥師,小林子這廂有禮了。快教我本事吧,難道說你能教會我飛?”

    啄木鳥對他不屑一顧,咚咚咚咚敲得起勁,木屑紛飛。

    嗯?林夕笑容僵在臉上,越來越嚴肅,雙眼圓睜,盯著啄木鳥的每一個動作。

    咚咚咚咚。啄木鳥敲一陣,就停下來歪著小腦袋看看呆呆不動的林夕,溜圓的小眼睛裏滿滿的寫著:又遇到一個傻子。

    林夕渾不理會,臉上重新有了笑意,右手握拳緩緩抬起,慢慢伸出,然後一瞬間打出兩拳。看看自己的拳頭,低頭琢磨一會兒,抬頭再看啄木鳥啄樹。如此往複,周而複始,逐漸的已經能一瞬間打出三拳,然後四拳。一會兒搖頭,一會兒皺眉,一會兒會意一笑,外人看來真如傻了一般。

    “哈!我明白了,小小鳥嘴又細又長,卻能啄動堅硬的樹身,非是一次之功,而是數次累積,前力未消,後力又至,然後力力疊加,自然越來越大。對,就是疊加!這隻鳥太厲害了,確實堪稱我師!不過,我也隻是初悟此理,這中間的說道還有很多,比如力與力的銜接,必須要似斷非斷;再比如力的層次,必須要一力更勝一力,方能如海浪洶湧,一浪高過一浪。類似的還有很多,非是一日之功,得慢慢體會,細細琢磨。”林夕自言自語,覺得這隻神奇的啄木鳥為自己打開了一扇更神奇的門,裏麵有太多的東西需要自己去學習,去體悟,去變成自己的東西。興奮的小拳頭在空中閃電連擊,正是他自悟的疊加之法,雖顯粗糙,威力卻明顯遠遠超過從前。

    林夕對著啄木鳥鄭重彎腰行禮,莊重無比地說道:“多謝鳥師傳道,小林子真心祝願鳥師天天有蟲吃,日日都逍遙。”

    啄木鳥看都不看他,小腿一蹬,翅膀張開,牛逼哄哄地呼啦啦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