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太後趙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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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跪——”

    “大秦帝國帝後大典正式開始——”

    鹹陽宮殿前,嬴政手牽著阿房一步一步走上大典前的高階,嬴政看著身邊的美人,“今天,朕將以天下為禮,贈與你,朕把你想要的都給你。”

    而一旁的阿房像是失神一樣,滑過一滴眼淚,嬴政心頭一緊,並不知道這滴眼淚意味著什麽,是高興?還是別的什麽?

    他記得母親當年大權在握時也流出過淚水,大概阿房也是過於激動吧,畢竟他們少年夫妻經曆了這些,並不容易。

    而阿房過了一會兒,像是剛反應過來,對嬴政莞爾一笑,這一笑,並沒有讓嬴政的不安消失,反而他更覺得不安,這個笑容,讓嬴政覺得這隻手好像隨時會抽離他的掌心,他不懂她,到底該拿她怎麽辦呢?嬴政下意識的握緊了阿房的手,阿房並無別的反應。

    “大秦之德,烽湧原泉,沕潏漫衍,旁魄四塞,雲尃霧散,上暢九垓,下沂八埏,寡人承先祖遺誌,推軍功掃**,勵精圖治,夙興夜寐,功蓋三皇五帝,特獨以朕自稱,是以皇帝以易王,尊王後為皇後,帝太後為皇太後!”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後太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大典前一晚。鹹陽宮椒房殿內霧氣氤氳,金彩玉鏤鳳翅冠和凰紫鳳袍在安靜的等待它們的主人,宮女們戰戰兢兢侍候著,倒不是這女主人有多嚇人,隻怕一個閃失,惹了暴躁的帝王,將會被放血澆花,阿房泡在滿是花瓣的湯池中,一頭烏黑的頭發慵懶的枕在自己的玉臂上,一頭長發散落在水中,她今晚有些心事,明天將是過去和未來的分界線,她將成為大秦帝國的皇後。她突然想找人說說話,從小到大她從未覺得如此無助,是因為她從此不再有他了麽?他早就成為前世了,為什麽還會想到他。阿房甩了甩頭,不想讓自己在胡思亂想。這時,寧靜被打破。

    “王後,趙太後召您去壽安宮。”阿房怔了一下,在發生了長信侯嫪毐那件事之後,王太後一直被軟禁雍宮,如果不是大典,此生絕對不會走出雍宮一步,帝太後之位形同虛設,自己跟她到底也沒什麽交集,況且長信侯那件事,阿房也是力挺嬴政的,按常理,太後應該不喜歡自己才對,又為何突然叫自己去坐坐,本可以像宮中其他妃嬪那樣知道陛下不喜人跟太後走得太近推脫了就是,可阿房覺得縱使這個女人今非昔比,可是當初能養育嬴政,也是於她有些恩情,便吩咐女禦幫她梳洗。

    月明星稀,阿房來到壽安宮已經很晚了。

    侍候的人很少,說是王太後脾氣暴虐,將陛下派來的人大都趕走了,隻留下幾個女禦料理必應的生活起居,衣食布帛倒是一樣不缺,隻是如今這帝太後早已失去往日赫赫威權,登過泰山山頂的人怎會迷戀山腰的風景,手握重權的人又怎會甘心如今的形同虛設?

    帝太後的宮殿中幽寂昏暗,並沒有點多少燈,給人一種死寂沉沉的感覺。

    阿房依禮請安,帝太後披散著頭發背對著阿房,揮了揮手,讓女禦下去。

    阿房看了看眼前精致的茶點,說:“看來陛下還是惦記著母後的。”

    聽了這話,帝太後忽然轉過身來,瞪著眼睛看著阿房,眼神中有不屑,淩厲,詛咒和戲謔,她白發叢生,從前美麗的雙眸也開始渾濁,皺紋像龜裂的大地遍布她的容顏,她笑了,笑聲中也充滿淩厲嘲諷和一絲無奈,窗外一陣風吹來,吹滅了僅燃的幾盞油燈,阿房剛想叫人進來,太後說話了:“算了吧,總有油盡燈枯的時候。”

    阿房不知道太後在說這油燈,還是她自己,此刻的她毫無生氣,讓阿房覺得這個遊走於高權顯貴半生的妖姬大限將至,時光帶走了她的容貌,也帶走了她的親情,此刻,竟覺得她有些可憐。

    “你這個表情,是在可憐哀家?”阿房出神的時候,帝太後在她身前坐下。

    “咯咯咯。”帝太後笑得很是恐怖,阿房卻並不害怕,畢竟她曾是浴血沙場之人,可這笑讓她有些不解,甚至有些慍怒,“您在笑什麽?”

    “小可憐兒,你現在可憐哀家,是因為你還不了解哀家的兒子,當你了解哀家的兒子時候,你會和哀家的下場一樣!”太後恨恨的說道。

    “你嫁給的人,是擁有著至高無上權力的人,在他麵前,你隻是他的奴。”

    “本宮是他的妻子。”

    “你將來會明白哀家的這句話的。你現在不懂,是因為你隻看到趙正的一小部分。”太後用手捋了捋頭發,用一個嫵媚的眼神兒看著阿房,“你那個年少無猜的張郎讓你放不下吧?”

