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飛蛾撲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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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是十一月份的季節,趙國多年戰亂,大部分的土地上空盤旋著哀嚎,而邯鄲依舊笙歌不斷,靡靡之音纏繞著整個邯鄲城,許多人都被這邯鄲華蓋滿車的繁華所蒙蔽,對趙國以外的苦難充耳不聞。

    相國府尤是。

    相國府深宅大院之內、舞榭歌台之上,台上台下,許多人濃妝豔抹在這裏粉墨登場,演繹著這宅內的故事。

    唯有一處賦菊館,菊花正芳然盛開,有紅、黃、白、雪青、淡綠等。筒狀花發展成為具各種色彩的“托桂瓣”,花序大小和形狀各有不同,有單瓣,有重瓣;有扁形,有球形;有長絮,有短絮,有平絮和卷絮,類型繁複,大部分由此館主人親手所種。

    而館中一雙如削蔥根般的手指正在古箏上翩躚起舞,奏出一陣悠遠恬淡的琴聲。

    秋風聽了琴聲似有靈性地吹過,幾瓣花瓣隨風而起,沾到了兩位侍女的裙裾,其中一位侍女摘下一朵開得甚美的菊花,放在籃中,對另一位侍女說:“真不知道館中那位性子冷淡的貴人十天都有九天把相爺拒之門外,來了這三年也沒見她對相爺有好臉色,相爺怎麽會為了哄她開心,竟要休了元配夫人,將郭府女主人的位子給她。”

    另一位侍女低頭嗅了嗅手邊的菊花,言到:“若是女主人真換成淺夏姑娘到沒有什麽不好,主母刻薄善妒,淺夏姑娘為人和善,又容許相爺與別的女子親熱,更何況她長得又清新淡雅,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兒,當年幽王為博紅顏一笑烽火戲諸侯,如今相爺為了姑娘換個主母又有什麽。”

    “可主母不是太可憐了麽,而且我總覺得淺夏姑娘的心並不放在相爺身上。”

    “休得亂說,當心讓別人聽去了說嘴,這侯門之內,哪有什麽真心。”

    琴聲戛然而止,兩人皆閉口不言,卻不知館內之人方才已將她倆的對話盡數聽入耳內,可是卻毫不在意。

    朱唇輕啟,“喚菊,去將我前日曬好的菊花小心包起來。”聲音柔和又好聽,“賜人,去找弄菊姑姑進來幫我梳妝。”

    館中人淺夏選了一套白色的羅裙,上麵秀有幾朵金色的菊花,弄菊幫淺夏挽了一個簡單的閨中少女的發髻,再簪上一支清簡別致的簪花於墨發之上,墨發如瀑傾瀉而下,女子輕輕抿了一下口脂,淺淺的粉色顯得佳人如同未出嫁的少女,稱得雪白的肌膚透著粉紅。

    弄菊為淺夏的娥眉再添幾筆,如若柳枝隨風而揚,淺夏看著鏡中人,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眼中卻有無限期待。

    “夫人已經很美了。”弄菊誇讚道。

    淺夏撫摸著耳邊的鬢發,略過一絲憂傷:“他什麽樣的美人沒見過,而我在這最好的幾年卻不能在他眼前侍奉。”

    “昌平君哪裏是那種在意容貌之人,他信得過夫人,才交托夫人如此重事。”弄菊勸到。“夫人莫要兀自傷心,夫人的美昌平君皆記在心裏。馬車已經備好了,夫人莫要讓昌平君久等。”

    長林中落葉已鋪滿遍地,林中亭上坐著一位身著玄色長袍的男子,長發高束,貴氣逼人。腰間帶上左配容臭、右備美玉,手中把玩著一盞白玉茶杯,眼神卻清澈明朗,可在那如清泉的眼神中卻含有一分機靈和算計。

    淺夏和喚菊來到亭外,走在遠處時,淺夏心中還透露著一份緊張和欣喜,待走到亭前之時,淺夏用難以掩蓋失望的聲音輕輕地喚了一聲:“昌昌文君?”

