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誅心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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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房病了。

    起初太醫隻是說偶感風寒,休息幾日便可康複。可是阿房的病卻未見好轉。

    趙太後十分不滿,認為阿房是在裝病躲懶,逢人便抱怨這個媳婦嬌貴,將她交待的事情不放在心上,不把這個太後放在心上是小,可是不把渭水祭祀放在心上就是不把王上放在心上、不把秦國放在心上。

    宮內宮外再加上流言、時疫,百姓提心吊膽、國都上下人心惶惶,guó mǔ一病便有有心之人站出來抗議出兵。

    嬴政宣政殿宣室殿之間來回跑,幾天沒有正常的吃頓飯,他平時倚仗的昌平君也是心力交瘁,暈倒在朝堂,這使朝廷之中彌漫著一種壓抑的氣氛,有人的出兵之心也在暗地裏動搖了。

    更別說軍隊中,那些等著上頭命令的軍士更是按耐不住,蒙恬前些日子剛斬了幾個背後議論軍事、動搖軍心的人,可也知道這麽下去的確不是辦法,一時間,秦國國政陷入了人心不齊的困境。

    呂不韋也無什麽良策,但解鈴還須係鈴人,誅心之局,便從人心下手。可是王後這一病,就要另擇他人來當大祭司,來行祝禮。呂不韋上前進言道:“渭水祭祀之事每年都是十月份舉行,如今已到了十一月份,王後又病著,大王還是同原來的祭司共行祝禮,為秦國祈福,為百姓祈福,以安天下之心。”

    嬴政揉了揉太陽穴,昨日去看望阿房的時候她的確低燒難退,還時不時的夢魘,依她的狀態,恐怕是很難舉行祭禮。

    嬴政心中懊惱,如果大祭司換人不就是落實流言,祭祀之事確實是因為阿房而拖延的麽,他好不容易讓她在秋圍之時在軍隊中剛剛樹立的一絲威信,若是落實流言,便前路盡毀,而阿房在軍隊中的名聲指不定會傳成什麽樣子。

    已有前車之鑒妘夫人死的不是時候,如今阿房這病也病得不是時候,原本的大好局勢,卻好端端走成了這樣的一副進退維穀的處境,嬴政心中怒怨蒼天,非得與他處處作對麽?

    嬴政用冰冷的眼神掃視朝堂,然後冷聲說道:“眾愛卿可有何良策?”嬴政的聲音比秋天的冷風還要刺骨,許多大臣紛紛的低下了他們平時在家中高昂的腦袋,生怕一個不小心抬得太高被嬴政發現拿去砍了。

    嬴政看著這些文臣謀士平時趾高氣昂,等到國家需要他們的時候一個個跟縮頭烏龜沒什麽兩樣,抬手掀了眼前的桌子,拂袖而去。

    眾臣聽聞嬴政的腳步已經遠去,便稍稍抬頭對視一眼,擦了擦頭上的冷汗,這幾日王上的脾氣越發的暴戾,唯有那幾個位高權重的顯貴還敢上前諫言,一般的文臣謀士隻有伏地發抖的份兒,這樣嬴政大感朝中可用之才甚少,自己的勢力也十分微弱。

    朝臣魚貫走出宣政殿,隻留下呂不韋、蒙驁、王翦幾個老臣佇立在那裏,看著紛紛走出的大臣,王翦不由得感慨道:“屍位素餐的人太多,吾等日漸老去,大王年輕氣盛,這日後,可怎麽辦呢?”

    呂不韋仍向雕塑那樣佇立在那裏一言不發,蒙驁拍了拍王翦的肩膀:“老弟弟,為軍之帥,定要心堅。為人臣者,大秦,由吾等老將之手交給後輩時,必要軍國強盛,至於後輩能否有本事接得住,也不是你我這把老骨頭能夠管得了的!”蒙驁既是開導王翦,也是開導自己,大秦從寸土未得到如今千裏沃土,什麽都缺過,就是沒有像今天這樣缺過人才,兩位老臣的心,深知一個國家若無法家拂士,那希望之下便是滾滾的絕望。

    呂不韋聽著兩位老臣的話,俯視著他們身影離開高高的殿台,自語道:“我絕不容許一生的心血付諸東流,哪怕付出任何代價,也不準自己經營出賠本的買賣。”言罷,便闊步走出宮門,跟駕駛車輿的馬夫說:“去君侯府。”

    呂不韋來到君侯府中,但見昌平君也在,昌文君和昌平君是一對雙生子,外人看不出有什麽,可是昌平君作為兄長,要顯得稍微成熟穩重一些,而且昌文君從來都是微笑少言,兩兄弟之間的默契無間。如今這兩人更是容易分辨,昌平君麵色蒼白,而且昌文君此時還穿著朝服,想是先呂不韋一步,已經將如今朝堂之風氣告訴給了昌平君。

    二人看到呂不韋來此皆起身行禮,呂不韋也回禮說道:“昌平君、昌文君有禮。”

