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北冥有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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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時分,纏綿的雨意並未消減。忙了一天的販夫走卒們,終於結束了一天的活計,像散發著一身的酒氣,踉踉蹌蹌地走在了雨裏。他們有的披著蓑衣帶著鬥笠,向著家的方向走去。也有的一頭鑽入了路邊廉價的酒肆,斜倚在早已被磨得發亮的木柵欄上,幾杯便宜的水酒入肚,便掃除了一天的疲憊,肆意的嬉笑開懷起來。直至夜幕降臨,醉倒在小酒肆破爛的木桌之上。
而坐在馬車之中的天瀾公子們,此刻才是他們一天之中最為清醒的時候。昏睡了一整個白天,終於消退了昨夜的燈紅酒綠,而華燈初上,便牽馬駕車,再赴一場紙醉金迷。馬車川流不息,夜場笙歌漸起。
卻忽然有疾馳的馬蹄聲,以及鐵甲摩擦的錚錚之音,顯得與周圍的氣憤格格不入。成群的帝鴻鐵衛結隊走過,寒甲鐵胄,沉默地行進著,踏在帝都寬闊的青石板上卻有著驚天動地的雷鳴之音。醉倒在路邊酒肆的苦力們,揉起惺忪的醉眼,想要破口大罵卻立馬閉上了嘴,歡樂場上的絲竹管樂也為之一滯,卻又更加張揚的吹奏起來。今宵有酒今宵醉,還能有什麽比紅袖酥手遞過來的美酒更加令人著迷呢。
黑甲如水滑過長街,卻又迅速溶進了無盡的夜色。
北境,沙海某處,一座座的帳篷駐紮在沙海之上,點點的篝火如同天上的星光。在火光的掩映之下,那些帳篷低矮促狹,顯然不是沙民們通常居住的帳篷,而是行軍帳篷。這片沙原中竟全是軍人。
而在數不清的帳篷之中,一座大帳魏然聳立其中。
帳中燈火通明,陰陽寮禦守靜姝坐在首座之上,看著堂中吵鬧不休的三十六國君主,不由得揉了揉自己的額頭。自從十年前寮主一去不返,自己便越來越難以管束北境諸國,以至於北境諸國組成聯軍擅起刀兵。而自己三年前探明寮主在此地失蹤,強行脅迫諸國君主抽調聯軍在此處搜尋,從而使得本來與北境聯軍兵力相當的大殷北伐軍獲得了兵力上的優勢,以至於聯軍大敗,攻守易行,聯軍這些年一直被大殷壓著打。不久之前,北伐軍主帥安劍雄貿然離開人間嶺。北境諸國覺得反攻時機已到,此刻群聚於此,討要兵員。
“諸位,安靜!安靜!”靜姝用指背敲了敲桌案。
“北境諸國南下之戰,已經持續了近萬年,可曾又一次越過人間嶺。自從先輩陰陽師創立陰陽寮,便是決心改造北境,驅逐沙獸,建立綠洲。兵戈攻伐隻能徒增傷亡。”
“禦守大人說的有理,隻是寮主現在何處?”新任的高蘭國主站起身來,向著眾人說道。
“是啊”“是啊,寮主在哪啊?”眾人附和道。
“寮主人現在到底在何處?難不成寮主一日找不到,我各國勇士就要留在這一日。那要是一輩子找不到,我各族勇士豈不是得老死在這裏。“高蘭王繼續說道,左手用力地拍了一下桌案。
又是一片應和聲,三十六國國主群情激憤,吐沫橫飛。
“安靜!安靜!”靜姝用力的敲了兩下桌子,才使得各國君主停下來聽她說,“陰陽寮庇護北境諸國數千年,才使得北境諸國能夠保持獨立,而不至於淪為大殷的附庸。寮主,如今受困於此,難道諸國能夠袖手旁觀嗎。”
