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個臭豬哥，讓我做淑女，原來男人喜歡淑女。現在的男人和古時候的男人一樣，時代變了，對女人的審美觀沒變。”

    秦燕站在茶幾旁邊，麵對著陽台，背著兩手，搖頭晃腦地朗誦呢。一邊朗誦一邊發表感慨，仿佛老師給學生講古詩，把我當成了古詩的注釋了。我無聲地笑了，心裏說：再聽聽她還能說出什麽高談闊論。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男人就這副德行，睜眼睛想淑女，閉眼睛也想淑女。‘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男人真掉鏈子，淑女弄不到手，覺都睡不著。嘿嘿，這好像是在說豬哥，瞪著小眼睛，烙餅似的。”

    我什麽時候瞪著小眼睛，烙餅似的？和你臉對臉地躺著，一動我都不敢動。臭丫頭，你瞪著大眼睛說瞎話，埋汰我。我在心裏罵了一句，要去和她理論理論。又一想，別，看看這丫頭還有什麽拙劣表演。我又貼在牆角，屏住呼吸，瞪著中眼睛，豎起耳朵。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鍾鼓樂之。’行啊，這小子行呀。”秦燕停住話頭，像在思考什麽。“不對，不能這麽稱呼人家，這個人是兩千好幾百年前的人，是老老人家了，不能說‘這小子’，得有敬畏之心。君子好逑，對，君子。這位君子真行，終於把淑女劃拉到手了，高興得又是敲鑼打鼓，又是彈琴弄瑟的。那時候沒有薩克斯和洋號什麽的，要是有，也得用上。”

    還別說，這臭丫頭有點文學修養，解釋的還挺對。

    “‘吳山青，越山青，兩岸青山相對迎，誰知離別情？君淚盈，妾淚盈，羅帶同心結未成，江邊潮已平。’咳。”秦燕歎息一聲，充滿同情和傷感地說：“愛情讓男人神魂顛倒，也讓女人傷心痛哭。不能和心愛的男人永結同心，是女人的悲哀。”

    秦燕停住了自言自語，像是在無限感慨，不知道是為詩裏的女人還是為她自己。我剛要邁動腳步，秦燕又晃起了腦袋。還要朗誦哇。我笑了，傻丫頭，我讓你盡情發揮，我洗耳恭聽。

    “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裏目，更上一層樓。”詩剛朗誦完，隻見秦燕光著腳丫子，一步躥上茶幾，向陽台翹望。

    “媳婦，茶幾是玻璃的！”

    “媽呀！”秦燕身子一抖，向後倒去。

    我腳尖一點地，一個騰挪到茶幾旁，將秦燕接在臂彎裏。

    “老公，你嚇死我了，你啥時候回來的？一點動靜都沒有。”秦燕躺在我懷裏，兩手捂著胸脯，呼哧呼哧地喘著氣。

    “媳婦，你朗誦詩，蹦到茶幾上幹嘛？”

    “我這不是進到詩裏了，在培養淑女的嗎。”

    “培養淑女，光著腳丫子站在茶幾上，就能培養成淑女了？我說媳婦呀，你入戲也不能這麽深呀，光著腳丫子站在茶幾上，玻璃茶幾要是讓你踩碎了……”

    “踩碎了，買新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茶幾碎了不要緊，我是怕碎玻璃紮傷你的腳。”

    “老公，你這麽關心我呀。”秦燕兩手鉤住我的脖子，抬頭吻了我一下。

    “哥哥，你抱著我姐姐不累呀。”

    我趕緊放下秦燕，看著小雪。

    “我有禮物送給你倆。”小雪笑嗬嗬地看著我和秦燕：“你倆閉上眼睛，我讓你倆睜開你倆再睜開。”

    “好。”我和秦燕閉上眼睛。

    “一二三，睜開眼睛。”小雪兩手各舉著一個玩偶，笑嗬嗬地看著我倆。這是用木頭雕塑的兩隻緊緊擁抱在一起親吻的人物形象的彩色小胖豬玩偶。

    “哇，太可愛了，太可愛了。”秦燕驚喜地捧過一個玩偶，喜愛地吻了一下。

    我也高興地拿過一個。“謝謝我小妹，這個禮物太好了。”

