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渭水兮黑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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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水祭祀被拖到了五日之後,這五日,上至大王、王後,下至黎民百姓,皆齋戒沐浴,貴族需焚香祝禱,鹹陽城內,酒肆歌坊閉館五日。因蝗蟲成疫,甚為嚴重,且秦國律法嚴明,國人皆唯王命是從,不敢有違者。
嬴政身著玄袞、頭戴天子之冕,旒用五彩12根,每旒貫12塊五彩玉,按朱、白、蒼、黃、玄的次位排列,自昭王滅周以來,秦國便不再藏起自己欲問鼎中原之心。嬴政背對眾人,負手而立。
在其後是三排黑甲衛,端的是氣勢雄渾,以護秦王之萬全。在兵甲之右後側,帝太後趙姬代行王後之責率後宮嬪妃、眾臣女眷依尊卑站次,隻見眾人雲鬢曉嬛,皆穿翟衣,一片雍容端莊。
兵甲之左後側,以相國呂不韋為首,百官行立,皆著玄衣纁裳,莊嚴肅穆,無一人敢不穿祭祀之服。
在重重官兵圍繞之外圍以及渭水之邊,黎民黔首皆著深衣,神色中憂慮而又恭敬,隻聽得江邊秋風將王旗吹得獵獵作響,而無一人敢於此時喧鬧,可見秦國之人將此次渭水祭祀看得多麽重要。
此時已日上三竿,眾人禁聲等待王命。嬴政無在世的伯叔兄長,這祭祀之時自然無宗伯相輔,隻有從前為秦國占卜國運的老祭司,老祭司眨了一下他布滿皺紋的眼皮,示意嬴政吉時已到。
嬴政緩步走向高台,雙目緊盯著台上的祭司之鼎,阿房的承諾在耳邊閃現:“王上,請相信臣妾。”嬴政知道此次祭祀有多麽重要,亦知道阿房的身體如今有多麽虛弱,秋圍之時他已經相信阿房一次,此次,便再信她一回。
五位獻官皆著玄端、舞樂者皆著襴衫。阿房為掌事大祭司,為終獻官,與其他獻官不同,身上玄端更為複雜,頭上還帶有牛角之冠,穿戴頗為沉重,為了掩蓋自己蒼白氣色,還在臉上畫滿了秦國古圖騰玄鳥。
阿房立於百官、妃嬪所開之路的這頭,而那頭通向嬴政的祭台。阿房見嬴政闊步走上祭台,示意身後兩位處獻官和兩位亞獻官就位,四位獻官皆有自己的小祭台,與嬴政所在祭台正好構成無形八卦之勢,眾人皆暗自訝異,這樣的祭祀與尋常的祭司不同。
此次祭祀自是不同,阿房來自楚國,楚人重巫,自然必不可少,再加上阿房少時求學於稷下學宮,而儒墨又是當時兩大顯學,而儒者又為先代巫官所衍化,自然也融入些許周禮,秦國地處邊陲,祭祀與中原也大有不同,阿房在以秦國祭祀為基礎的情況下,融合南方楚巫和東方周禮,才成為今天看到的這個祭祀,除此之外,阿房還用了一些把戲。
但見嬴政闊步走上高台,拿起高香,由巫祝為其焚香,嬴政行大禮跪拜渭水,眾人皆隨王而拜,而此時但見剛才還晴空萬裏的天空刹時出現許多烏雲,眾人唏噓,不由得有些恐慌,怕是會有不好的事情。
阿房眉頭緊鎖,心下想到:真是天不時啊!