    “你閉嘴!”阿房突然覺得頭痛,下意識的發動內力衝到趙姬眼前,抓住了趙姬的喉嚨。“小心禍從口出,本宮除掉你,隻要稍稍一用力。”

    “哀家,,,叫你來,,不是要威脅你,,,是要警告你。”趙姬在阿房的手心中苦苦掙紮著。阿房驚險剛才的一時衝動,不知自己怎會如此暴戾,將手慢慢收了回來。

    “咳咳。。。我這裏有些酒,自從進入這宮裏就時常備著。”趙姬給自己倒了一碗酒,把酒壺推到了桌子對麵。

    阿房一個轉身回到座位上坐好,也給自己倒了一點。“關於我的過去,你怎麽知道的。”

    阿房喝了一小口酒,發現這酒極烈,酒量本就不好的她,一下子嗆了出來,沒想到趙姬區區一屆女流之輩,竟然能喝這麽烈的酒。

    “終究還是個孩子,不過哀家就敗在了你們這兩個孩子的手裏。”趙姬眯了眯眼。

    “虎毒不食子,你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不放過!”

    “換做是你,生下你不愛之人的孩子,還發現這個孩子跟你討厭的人越來越像,還有這個孩子是個魔鬼,你未必不會弄死他。”趙姬頓了頓,哽咽道,“我們曾經孤兒寡母,相依為命。權力讓我們越走越遠,我承認我不是一個好母親。”阿房覺得有那麽一刻這個女人還是愛嬴政的,阿房注意到,趙姬在回憶和嬴政時光的時候是用的“我”,大概那時候她真的是一個好母親,而不是一個“哀家”。

    “本宮不懂,都是你的兒子,為什麽嬴政不行?”

    “他不行?”趙姬苦笑著,“他太行了!他是天生的王者!試問,這天下可有第二人能在七雄的土地上留下自己的痕跡?沒有!”黑暗中,趙姬又哭又笑,似悲似喜,“我怕我今天不說說這些話,這輩子都不知道能和誰說了。”

    “為什麽是我?”阿房冷靜的看著她。“你知道的,我們太像了!”

    “我不愛權力!”

    “我又何嚐愛過?但我們都是趙正深愛的女人,我是他的母親,你是他的妻子,他會折磨每一個他愛的人。還有,你的心裏,有別人。我們終將為愛所累、為權所傷!”

    “張良,已經是我的前世了。”阿房雙眸黯淡,往事並不如煙。

    “如果是真的話,你剛才又為何要殺我滅口呢?”阿房一時語塞,她自己也不知道,那個鮮衣怒馬的青衫少年究竟在她的心裏還有沒有分量。

    “我本是趙國貴族,年幼時家道衰落,被呂相國所救,那時他的產業還沒有那樣大,他私下裏讓我叫他呂大哥,他會親自教我一些琴棋書畫,還請了一些師傅教我女工優伶,因我家本是武將,自小底子不錯,他也請了一些大家高手教我劍法,在外我被以歌姬的身份安置在其家中,我一點點長大,他的生意也一點點做大,野心開始攀向政治,到我二八(十六)之年,有一天家中來了一位貴客,我被傳喚出去跳舞,那位客人庸庸諾諾,眼睛一直粘在我身上,我厭惡極了,可是我看見呂大哥確是絲毫不在意,我心中極不是滋味兒,又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要發生。”

    趙姬此刻依然滿臉淚水,她拿起酒碗,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席後,呂大哥找到我說,他喜歡我,他一直準備等著在秦國政治場站穩腳跟就明媒正娶我做呂夫人,你也知道對於商人來說,各國賤商,如果沒有政治依靠,被人除掉侵吞家財不過頃刻之間,樹大招風,家業越大,他給我的安全就越少。十六歲的我,被喜歡之人所表白,不知道是多麽的歡喜,覺得那一刻我還是被上天眷顧的,可下一刻他就跪倒在我跟前,說對不起我,已將我許給那位貴客,求我助他成就大業,他心中隻此一生僅有我一個女人!訴說自己的萬般無奈千般委屈,現在想想,是多麽的虛偽又可笑,可是對一個十六情竇初開的女子來說,誰能承受的了心愛之人的,,,那般姿態!”

    阿房垂下雙睫,沉重的點了點頭。“那貴客想是莊襄王罷!”

    “不是那懦夫還是誰!如果他不是懦夫又怎會被呂不韋那個小人所控製!如果不是懦夫他怎會卑躬屈膝,百般討好華陽夫人,隻因自己的母親夏姬不受寵,便舍棄母親所起的名字‘異人’,而改成華陽夫人所起的名字‘子楚’,為了王位,莊襄王可是連自己母親都舍得下的!他為人無能又心胸狹窄,我在他麵前如履薄冰百般討好!費盡心機除掉他身邊別的孩子,在呂不韋的幫助下做的滴水不漏!而我的兒子嬴政何嚐不是多疑敏感,像極了他那不爭氣的父親!”