    男子回過頭來,用著一份十分欣賞的笑容誇讚道:“不愧是大哥親手調教出來的人,好眼力。”說罷長袖一揚,示意淺夏坐下。

    淺夏拘謹的坐在昌文君對麵,雙眸低垂,輕咬朱唇。昌文君看著淺夏如此欲言又止的樣子,拿起茶壺給她倒了一盞茶,然後說:“大哥他病重,受不了這奔波之苦,故由我代他來,不想讓淺夏姑娘失望了。”

    淺夏抬頭,用葡萄般的雙眼看著昌文君,剛要開口說什麽,被昌文君搶先一步,“夫人不必擔心,秦國名醫無數。隻不過是他太累了,倒也沒那麽嚴重,休息幾日就會好了。”

    淺夏宋樂一口氣,又暗自佩服昌文君洞察人心的本事,自己的心事竟被他一眼看穿,不由得有些羞恥,怕他覺得自己是個望攀高枝的女人。

    淺夏的舉動昌文君皆看在眼裏,唇邊露出淺淺一笑,眼中卻閃過一絲精光。

    淺夏忍不住小心地問了一句昌文君:“妾身聽聞昌平君是因為妘夫人仙去而傷心過度才生病的。”

    昌文君笑著看著淺夏的眼睛,眼神卻含有一份咄咄逼人的氣勢,使得淺夏不得不移開雙眸,許久,昌平君說了一聲:“是。”

    淺夏眼中掠過一絲憂傷。

    一炷香過後,昌文君已將自己的計劃詳細地告訴了淺夏,淺夏點點頭:“妾身必不會讓君侯失望。”

    昌平君爽朗地笑道:“難怪大哥總是誇夫人聰慧。有夫人作保,嬴儈也就放心了。事成之後,大哥他會謝過夫人的。”

    “妾身本就是君侯府中的人,能助兩位君侯一臂之力,是妾身的榮耀。”

    昌平君心下讚許這姑娘倒時抬舉,是個忠心不二的主,之前他還在擔心淺夏聽聞王兄因王嫂仙去而重病會心生醋妒,故意說出事實來試探她一番,如今看來他倒是多慮了。

    “時辰不早了,孤還有其他的事情,夫人也早點回去,免得讓人起疑。”言罷,昌文君便登上馬車。

    “昌文君妾身”淺夏急忙叫住嬴儈。

    嬴儈纖長的手指輕緩地撩開車簾,一雙鳳眸直視著她。

    淺夏糾結了許久,讓喚菊去拿來她準備的東西,淺夏接過,雙手高舉,奉於昌文君眼前。

    昌文君沒有伸手,一直注視著眼下那個卑微地低著頭的女人,在那一瞬間,向來隻把眼前之人當成棋子的他竟掠過一絲感慨,愛竟然能讓一個女人如此卑微,她是這盤棋上的重要一環,哪怕提出些要求都有情可原,哪怕她要將來入住君侯府當妾侍,怕是也有這個資本,而如今這個人卻這樣的卑微。

    不過昌文君與昌平君不同,他有些冷血,他的情感隻會顧及他在意的人,而對於這些棋子,他萬不會產生悲憫或者憐香惜玉之情,他想到的,是可以利用這個女子的一廂情願,而且,一直以來,他都是如此。

    淺夏等得太久沒有答複,一滴汗水已從鬢邊流下,鼓起勇氣緩緩抬起了頭,卻看見昌文君的一絲冷意。

    昌平君居高臨下的冷眼看著她,打量著她,算計著她,許久他才示意車夫仲乙收下那包東西。仲乙接過那包東西,看了一眼喚菊。

    淺夏小心翼翼地說:“妾身記得昌平君過於勞神,看書總是到很晚,眼睛不太好,於是親手曬的一些菊花小小心意。”

    昌文君語氣冷酷的說:“孤與王兄不同,沒他那麽柔情似水,有些事,孤是不能容忍的,夫人的這心意孤會帶回,但孤也要提醒夫人,此時此刻夫人的心思應多放在郭府中的那位,若是因為兒女情長壞了大事,孤實在是不敢想王兄的身體能不能承受這個打擊。夫人是聰明人,今日的這身打扮用心了,不過這種發髻是未出閣的女子所梳,夫人怕是有**份。”

