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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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劍大會的首冠就這麽被持了柄尋常鐵器的紅衣女子摘去,這千人親睹的對決現場,便也如chuán qí似得散遍了中原的每一個角落。
“嗨!你們是不知啊!這紅衣的女娃娃雖看來甚無出挑之處,這掌中劍法可是使的高超極了!”
吃茶人圍成一圈竊語著,“……要知道,咱們這羅圩觀少堂主在先前的那三十二擂裏出劍都未曾過到十式,這姑娘卻有能耐和他對了二十四回……最終的纏身劍氣竟還將那凡兵激得從中折斷——”
他咂了咂嘴,表情頗有回味:“老吳我混這麽些年,除了飛燕劍的淩霄劍法,還未曾見過同她一樣凜然的劍氣呢。”
“……聽聞此女和羅圩大弟子有著些不清不楚的關係?”
那人搖了搖頭,“是否有私情咱不知,但瞅這不由分說便衝他而去的架勢,熟識二字卻是跑不了了。”
“說來這西廠裏教出來的女子,當真是手段狠毒……她這招招可都是直逼死處,戾氣太重倒像有意致人死地的了。”
“……忽有如此chuán qí出世,恐也並非什麽好事啊。”
他呷了口茶,驀地轉口問道:“這大會都開完了,說要征服那葉家小娘們的李鬼四怎麽還沒到?”
旁邊有人接話:“甭提了,傳信幾回也沒見返,指不定在哪裏認慫呢!”
這一幹人等亂哄哄地談著此番的見聞異事,那抹亮眼的朱色卻全然無察般從西側的樓階邁下,步伐輕到仿若無聲。
大會首勝的這一番,算是將淩昭的聲名遠揚了,便隻是尋常的走在街頭小巷,也有不少眼尖的江湖人將她認出,續而結伴著於周遭竊語。
淩昭自不認為這區區的首冠能如此招人顯眼,能引發那些人圍觀低語的,怕是與後頭跟著的那個人很有關聯。
她去鐵匠鋪裏將bǐ shǒu的刃磨了,配齊了滿腰包的飛鏢,並一隻隻上了毒,方才向鎮西的出口行去。
山郊荒野,竹枝遮了一半的豔陽從枝葉縫隙中零零散散投下影,從前方刮來的淬毒利刃就這麽措不及防地帶著股風擦過他的耳畔,削去鬢邊垂下的半縷碎發。
“要跟到何時?”
後麵的人輕輕地笑:“阿淩將我的好事都攪了,便是這樣向我致歉?”
他捋了捋那斷掉的發絲,麵上帶了些許玩味。
“——蕭某這命姑且算是為你所留,小紅便不想知曉族譜的下落了?”
她涼涼將他望著,絲毫未覺這口氣中的曖昧有何有趣,仍隻淡淡道:“若我問你,你會乖乖告知與我?”
“自是不會。”
全然無視掉他的回答,淩昭依舊回身趕她的路。
她與懷信的約定之日隻剩三天,而這期間她寄往他那的書信卻都如石沉大海一般失了音訊,不由讓她也開始焦躁起來。
他從來未漏過她的信的。
淩昭心頭依稀有些不好的預感。
蟬鳴在林中一陣陣地響著,她的腳步不停,那距她一丈遠的墨靴便也無歇腳的意思,有一步沒一步地跟著。
這情況一直持續到了夜晚,被焦陽烤了一身粘膩的淩昭連下湖衝涼也被他直勾勾地看著,終於忍無可忍地怒了。
“喂!”她指了指林子的那頭,“……你上那邊去。”
“為何?”
這明知故問的說法實在讓她惱火到不行,翻手就握上了腰上的鏈鞭,然而蕭陌然卻比她更快一步地出聲:“小紅既握得不是劍,便還殺不了我。”
“你……”
“阿淩若不將緣故告知與我,蕭某自是不會挪步分毫。”
見他當真仍無轉身離開的念頭,淩昭隻得支吾開口:“……我要下湖衝涼,你轉過身去……”
那尾音像失了氣力似得越發小了,到最後幾乎是溫吞含在口中,隻見朱唇開合了。
月光從竹枝縫隙中落下,撒在女子白淨的麵上,那抹從肌底逐漸浮出的淡淡煙色卻叫他看的清楚。
於是男人彎了彎唇,輕輕笑道:“……夏夜山郊湖中涼,盡賞如此景致,也當算得愜意。”
未曾理會她驀然紅到耳根的臉,蕭陌然便背身向那不遠處的一株榕樹下走去,腳步未有絲毫遲疑。
見著他甚是安然地朝林那頭坐下,也未有要將身轉過來的意思,不由讓淩昭有著些許遲疑。
這人,是這麽聽話的嗎……?
相識一月有餘,她雖未能摸透他的脾性,卻也依稀知曉這男人並不是個循禮守矩之人,不過因為皮囊表象而常為人稱,真實性情,恐怕少有人知。
若他乘她不備而行那不軌之舉……屆時,她就將他的眼珠子挖出來好了。
迫人的殺氣從背後一向襲來,蕭陌然卻連頭也未回,正色道:“小紅若無下湖打算,蕭某這就轉過身來了——?”
言罷,當真便側著頭動了動,後頭立刻傳來一陣悉索的慌張聲,“別動!別回頭!”
