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劍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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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試劍大會前夜,葉家莊上下甚不太平。

    夜已至三更,仍有些丫頭們匆忙在西廂房和廚房間往返端著碗。

    這隨著自己心意執意要下山的葉家千金,在無故匿跡七日後,又帶著一身泥濘和難退的高燒歸來,而陪她同行的羅圩觀弟子中也隻剩下個蕭陌然,此行個中變故,足以讓葉家莊的下人們背論許久。

    匯報的任務全然交到蕭陌然身上,在苦行多日終得休憩的葉良宵這裏,也算將一顆吊著的心放下,隻是因淋雨造成的傷寒,叫她是無論如何也無法下床,親睹心上人的持劍風姿了。

    一夜無夢,睜眼即至天明。

    葉良宵在榻上躺著,盡管燒得頭腦昏沉,卻依舊努力地撐著眼,屏息聽著遠處傳來的鳴鑼聲響。

    “xiǎo jiě!這是比試的鑼響了呢!今年前來觀戰的高手甚多,也不知這首冠會花落誰家呢~”

    女婢綠綺將她扶起,一手將盤中盛了藥的碗抵與她,言談中很是興奮。

    “說來老爺竟舍得將那育沛之草作為首勝之禮,加上為xiǎo jiě選婿的消息,也難怪那麽多人擠破了腦袋也要往裏鑽呢!”

    “……瞎說什麽呢,”她將碗放下,“你去替我看看,蕭公子在不在?”

    綠綺立刻掩唇笑了:“是了,xiǎo jiě的情郎,是該叫我瞅瞅在沒在!”

    那抹紅暈還沒來得及移上耳根,挑事的女婢就先一步溜了出去,又留她一人陷到高燒不退的苦痛裏,聽著敲鑼的聲音一陣又一陣地響。

    驕陽緩緩升至頂頭,打擂的聲音不知敲了幾巡,溜出去觀戰的女婢的聲音就這麽在院子裏穿了過來,“——xiǎo jiěxiǎo jiě!少堂主已經連敗三十二人啦!”

    綠綺推開門,麵上猶帶著幾縷興奮:“那等使劍的風姿,可叫那群粗鄙大漢看滯了目……”

    “公子本非凡人,得勝自是應當。”

    葉良宵淺淺笑道,麵上的紅暈已分不清是高燒還是羞澀。

    “得勝……?”

    綠綺的表情帶了些為難,“……xiǎo jiě,得勝的不是少堂主……”

    “什麽?”

    “……是個紅衣的女劍客……”

    ——試劍大會第三十三擂

    墨藍間白的道袍已然於台央佇了許久,圍觀之眾仍在悉索竊語。

    “……這曾於多年前連摘首冠多次的羅圩觀第一弟子,分明早已避世,今場卻自頭擂開始守台!果真是與葉家招婿一事分不開關係嗎?”

    “鐺——”

    鑼聲三響落,仍無人上台挑戰,這樣合襯心意的結果,讓葉洵麵上喜色難掩。

    “——鑼定事既,葉家莊第十三屆試劍大會,勝者是——”

    焦熱陣風忽起,蕭陌然的袍子方被卷得折了幾重,那抹煙霞色的風眨眼便已在距他三尺之遠落定。

    她的手上,執了柄劍。

    蕭陌然輕輕地笑:“小紅,這是想阻止我當葉家的女婿?”

    “我來殺你。”

    “在這麽多rén miàn前?”

    “沒錯。”

    高台問聲起:“閣下為何而來?”

    淩昭斜斜指劍:“為他。”

    這過於省略個中內容的縮句,一擱到如玉公子蕭陌然的身上,立刻便叫下麵炸開了鍋。

    “這女人是來尋情的?!”

    “嗯……我看這姿勢啊,恐怕是和這蕭陌然脫不了幹係咯……”

    “嗨,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嘛,這蕭陌然年少風流,在外麵有那一兩個紅顏知己,還不正常?”

    “就是尋仇尋到招婿現場來了,多少有些難堪吧。”

    議論之聲一句接一句地來,叫葉洵的麵色也變了變,卻隻得強作鎮定道:“這勝者已定,閣下此番踢館,怕是於理不合。”

    淩昭微微側臉,仰望著那憑欄而立之人,淡淡道:“勝名未宣,何來勝者?”

    她的語氣雖輕,姿態卻放得桀驁不羈,完全沒有小輩尊稱的意思,讓葉洵不由皺了眉。

    “這位姑娘,試劍大會非一朝舉辦,公正條款自在人心。這鑼聲已定,姑娘既是晚來一步,便是晚了。”

    “莫不是莊主心內已定人選,便連江湖無名小輩的挑戰也不允了?”

    “你……”

    二人縱是隔得遠遠,劍拔弩張之氣仍然盡顯,叫這現場氣氛驀然僵持起來。

    在旁站著的男人搖著頭輕笑低語:“……小紅還真有辦法叫我為難。”

    “——葉莊主。”

    那夾色的道袍忽而轉了身,向著圍觀高台道:“鑼聲雖落,勝名卻是未宣,這位姑娘此番上台挑戰,也算不得晚。”

    他那微微上揚的瑞鳳眼仿佛帶了笑,“既有美人為蕭某而來,蕭某怎能平白負了這一番心意?”