    兩位兄弟對視一眼笑道,“相國這次可是看走眼了。”原來今日那穿著朝服的人是昌平君,而麵色慘白的人是昌文君。

    呂不韋一怔,隨即又反應過來,鄭重的拘了一禮:“二位大人辛苦了。”二人忙上前扶起呂不韋。

    昌平君說道:“原是想著我借病不上早朝,私下裏親自去趙國走一趟,哪裏想到身體確實不如從前,如今隻能讓嬴儈替我去,而我替他去上早朝了。”

    呂不韋歎了一口氣說道:“奈何老身身居相國,卻不能向二位大人一樣為了秦國不辭奔波之苦。”

    沉默寡言的昌文君言到:“相國公務繁忙,要管理軍務、國稅等國之大事,是秦國的頂梁柱,您若是離開豈不是讓大王沒了主心骨,大王年紀尚輕,還需要相國多多指教,我兄弟二人也隻能以自己的鄙陋之才來發揮微薄之力。”

    嬴政下朝後心煩意亂,便來到阿房這裏看望她的病情,但見床上躺的那rén miàn色慘白,昔日朱唇毫無氣色,見他到來微微睜開雙目。

    阿房看到嬴政,便欲起身坐起。嬴政走上前親自將阿房扶了起來,讓阿房靠在自己的身上,隻覺懷中之人身體單薄,已無平時富有生氣,便怒言:“把那無能的庸醫拖下去給寡人烹了。”幾名太醫聞言連忙跪下,伏地討饒。

    阿房聞言急切又虛弱的說道:“王上咳咳咳不可。臣妾也懂藥理不怨太醫。”嬴政心下又氣又急,看到此番模樣,也不忍讓阿房著急,便暫且放這些人一馬。

    主治太醫趙昔一副有話憋在肚子裏的模樣走到殿門口,隨即又折返到嬴政跟前:“王上,老臣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嬴政近日在朝堂上看倦了朝臣唯唯諾諾縮手縮腳的樣子,如今這太醫還如此繞彎,嬴政沒好氣的吼道:“講!”

    那太醫頓時背後直冒冷汗,跪下來說道:“王後自幼習武,身體底子自是不錯的,微臣幾個反複討論,確實是風寒無疑,按理說以王後的身子骨,應比常人好得更快,可如今這樣氣若遊絲,實在反常。”

    太醫趙昔的話反倒是提醒了嬴政,阿房這病確實有些詭異,有些話太醫不便講出來,可是卻也提醒的夠明顯,難道是有人從中作梗?而這作梗之人無非是趙太後和前朝的那個呂老豎。思及此,嬴政狠狠攥緊了拳頭。

    可是這次,嬴政確實是誤會這二人了。阿房知道為什麽一個小小的風寒自己便一病不起,身上的病好醫,可是心劫卻不好醫,這幾日她日日夢魘,而反反複複都是做得同一個夢——巨鯤躍水而不出,黑龍扶搖直上青雲。

    阿房伸手握住嬴政的拳頭:“王上莫要聽這太醫胡謅誤怪他人。臣妾這裏沒人有機會的。”說完示意了一眼子望。

    子望隨即跪下說:“大王請放心,小君也是懂得藥理的,斷然不會在這方麵讓人做了手腳。”

    嬴政眉頭深鎖,既然阿房堅持說藥膳無事,他也不好多做什麽,接過小諾剛端來的清粥,放到嘴邊輕輕吹了口氣,待到可以入喉,方才小心地服侍阿房喝下。

    阿房雖然近幾日少有清醒的時候,但斷然沒有敢忘記渭水祭祀的事情,便問了嬴政渭水祭祀的事情準備的如何了,嬴政隻說一切準備就緒,並沒有多說什麽,阿房捕捉到嬴政話中的一絲憂慮,聰慧如她也能想到怕是因為自己祭祀之事便推遲了。況且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裏,流言這些東西擴散是不分病人還是好人的。

    阿房倚在嬴政懷中,抬頭望見嬴政的雙眸通紅,想是他這幾日也是休息不好,大概是為了此事煩憂,伸手去觸碰嬴政的眉頭。嬴政也覺得自己的情緒像是傳給了阿房,便擠出一個淡淡的微笑,抹平了緊蹙的劍眉。

    阿房如此近的躺在嬴政懷中,看到嬴政身上的雲紋和黑龍,再看看嬴政的臉,然後笑道:“王上明日便宣布舉行祭祀吧。臣妾來做大祭司。”

    嬴政欣喜中又閃過一絲憂慮,“不可,王後身子要緊。”

    阿房用力的坐了起來,在衣衫掩蓋的地方已經汗透了一層,阿房故作輕鬆地說:“臣妾隻是想偷懶,後日,必可舉行大典。”

    嬴政不是看不出阿房的逞強,但又知阿房說一不二的性格,如此拆穿她隻怕會適得其反,便說:“王後明日若能自己下床走路了,後日的祭祀大典便由王後來擔當祭司。”

    阿房一滴汗從耳邊滑落,暗自想到,王上請放心,阿房定能解這誅心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