    秦燕和我同時摟住小丫，歡喜地親吻她胖乎乎的臉蛋兒。秦燕又喜愛地看著手裏的玩偶，“這兩隻小胖豬多好呀，比我的一隻小豬強百倍，讓它下崗，你倆上崗嘍。”

    “我的禮物好吧，多像你倆呀。”小雪美滋滋地看著我倆：“昨天是星期天，穀宇陪我去小商品市場買的。我倆看了好多玩偶都不滿意，我就想買個擁抱在一起親吻的兩隻小胖豬。走了大半天，累得我都要走不動了，才買到。”

    “謝謝你，謝謝你，小雪，這個禮物太好了，姐姐好喜歡好喜歡。”秦燕眉飛色舞地看看兩隻胖豬玩偶，看看小雪。

    “我就知道你喜歡，所以我才費勁巴拉地給你買來。”小雪看著秦燕，調皮地說：“姐姐，我知道你心裏想的是什麽，對吧？”

    “你這熊孩子，對什麽對呀。”秦燕抿著嘴笑，“你鑽我心裏啦？”

    “還用鑽你心裏呀。”

    兩隻擁抱小豬玩偶成了秦燕的最愛，將它放在她的床頭櫃上。幹完活，她就坐在床邊，欣喜地看著它，像母親看著心愛的孩子。她將它珍重地捧在手裏，滿臉微笑地看著，看著看著就親吻一下。再看著，再親吻。

    晚上睡覺前，我倆完成睡前儀式，她進到屋裏，躺坐在床上，伸手將雙豬玩偶拿在手裏，喜眉笑眼地看看，“晚安，親愛的。”

    小雪看著她，“姐姐，你親吻我哥哥沒吻夠呀？”

    秦燕將雙豬玩偶小心翼翼地放在床頭櫃上，麵對著小雪躺下。“你什麽意思？”

    “姐姐，你親吻它有啥用？我哥哥就在對麵屋裏。”

    秦燕笑了，“你的意思是讓我去找你哥哥，繼續親吻？”

    “對呀，你摟著我哥哥隨便吻，直到吻夠你再回來。”

    秦燕點了小雪腦門一下，“你這熊孩子，淨出餿主意。”

    “這咋是餿主意，省得你躺在床上心在我哥哥身上，躺不穩睡不安的，回屋裏還得吻玩偶。”小雪看看她，用小嘴撇著她：“你仔細看看，玩偶讓你吻的，都掉顏色了。”

    “是嗎。”秦燕忽啦爬起來，雙手捧起雙豬玩偶，認真地察看，大叫起來：“真的吻掉顏色啦，小公豬的紅臉蛋兒都沒顏色啦！”

    房門開了，秦燕的聲音也傳過來：“老公，我回來了。你過來看看，我把咱兒子抱回來了。”

    我正在廚房炒菜，排油煙機和炒勺的吱吱聲影響了我的聽覺。“你說什麽？”

    秦燕對著廚房大聲說：“我把咱兒子抱回來啦。”

    把咱兒子抱回來了？！我的心和手同時顫抖了一下，差點將醬油瓶掉在地上。“咱倆也沒那麽地，咋有兒子了？試管嬰兒啊？”

    秦燕咯咯地笑了，“咱倆沒那麽地，也沒做試管嬰兒，咋就不能有兒子啦？”

    我顛了兩下大勺，拿起醬油瓶往大勺裏到了點兒醬油，又顛了兩下大勺。“那一定是你在外麵……”

    懷了，完蛋了！話沒說完我就意識到我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

    “豬哥！你說什麽！！我數三個數你滾到我跟前來！！！”

    “哎哎，不用你數，我立馬就滾到你跟前。”

    我剛轉過身還沒邁步，秦燕已經衝到我跟前，連巴掌帶拳頭雨點般落在我身上。“你說，你……你給我說清楚，你剛才說……說的什麽話？！”

    “我……我說啥了？”我挺直了，將身子給她，任憑她捶打。

    “我和你在一起住了這麽長時間，我在你心中竟然是個那樣的人！”秦燕一邊哭一邊打我。

    汪汪，汪汪。一隻白色小狗衝我叫了兩聲，撲向我，一口咬住我的褲腿子。

    “哎，哎，哪來的狗哇！”突如其來的狗叫嚇了我一跳。

    “你一點兒良心都沒有，還不如一隻狗！”