“南下人間,飲馬滄江也是我北境諸國的夙願。如今探得天瀾變亂將起,寮中諸仙師此時不是應該祝我等一臂之力嗎?待我等拿下天瀾,再來尋找寮主。禦守大人你看如何?“傾雲國主站起身來說道。傾雲國原本是北境之中的一個中等國家,隻是在前幾次的南北之戰中保存了實力,隱隱有沙海第一大國的勢頭。
這一番話說得有理有據,靜姝一時也有些不知如何應答,各國國主更是連連點頭,出聲附和。
站立在靜姝一旁的一位男性陰陽師,向前踏了一步,雙手結印。
“你要幹什麽!“
一位國主出聲阻止道,隨即便是大量的護衛湧進帳中。守候在周圍的陰陽師們,也聚攏在靜姝的周圍,閃耀著各種光芒的咒術掐捏在之間,仿佛下一個瞬間就會把場中的眾人碾為齏粉。
“寮中庇護北境千載,莫說征調些兵員,就算是諸位國主的性命又如何?“那名男性陰陽師厲聲喝道。
“確實,對於諸位聖師來說,我等凡夫俗子不過是螻蟻。隻是,陰陽寮真要與整個北境為敵嗎,以後還有誰會去侍奉陰陽寮。”新任高蘭國主出聲說道,語氣淡然,目光卻直視上座的靜姝。
場間忽然有刹那的寂靜,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上座的靜姝身上。這位修行有近三百載的陰陽師皺了皺眉頭,掃視了一眼堂中諸人,目光開始變得冰冷,一樣冰冷的還有她的語氣。
“既然各位都決定了,那麽就隨便各位吧,願意離去的自可以帶著本部兵馬離開。我隻想提醒諸位一句,如若寮主歸來,如何各位都想好了沒有。”
“寮中諸位,願意回歸本國的也盡可離去。”環顧了一下身後的眾人,靜姝繼續說道,說完便淡淡看著場中眾人。
場中又是一時寂靜,諸國國主各懷心思,一時竟有些遲疑。
“那麽,來日再親赴寮中請罪。我鳴丘國就不奉陪了。”鳴丘國主是位孔武的沙原武士。
有了帶頭人之後,其餘諸國便陸陸續續的請罪離開了,場中便隻剩下傾雲國一家,而陰陽師卻一個都不曾離開。
從頭至尾,靜姝隻是安靜的看著,目光也甚為安靜。甚至於之前的冰冷也不見了,隻是安靜。看著場中唯一留下的傾雲國主,靜姝依舊隻是安靜地說道:“陰陽寮,有債必償。”
天剛破曉,偌大的沙海之中,便隻餘下聊聊的幾十座敞篷。靜姝站立在沙丘之上,一夜未眠,感受著剛剛升起的照樣,不由地歎道:“寮主,你在哪兒啊。”
彷是聽見了她的祈禱,方圓千裏的沙丘開始劇烈的抖動,毀天滅地的聲響貫穿腦海,好像沙海之下隱藏著什麽。
“砰”的一聲巨響,揚起的黃沙鋪天蓋地,日光也為之一暗。警惕地陰陽師們,施法飛起依舊被打飛出去,未及撤退的傾雲士兵卻被掩埋在黃沙之下。傾雲國主也被埋在黃沙之下,幸得身邊的護衛拚死相救才躺倒在黃沙之上奄奄一息。就連靜姝也被黃沙地下升起的巨大羽翼掀翻出去。
黃沙如雪落下,透光黃沙的間隙,一隻巨大的沙獸遮天蔽日的漂浮在天空之中。它所投下的廣闊陰影籠蓋了目光所及的整片沙海,以至於凋落在它身下的陰陽師竟無法看清它的全貌。
靜姝也被震驚到了,之後便是無邊的欣喜,她明白自己的等待終於有了結果。
唯一能夠看清沙獸全貌的便隻有掉落在邊緣的傾雲國主,他也被這般巨大的沙獸震驚的說不出話來。卻忽然想起,北境世代流傳的一句童謠——北冥有魚,其名為鯤。
傾雲國主喃喃念道,目光裏滿是敬畏與驚恐。
“鯤之大,其不知幾千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