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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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昭在山腳小鎮等待懷信的最後一日,天空朦朦朧朧地罩了一層雨。

    大把的梧桐葉被秋風卷著墜下,零零散散落了橙黃一片。

    她就那麽坐在茶館鏤空的一麵,無視天空落下的碎雨,托腮聽著那頭傳來的唱戲聲。

    桌上的那壺茶,是早已涼了。

    咿呀唱戲聲換了一曲又一曲,這被細雨淋到衣發微濕的赤衣女子,似已有些微倦意,卻仍固執地在這廂坐著,寸步不挪。

    這些日子她常感疲憊,經常在毫無動作的等待中陷入睡眠,開始還隻是眯眼小憩,到了後頭卻已到了需要小二前來喚醒的地步,想來大抵是毒發前兆了。

    “……娘……”

    “……姑娘……醒……”

    細微人聲悄然入耳,淩昭掀開眼,便見四周燭影綽綽,周遭茶座卻早已無人。

    “姑娘,你可算醒了!我見你在這坐了一天,這便上來看看……咱店已經打烊了,外頭風雨又大,你還是快些回去吧。”

    她的睫毛動了動,在昏黃光線中斜斜投下一層密密的影,如一隻震顫翅膀的蝶,“……有沒有身著黑袍的男人來過。”

    小二撓了撓頭,“黑袍?姑娘說笑了,咱們這茶館每日接待那麽多客人,僅憑衣色怕是難以分辨啊。”

    見她麵上無甚表情,小二忙又開口:“姑娘若是想找人,不如將那人的麵相告知與我,明日再……”

    木質桌椅發出了挪動的輕微聲響,那隻纖細的手腕將銅錢放下,轉身走向了深沉的雨色。

    “哎哎!”他嚇了一跳,忙扯著嗓子在後頭叫道:“——姑娘!這雨下的大,不如等你家人人來接——”

    那身影卻連頓都未頓,仿佛她就該走向那暗沉雨幕的那側,連著濕透的朱衫,迅速沒入了無邊夜色。

    滿月從東麵的天空一寸寸地向頂頭爬升。

    分明是明亮的月,卻被濃雲和雨幕遮半,隻依稀從遠方滲出點黯淡未明的光,讓她腳下的路也隨著那隱隱的投影模糊不清了。

    淩昭在這蜿蜒的小路上走著。

    雨水從高空墜到她的頭頂,沿著那蒼白的麵頰劃下完美的弧度,迅速滲進她的衣衫。

    那異於常人的痛苦,如同被雨水喚醒了一般,從心髒開始逐漸向四肢蔓延,逐漸侵蝕著她的神經。

    懷信沒有來。

    也沒有一封回信。

    這掩在各種異常情景中的線索,仍和她起初發現它的樣子一樣疑點遍布,可現下,她卻早已沒有分毫精力繼續去思考這樣的問題。

    每一次的心髒跳動都將她的痛覺放大到極致,那邁向客棧的腳步卻極為緩慢地動著。如若不盡快找個地方隱藏她的身體情況,那不知在何時盯上她的暗敵們恐怕……

    腦中唯一清明之處催促著她加快了步伐。

    不知過了多久,淩昭終於在昏沉視線中看見了那暗著的房門。

    她下意識地向屋頂一望,未見有人在那坐著吹葉,這才鬆下了捏緊的心髒,推門進了屋。

    雨聲在夜色中愈發深沉。

    像貓一樣蜷縮在榻的女子蒼白著麵色,進入了昏沉的睡眠。

    大抵是因為這裏的環境非同往常,她睡得極淺,在窗紙那頭透過的黯淡月色下,也依稀看得見那雙眼皮下的波動。

    她未換下那濕透的朱衣,隻是和衣睡著,隻留給人一個纖細蜷縮的背影,就像——受傷的小獸。

    推門而入的蕭陌然驀地這麽想。

    “阿淩。”