    “姐姐，哥哥，你倆咋地了？！”小雪慌慌張張跑過來，看見秦燕打我，焦急地對她說：“姐姐，你別生氣，你和我說說，我哥哥要是惹你生氣了，咱倆一起打他。”

    秦燕停住手，抹了一下臉上的淚水，抽抽嗒嗒地：“問你哥哥。”

    小雪剛要問我話，看見一隻小狗，驚訝地看著秦燕：“姐姐，哪來的小狗？”

    秦燕對小狗說：“過來。”

    小狗鬆開嘴，不忿地看了我一眼，順從地走到秦燕腿旁邊，又對我不滿地叫了一聲。

    小雪挽起秦燕的胳膊，來到廳裏。小狗跟在她倆後麵，顛顛地跑過去。我垂頭喪氣地跟在小狗後麵。小雪幫秦燕脫了外衣。“姐姐，你坐著，消消氣。”

    我像犯了錯誤的小學生，膽兒突地站在一臉嚴肅的老師般的秦燕麵前。小狗蹲在她腿邊，敵意地看著我。

    小雪看看我，對秦燕說：“姐姐，剛才你倆咋的了？”

    我溜了一眼秦燕，對小雪說：“哥哥說錯話了。”

    秦燕瞪著我：“你那是說錯話了嗎？我在你心裏就是那樣的人嗎？！”

    “哥哥，你說啥啦？”小雪焦急地看著我：“你快說呀！”

    “我……”這句話咋好再重複一遍。

    “好，你不說，我說。”秦燕又氣惱地瞪了我一眼，然後對小雪說：“是這麽回事，我抱著小狗回來，要逗逗你哥哥。我說老公我把咱倆的兒子抱回來了，你哥哥說咱倆也沒那麽地咋有兒子了，試管嬰兒啊。我說咱倆沒那麽地也沒做試管嬰兒，就不能有兒子啦。你說你哥哥說啥？”秦燕又氣憤不已地瞪了我一眼。“你哥哥說那一定是你在外麵……話是沒說完，那意思再明白不過了，是說我在外麵胡搞亂扯有的。”

    秦燕說完，又抽抽搭搭地抹起淚來。

    小雪痛心地看看秦燕，又狠狠地瞪著我：“哥哥，你咋能這樣說我姐姐呀，這不是說錯話的問題，是對我姐姐的認識問題，是對我姐姐人格的侮辱。”

    “我哥哥該打。”小雪握著秦燕的手往我身上打。

    秦燕把手抽回去，“不稀得打他，髒了我的手。”

    我說：“對不起，你打我吧，解解恨。”

    秦燕拿大眼睛夾了我一下，“我打你有什麽用呀，你像根木頭橛子，打你身上撓癢似的。”

    “你使勁打。”我抓起她的手，往我身上打了一下。

    “使勁打你，你也不疼不癢的，我的手還疼呢。”秦燕用力把手拽回去，“以前我假裝懷孕和你開玩笑，你就懷疑我在外麵和別人有孩子了，這回又懷疑我在外麵和別人亂扯。今天，當著你mèi mèi的麵，你把那個男的給我遞出來！”

    “我沒說。”

    “你沒說完的話，就是那意思。今天，你不說出那個人，我跟你沒完。”

    “姐姐，別生氣了，啊。你別和我哥哥一般見識，他傻，不懂事，有時不懂好賴話。”小雪突然愣住了：“哥哥，啥味呀？！”

    “啊？！”我一激靈，“壞了，我的菜呀！”

    我趕緊往廚房跑。秦燕和小雪連同小狗都跟在我後麵。廚房裏煙霧彌漫，焦糊氣味嗆人。我趕緊將燃氣閥門關閉。揭開鍋蓋一看，一鍋菜和大勺糊在了一起。我的牛肉燉雲豆完蛋了，我的大勺也完蛋了！

    “哥哥，你咋整的呀！”小雪哭喪著臉看著我。

    秦燕拉住小雪的手：“別埋怨你哥哥了，他也不願意這樣。”

    嘿，想不到秦燕這招人恨又招人愛的臭丫頭能這樣理解我。我看著她，紮煞著兩手，不知道咋感謝她才好。“媳婦，豬哥不對了，老是犯錯誤。”