    淺夏聽了昌文君的話流下兩滴眼淚,然後行了一禮,“妾身謹記。”

    昌文君放下車簾,馬夫仲乙立刻會意策馬而走,隻剩下主仆二人在落葉中佇立的身影。

    淺夏出神地看著馬車隆隆而去的方向,自語地說:“淺淺夏日,終究不是菊花開放的時節,又哪裏會如常所願。”

    喚菊也看著遠方,眼中漫過一層憂思。

    昌平君在呂不韋的幫助下在趙國發展了不少自己的產業,明麵上這些產業的主人是趙國人且不是同一人,可是背後真的主人確是昌平君和昌文君。

    看上去這些布莊、酒樓、妓院、賭坊做著正規生意,可是其中機要人員卻是秦國派去的細作,不僅在趙國,在其他五國,昌平君、呂不韋等人在嬴政的示意下,建立了龐大而又繁雜的特務網——樞機部,以鹹陽為中心這張大網自秦人建國以來就一直構建,如今已成為一派氣候。

    嬴儈來到趙國的樞機中心——邀月閣,審查了一遍機要文件,便回答房中靜靜等待著事情向他安排的那樣發展。

    今日的馬夫仲乙其實也是嬴儈身邊的一個護衛,深得嬴儈重視,今日他聽了嬴儈對淺夏說的那一番話,忍不住得問了句:“君侯平日仿照昌平君的字跡給淺夏姑娘寫信,不就是為了留住她的心麽?如何今日又說那些傷姑娘心的話?”

    嬴儈正在搖椅上閉目養神,聽了仲乙的話睜眼看了他一眼,隨即又閉上說了一絕:“你放過風箏麽?”

    仲乙撓撓頭,“嘿嘿,小時候貪玩倒是放過,不過放得不好。”

    嬴儈嘴角上揚,老先生一般地說道:“今日孤便開導開導你這個傻小子。淺夏對王兄的情就是那牽住她的風箏線,可是若想要風箏飛得高,這線就得輕,要若有若無。而且,這風箏啊,風大了就得放一放,風小了就得緊一緊,就是要收放有度,才會在你手中飛得好。所以王兄須得是那個留情的人,而孤得做那個斷情的人。”

    仲乙撇了撇嘴,“可昌平君沒有留情啊?”

    嬴儈一想到自己的哥哥,便不由得露出弟弟的模樣,崇拜地說道:“他哪裏需要刻意啊,他那個性子,還不是孤這個做弟弟的多耍一些手段。”

    ——郭府。

    淺夏回到郭府之後,無神地將發髻散開,怔怔地看著鏡中的自己,然後打開了梳妝匣,將其中珍藏的帛書素箋,一一焚毀了。

    喚菊看到這一幕,便勸到:“夫人這是做什麽?”

    淺夏回頭看著喚菊嬤嬤的眼睛,說道:“嬤嬤當我真不知,你是昌文君派來監視我的,而這些書信,是昌文君仿造昌平君的字跡寫得。”

    喚菊眼神飄忽,被人當麵戳穿,她並沒有辯駁,多年主仆,她心中自有些慚愧。

    淺夏並沒有怪罪的意思,握了握喚菊滿是老繭的手,擠出一個笑容:“嬤嬤這些年如何待我,我心裏自是有數的。”

    喚菊點了點頭,然後又問道:“夫人又是如何猜得出寫信件出自昌文君之手?”

    淺夏無奈的笑了笑:“即便他仿得了昌平君的字跡、語氣,但昌平君的為人,是萬萬不會用這些手段來利用一個傾慕他的女人的。”

    喚菊抬頭看著淺夏,緊張的說:“姑娘明知道這一切,卻依舊視若珍寶,難道是做與老奴看?莫不是姑娘要反了?”

    淺夏搖搖頭,淡淡說道:“嬤嬤多心了。他以為他騙的了我,在愛情裏,女人隻能自己騙自己,這些年我將這些視若珍寶,不過是自欺欺人,今日昌文君的話倒是點醒了我,一切不過是我的一廂情願。”

    淺夏看著喚菊嬤嬤的眼睛認真地說道:“你我都是女人,這一場感情即便是是飛蛾撲火,我也斷然不會背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