像是已然看見了她tuō yī一半跳著踮腳的樣子,男人頓時笑出了聲:“好。”
“撲通”。
平靜無波的湖泊因這一躍,瞬間綻開一朵巨大的水蓮,大半截身子掩在水中的女子就這麽安靜地蜷著腿,借著月照細細看著臂上那絲黑線。
從腕間一直爬升到天府的那道痕跡,如纏絲一般卷上她的臂,更顯那肌膚潔白無瑕。
遙遙掛著的月亮像是被刮了一小半的樣子,在天空中姿態未全著。
距下一次毒發,已無幾日可待。
若是於定期無法與懷信會麵的話……
淩昭淡淡將那弦張月望著。
“——一旦此線順著經脈蔓延到你的肩髎,這毒便會逆脈而上,滲透到髒器的每一個角落……”
“然後——”
她會死。
多年前死於她手的那名醫者的聲音在耳邊回蕩。
如若彼時她沒有非要親身去問詢那麽多郎中她的病症……也許她也就在懷信的謊言中活著,並甚是安分地待在金大複身邊,一輩子叫著“阿爹”做著他的利刃。
可她知曉了,那這解藥的取來便都有了代價——以他要她做的事,換她想得的藥。
淩昭在水中待了一陣,便受不了湖底寒涼地起身折返了。
微風撩起那如墨一般的發,她回身,遠遠抬眼,竟驀然撞進一雙含情帶笑的眸。
那雙眼眸的主人早已坐在榕樹下,不知從哪取來了一隻酒盅,甚是悠閑地望著她笑。
“湖光月色,良辰美景,實在妙哉。”
這美景二字實在包含了太多深意,加之他像釘子一樣駐在她身上的視線,讓淩昭一下從耳根開始紅上臉。
“這下水雖好,長待卻是寒涼,阿淩不如上岸來,與蕭某共飲一杯?”
他遙遙向她舉杯,舉手投足之間絲毫不見窘迫,隻讓淩昭依稀覺得腦中似有什麽在那一瞬炸裂了。
夜風吹著她仍未擦幹水珠的軀體,略有涼意。
那人卻仿佛什麽都未察覺到一般,徑自開口:“阿淩不來?”
“蕭、陌、然!”
她一字一頓,頂著張漲得像柿子一樣紅的麵,怒極反笑道:“你既一心尋死,我便成全你!!”
那夜,淩昭自然一如往常般,未能將蕭陌然殺掉。
這男人的難搞程度,早已超出了她的事先預計,反倒讓她對先前錯失了幾番殺機的自己略有懊惱。
然而縱使她一而再三地對他亮匕相向,這蕭陌然依舊像隻糖一樣將她黏著,一路跟她跟得緊緊。
她去客棧小宿,他便要她對麵的房,她去飯館點飯,他便也跟著她坐一桌……
諸如此類,不勝種種。
這二人便當真似傳言中的那樣,是頗有淵源的俠侶了。
“……小紅接下來想去哪裏?”
蕭陌然若無其事地將被她下了毒的碗一潑,那湯水立時便在地上泛出白色的泡,對麵坐著的人卻更麵不改色地繼續往桌上擺得滿滿的各式菜盤裏抖著藥。
“與你何幹。”
滿桌的佳肴都是他一人點的,叫他一把吃個敞懷好了。
蕭陌然看著她泄氣一樣的舉動,不由覺得好笑,一邊伸出雙筷將她成把撒藥的手抵了,溫聲哄道:“你再這麽下藥,人家還怎麽做生意?”
淩昭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那本顫顫驚驚望著這桌的小二立馬扭頭跑了個沒影,那偌大的廳堂裏便隻剩這正中的一桌孤零零地坐著兩人。
他們在這不過隻住了兩日,這本熱鬧無比的客棧便如鬧了鬼一樣,再無人敢邁進店門一步,想來大抵是與這兩惹事的瘟神脫不了幹係。
自竹林一夜,淩昭便如破罐破摔一樣,很是隨意地對他使著各種殺招。
明麵著下毒是有,暗地裏偷襲也有,隨心來一把**軟筋散或者淬毒暗器,更是家常便飯。
他依稀覺到她在賭氣,這對向來以冷靜到無情的姿態展現在他麵前的淩昭而言,算是鮮有的情緒表露,不由得就讓他想要多戲弄她幾分。
然而這脾氣迸發的時日略有些長了,再這麽下去,恐怕他用來賠錢的銀子得先一步不夠用,於是他隻得溫語相勸:“小紅何必那麽大氣?這事既是已過,不如就此翻篇……”
自動過濾掉杯盞捏碎的聲音,蕭陌然接著道:“況且小紅那日隻說了入浴轉身,並未與蕭某言明洗浴也不得回頭……”
淩昭紅著臉怒極:“你分明應了我不得回頭的!”
蕭陌然一臉肅然:“蕭某應得是tuō yī不回……不過,下回小紅若是再要洗浴,可要同蕭某明分了,這洗浴過後也不得回頭。”
“……下回?你還想有下回!”
蕭陌然輕笑點頭,“該有的,自當是要有的。”
“劈裏啪啦”。
杯盞盤碟碗碎裂聲響了一地,藏在櫃台後的掌櫃的心也跟著碎了一地。
若不是這公子有錢,誰來賠他那祖傳三世的土陶碗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