    “媳婦媳婦地叫，口不對心。”秦燕的大眼睛狠狠地夾了我一下，“行了，你也別自責啦。”

    我趕緊陪給她一個笑臉：“廚房嗆人，咱還是去廳裏吧。”

    秦燕坐在紅木沙發上，看著站在她麵前的我：“你自己說你老是犯錯誤，那你說怎麽辦哪？”

    “那有啥說的，聽從組織發落。”我斬釘截鐵地表了態。

    “唉，老天爺咋讓我遇到你了。”秦燕看著我，歎了口氣，大眼睛眨動了幾下，苦澀地笑了。“我給你兩個選擇：一個是，扛著你的行李馬上離開這個家，永遠別回來；一個是，”她抬起手，指著小狗：“承認它是咱倆的狗兒子。”

    “啊？！我還沒結婚就有兒子了，還是個狗兒子！”我瞪著她：“你這兩個選擇也……也……”

    小雪在旁邊看著許燕，抿著嘴偷偷地笑。

    秦燕不屑地看著我：“這兩個選擇太刻薄了太不近人情了太強人所難了，是吧？比起你犯的錯誤，燒壞大勺不算回事，再買一個就行了。你說我……”

    “行了行了，你別說了。”我連忙阻止她。

    啥叫弱國無外交？啥叫城下之盟？我現在深切地體會到這種切膚之痛！國之如此，何況我乎！

    我點頭哈腰地說：“我認了，還不行嗎。”

    秦燕不以為然地看了我一眼：“扛行李卷兒離開家呀。”

    “我幹嘛要扛行李卷兒離開家！”我瞪著秦燕，指著那隻對我一百個不忿的小狗：“我認它是咱倆的狗兒子還不行啊！”

    秦燕和小雪同時笑起來。小雪捂著嘴坐在了地板上，秦燕趴在了紅木沙發上。笑了好一會兒，她才坐起來：“豬哥，你太有意思了。”

    “什麽？！你把我整的還不如這隻狗，還我太有意思了，我生氣啦！”

    “別生氣別生氣。”秦燕摟住我的胳膊，拽我坐在紅木沙發上，撒嬌似的說：“我都不生氣了，你也不許生氣了。”

    “你跟變臉似的，也太快了吧。”我看著低眉順眼的秦燕，“大人不見小人怪，宰相肚裏能行船。我……我就忍氣吞聲地原諒你吧。”

    小雪從地板上爬起來，坐在秦燕身旁，笑嗬嗬地看著我倆。

    秦燕喜眉笑眼地看著我：“老公，你認狗狗了，那我可讓狗狗認你啦。”

    我愣愣地看著她：“讓狗狗認我啥？”

    “認你啥呀，認你是狗爸爸呀，你看著。”秦燕指著我，對小狗說：“狗狗，他是你爸爸，去吧，和爸爸親一個。”

    小狗看看秦燕，又看看我，站起來，從秦燕腿邊走到我麵前，搖頭晃尾巴地站起來，兩隻前爪貼在一起，對我做起揖來，還汪汪地對我叫了兩聲，仿佛是在叫我爸爸。

    小雪叫起來：“太好玩兒了，它能聽懂人說的話呀！”

    我驚奇地看著麵前的小狗，蹲下身，握住它的爪子。“你太聰明了，太懂事了。”

    秦燕得意地瞥了我一眼，“怎麽樣？別看它是隻小狗，比你都懂事。”

    “喂，媳婦，”我不滿地看著秦燕：“我連隻狗都不如啊？”

    “你自己說呢？”秦燕不搭理我，指著小雪，笑嗬嗬地看著小狗，“來，狗狗，見過姑姑。”

    小狗將兩隻前爪落在地上，顛顛地來到小雪麵前，又是搖頭晃尾巴，又站起來對小雪做揖，又汪汪地叫了兩聲。

    “你太好了，你太懂事了。”喜歡得小雪將狗狗抱在懷裏，臉貼著它的臉。狗狗伸出紅紅的小舌頭，猛舔小雪的臉蛋兒。

    從此，這隻小綿羊一樣的小白狗，成了我們這個特殊家庭的一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