嬴政起身抬頭望了一眼天空,閉上眼深吸一口氣,隨即猛然睜眼怒瞪上蒼,在巫祝的提醒下才將手上高香插入鼎中,事畢,嬴政回頭與阿房對望,這一高一低,一陽一陰,俯仰之間,似心有靈犀,嬴政和阿房皆平靜下來。
阿房深吸了一口氣,手拿法器,雙臂張開,蓮步輕移,從這條路的這邊向那邊邊走邊跳,起初,阿房舞姿萎靡,動作半放半收,示意大秦開國之不易,處處為人掣肘,時人皆扼腕歎息,四方祭台上樂聲悲鳴,舞者皆隨阿房而舞。
待到舞到路中,阿房雙臂進展,舞姿變為狂放,而狂放之中似有一絲內斂,內斂之中霸氣盡顯,寓意秦國百年韜光養晦終於初露鋒芒,隨舞者皆劍指蒼天,氣勢恢宏,眾人見此舞無不心潮澎湃,熱血翻湧,嬴政在高台之上見她如君王霸主,受眾王擁戴,樂者之樂此時見此舞,無不投入,已有銳不可當之急切。
舞到高階之前,阿房身姿柔轉,盡態極妍,婉轉女兒之柔弱,可無半分輕佻之意,阿房發出悲鳴,隨即又匍匐在地,捶地而慟,寓意大秦遭此蝗災,多少家庭支離破碎,此時百姓中已有人落淚,樂者奏起嗚咽之音,逐漸的,渭水之邊一片嚎啕悲鳴。
須臾,阿房從地上站起,神色肅穆,眾人見她情緒轉變迅速,皆一時忘了慟哭,目光集中在阿房身上,隻見阿房如神靈附體,丟下手中法器。阿房腳著屢仰首而行,一步一步走上台階,高貴端莊如同天神。眾人皆以為渭水之神附體,一時皆匍匐於地上跪拜,一時人聲鼎沸,呂不韋看了昌平君一眼,隨即兩人跪了下來,百官、妃嬪見此,也隨之跪拜。
嬴政與阿房四目相對,看著阿房一步一步走來,仿佛真有金光於她身上,那一刻,嬴政真的覺得神女下凡,降臨眼前,這天地山川皆為其鳴唱,日月星辰皆為其黯淡,唯有此女遺世獨立。
阿房走到嬴政身旁,將鼎前地上的一樽瘞毛血倒入鼎中,兩方台上初獻官奠帛,奏樂。引賛引獻官詣盥洗所。然後詣酒樽所,此時司樽為所有捧爵者斟酒,捧爵者及捧帛者立刻背向主祭台而立。初獻官跪奠帛,奠爵,俯伏興,平身,禮畢。
兩位亞獻官隨即在各自獻上犧牲之物,複行此禮。
捧中鼎者此時走向五位獻官,盂中所裝之物為麻、黍、稷、麥、豆五穀,當然其中夾雜著阿房事先命範起岱準備好的黐璃花粉。阿房與其他四位獻官同時將此中五穀灑向眾人,寓意五穀豐登,當然隨之而撒出去的還有致幻作用的黐璃花粉。
撒完,阿房拿起木劍開始舞劍,隻見她翩若遊龍,宛若蛟龍,木劍在她手中不再是尋常的木劍,而是一把天之神器,眾人皆歎,阿房與其他獻官口中念念有詞,眾人呈現一種恍惚的狀態,而嬴政卻一直清醒而又專注的盯著阿房。
阿房見時候已到,木劍見鋒,在阿房手中劃下一條口子,一陣血柱噴湧而出,眾人皆大驚,不知不覺再次跪了下來。隨著血柱向上而出的竟是一條黑色的巨龍!
“真龍!真龍啊!——”百姓驚呼。
渭水之上的人,皆被眼前此景震懾,連呂不韋、昌平君皆是目瞪口呆,而嬴政麵對那條黑龍卻毫無懼色,負手而對。阿房心下大,不!這不是幻覺!也不是我讓範起岱所安排的放出黑龍之形的戲法,這太逼真了。阿房立在那裏,一臉疑惑,雖然想利用戲法製造祥瑞——黑龍出水,可是這麽逼真的龍,卻非人力所能為。
阿房走向嬴政身旁,眾人皆倒吸一口涼氣,在這天地間,沒有跪著而是站立之人隻有這兩位了,阿房看著那龍雙目如兩團火焰,漆黑的龍鱗散發著一股魚腥味兒,而此時電閃雷鳴,雨滴逐漸變大,可是沒有人嚷著躲雨,隻見高台之上的雲朵散開,光芒透過,未有一滴雨滴在二人身上。
昌平君目不轉睛的盯著台上的兩人,毫不在意身上已被雨水淋透,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天意。”
阿房想伸手去摸一摸那黑龍,未觸及那黑龍之時,但見那黑龍對兩人一拜,搖尾而去,扶搖而上沒入雲中。而此時已烏雲盡散,天空絲毫沒有剛才下過雨的樣子。
嬴政拽了一拽發怔的阿房,笑了笑喚她:“大祭司,大祭司!”
阿房回過神來看了嬴政一眼,她不知道剛才是否是在做夢。
嬴政笑著對她說:“大祭司果真沒讓寡人失望。”
阿房這在反應過來,自己仍在祭典之上,馬上跪在身前,大呼:“真龍出,四海一!”
百官黎民見真龍叩拜秦王,皆歡呼著:“真龍出,四海一!”
——禮後,阿房的病漸漸的倒好了,好像就在那場舞開始不久,阿房漸漸覺得自己身上不再那麽沉重,反而輕似鴻毛,難道自己真的被神靈附體?
範起岱匆匆趕來椒房殿拜謁,神色唯唯諾諾的終於說出口:“王後,您之前說用蜃樓之理製造幻想的事”
“不是你幹的。”阿房倚在美人靠上,閉目養神,沒有看範起岱一眼。
範起岱詫異抬頭:“王後,難道是您親自出馬?”
阿房睜開雙眼,看向天空,說了一句:“不是本宮,是東皇太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