    阿房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自己從小身為楚國公主,雖說少年時在稷下學宮以男兒身求學問道,但後宮的生存知道,大巫祭從小就給自己講了很多,記得自己知道要嫁到秦國的時候,才明白過來,自己早就要被安排到秦國的後宮,隻不過是因為某些人某些事而耽誤了兩年,忽然很感慨,女人對男人來講更多的是棋子、籌碼、玩物,無論身份多麽尊貴,尊貴如太後!

    “政兒的名字還是呂不韋起的,因為他才是呂不韋實現自己政治理想的寄托,而不是他父親異人!”

    “呂不韋這個人的眼光竟然能放這麽長?。。。不!他是早就有了殺莊襄王的心!”阿房驚呼道。

    “呂不韋是什麽人,他是一個精於計算的奸商,他知道一個孩子會比一個大人好控製!可惜他打錯了算盤,培養出了一個千古一帝,真是教會了徒弟,餓死了師傅”

    “外界傳聞,陛下是呂不韋的兒子,難道。。。真的是?”

    “怎麽會?異人雖懦弱但又不傻,更何況呂不韋此人謹小慎微,我和他是異人死了之後才開始的。關於傳言,是我自作主張,走得一步錯棋。那時候我和相國的關係還很好,相國跟我說嬴政這孩子不是受製於人的人,我便趁著長安君成蛟兵變之時,故意泄露給樊於期,借他之手,散播呂不韋是王上親生父親的謠言,隻想為呂不韋分憂讓嬴政念著父子之情多聽話一點,怪我當時太糊塗低估了我的好兒子,別說呂不韋不是嬴政生父,就算是,出了這樣的謠言,嬴政又怎會容他,怕是那時他對相國徹底動了殺心,也難為他那麽多年隱忍不發,想是對我這個母親,也不滿好多年了,我的這些小動作,怎麽會瞞得過他?那日你倆大婚,他看到你的那一眼,我猶在心裏,我知道他早就認識你,出於女人的預感你對他來說怕是他的劫難,一個好的帝王,就是要斬斷情絲,而你的到來,成為了他的變數,你們就算不是棋逢對手,你也會讓他萬劫不複,特此我讓人專門調查了你這個楚國嫡公主,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你就這麽見不得你兒子好麽?”

    “他是我的仇讎!在從趙國回秦國的路上,我們遇到伏兵追殺,縱然我不喜他,可他依舊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倆與他父親失散,還好我也會些武功,暫能護他周全,可我也身中數劍!我們和一個侍衛躲在洞中,缺糧斷食,這時,我看到趙正他!他拿起石頭偷偷向那一心保護我們的侍衛走去,趁其不備,砸中後腦,可他毫不鬆懈,一下一下砸去,直到把那侍衛的腦漿砸到崩裂!然後他滿臉是血,像個從地獄中走出的閻羅!他連眼睛都不眨,奪下侍衛手中的劍,將侍衛的一條胳膊剁成肉泥,然後放到我的嘴邊!他就是個魔鬼,那時他才是個十歲的孩子啊!我在他眼中看到冷酷!還有對死的恐懼!對!他最害怕的就是死!小時候總覺得有人對他不利,一受驚就要大病一場,然後叫著‘母親、母親!’我看著他那懦弱的模樣像極了他那父親!絲毫不願陪著他,可又要在他父親麵前裝作賢良的樣子!隻能待在他的房間裏,遠遠的冷眼看著他,心中又是厭惡,又是暢快!他將那惡心的人肉送到我嘴邊,說:‘吃了它,才會有體力。’‘我不!隻有惡魔才會吃它,你大可不必裝作關心我的樣子,我們都知道母子情深都是做給誰看的!’他是一個早熟的小孩,早熟到有時候讓我覺得我在他麵前會被他一眼看穿,早熟到冷血,他沒有多說任何話,瘋了一樣的塞到我的嘴裏!我隻記得那濃重的血腥味和心裏泛起的惡心與恐懼,我知道他要反擊我了!他要報複我了!第二天,我頭很疼,迷迷糊糊的睜眼恰好看到嬴政離去的背影!我知道!他開始了,我竟然會把他的身影看成他父親!遇到刺客時他父親就是這麽拋棄我和趙正的,自己一個人逃回秦國!這對懦弱的父子!我恨他們!我一個人被親生兒子拋棄在那裏等死的絕望你根本體會不到!”一口烈酒入喉,趙姬看著阿房邪魅的笑了!

    ——椒房殿前,嬴政睡不著想來找阿房說說話,看到椒房殿內燈火已滅,想是阿房先睡了,此時阿房的貼身宮女子望突然出現,“陛下,娘娘正在壽安宮和王太後促膝長談,今晚怕是不能回來了。”

    嬴政眉頭一皺,準備離開,抬頭望見月影婆娑,忽然又止住腳步,對影中暗衛說了一句:“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