    無視台下轟然炸開的討論聲,蕭陌然麵向淩昭作了一揖,清淺聲線如爐上溫煮的茶:“在下羅圩觀蕭陌然,敢問姑娘名姓?”

    淩昭對上他的目,緩緩抽出鞘中劍,“——西廠密衛,淩昭。”

    “西廠?!朝廷的人怎麽也來摻這一趟渾水……”

    “……難不成當今聖上對這武林中事也有興趣?”

    喧沸人聲一如無存般,未有隻語進了蕭陌然的耳,他隻是望著她,滿眸的笑意似要溢出來一樣,“——阿淩。”

    像在品一杯佳茗,他一字一句說得極慢,“……好名字。”

    “拔劍。”

    驀然被劍尖對準了麵的人未有絲毫驚慌,仍隻笑著背手道:“小紅終肯將正名告知與我,蕭某自當讓招半式以示感謝。”

    “讓招半式?”

    極重的戾氣帶著寒意從她指尖向著劍身滲去,那柄臨時買來的鐵劍便在這縷劍意下震顫。

    “我看你是找死。”

    她的劍尖與招式一起送出,劍勢便如破虹一貫而來,像道閃電似得直奔蕭陌然胸口。

    “小紅,你戾氣太重,這劍撐不了一刻半會的。”

    他溫聲出語,一麵極為嫻熟地閃躲著,仿佛故交的摯友隻是拿劍與他玩鬧。

    “劍斷之時,便是你死之刻。”

    鐵劍照隙一去,撞在他的劍鞘上,發出嗡聲轟鳴。

    她說:“拔劍!”

    寒芒如雨點一般直逼他的防守漏處,蕭陌然避閃不及,隻得提劍迎上。

    那先來的三十二場多多少少耗了他一些體力,再遇上淩昭這樣淩厲的劍法,竟讓他在對招中些微處於下風,直看的台下人驚呼陣陣。

    “這點兒大的丫頭這麽厲害?竟逼得羅圩大弟子使了那麽多招?”

    纏鬥在半空的兩抹色彩混在一起,隻聽清脆的兵刃碰撞聲一陣陣地響起,伴隨著鐵器相撞的隻點火星間歇地亮著。

    有人張口問道:“她使得是什麽劍法?我怎看地似有眼熟?”

    “起勢如虹,落照如點筆……分明是形如女劍的一種,卻也不像我們所知的任何一種……”

    “世麵失傳的劍法……”

    如同發現了什麽驚天事實,那人驀然驚道:“難道這劍法是……?!”

    那旁的觀眾合扇拍掌:“恐怕是了。”

    左右相撞的兩抹力道在空中膠合著,相撞對峙的兩柄劍,便似察覺到了各自主人的力量一般相抵顫顫。

    “哢”。

    是極輕極脆地一聲響,自淩昭的手中傳出,便又立時在兩股對撞卷起的風中消匿了聲音。

    “……小紅今個兒在這攪的一番事情,又是如此厲害,恐是嫁不出去的了。”

    對峙的力氣絲毫未鬆,“怎麽,當不成葉家的良婿,讓你惱羞成怒了?”

    蕭陌然輕笑:“用葉家勢力換蕭某婚嫁,實在是一樁吃不得虧的好交易。”

    鐵劍的裂縫在他的話語間越發的大了。

    “……不過,今天在這兒見到了小紅,蕭某又改主意了。”

    他回身微退,右手劍柄很是隨意的那麽往上一拋,又是極快換了身位將那劍換為左手,堪堪避開幾乎是貼著胸膛劃來的鐵劍,便在離她一丈之處落定。

    道袍是早已被劍鋒劃破的了。

    蕭陌然摸了摸被劍氣撕裂的布,表情很是無奈,“小紅殺我不得,也不必割我衣袍啊。這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如此就脫了衣服,也太不妥當。”

    全然無視掉他戲謔的話語,淩昭複又舉劍道:“左撇子?有意思……”

    “——不過,現在換手,恐是已然有些晚了!”

    那抹朱色似一條煙色的箭隻,和著貫注了全心劍意的寒霜直直向他飛去。

    須臾之間,以那兩股相衝的力道為中心,瞬間卷出了一道極大的風,將台下的觀眾吹得眯了眼。

    “哢”。

    鐵器斷裂的脆響分明,台央的兩人以極近的姿態相立。

    不過片刻,勝負便已分明。

    抵住對手左肋胸腔的斷劍向前戳了戳。

    是那樣精準的角度,但凡這斷劍還有些銳度,他都早已化作被她貫胸穿心而死的亡魂,此生再難言談出聲了。

    男人不知從何時開始不笑了。

    “……金刀阿九的滅門案,是你做的。”

    她淡淡瞥他一眼,用指尖推開離她脖頸半寸的劍刃,悠悠轉身:“你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