    他喚道。

    沒有回應。

    這樣的夜晚對她而言實在是過於安靜了。

    於是他便邁著步伐向前,很是輕巧地坐上她的榻,又喚一聲:“——阿淩。”

    下一秒,便有個什麽帶著風聲向他門麵襲來,“砰”地一聲撞在他用來擋鏢的扇背上,直直釘在了床榻。

    這再熟悉不過的招呼方式讓他笑了起來,輕輕開口:“你醒了。”

    話音未落,便又有三兩枚暗器朝他飛來,逼得他不得不退回門前。

    “……小紅莫不是覺未睡醒,這便撒起起床氣來了?”

    那朱色的背影未動,聲音依舊淡淡:“不想死就快滾。”

    蕭陌然彎了彎唇:“……看來確是起床氣了。”

    一麵躲著那頭擲出的寒刃,他又悠悠笑道:“蕭某半夜未眠,前來通知小紅有客到訪,反倒遭了厭了。”

    本接連不斷投著的刃忽然斷了。

    睡在榻上的女人驀然坐起回身,毫無血色的麵上仍凝結著未幹的水珠,滿身濕漉的狼狽模樣讓蕭陌然心下一驚,他卻又極快地斂了驚色,續而開口:“那人正在門口等著呢,小紅不去看看?”

    “……誰?”

    她動了動唇,嚅出了一個單音的疑問。

    蕭陌然答:“藍水蝶。”

    她在床上坐了一會兒,像是忍受著極大的痛苦,額角隱隱有冷汗滴下,而後又強撐著軀體走出門,果然見了個湖藍衣衫織錦彩裙的女人在那林間的樹下站著,脖間的銀飾在月光下發著幽幽寒光。

    接著那雙像狐狸一樣上挑的美眸就偏了過來,毫不忌諱地將她從頭打量到腳,“這就是贏了你的那人?”

    “正是。”含笑淺聲自後頭響起,那本涼涼澆在身上的雨滴便在一股溫和的氣場下向旁四散,再未有一滴落在她的身上。

    藍水蝶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嬌俏魅極的聲音似要酥到人的骨子裏去,“我還當是什麽厲害的角色,原來是個嬌滴滴的小mèi mèi。”

    淩昭捏著的拳驀然被從旁伸出的一隻寬厚手掌握住,那人的內力便從手掌相觸的地方源源不斷地輸了進來,如熙和春風,沿著她軟漲的四肢而下,悄然舒緩著她因毒發而苦痛的神經。

    他分明是看出來她有些不對勁了。

    而聽那女人的口氣,仿佛這二人早已熟識……既然蕭陌然將她的訊息告知那人,為何又突然前來相幫?

    然此番情景,並不是向他問話的好時機,淩昭隻得壓下心中的疑惑,任他握著手,淡淡開口:“……找我何事。”

    藍水蝶轉了轉眼,仔細看著交握雙手的兩人,也不急著切入正題:“你們倆……當真像傳聞中的那樣?”

    淩昭因痛楚而昏沉的腦反應未及,便聽旁邊那人開了口:“自然不是。”

    蕭陌然望向她的眼中含了幾分促狹,“我這未過門的妻子氣量向來小極,縱是隻和美人說說話的程度,她也會氣得拔刀相向呢。”

    他的手指像是不經意在她的掌心劃了劃,立刻驚得她抬頭瞪他,睜得圓圓的眼睛裏蒙了一層薄怒,蕭陌然卻隻輕輕地笑:“……藍姑娘,你若有事還是快些說,不然蕭某可又要回去多挨幾頓打了。”

    將那些細微的動作盡觀入眼,藍水蝶彎唇笑道:“你說得對。不過,奴家來此隻為一事……”

    遮月的半抹雲忽而被風吹去,雨幕中那輪孤月的光芒在一瞬明晰,照亮了那些聚在林間樹下的二三十號暗影。

    “——這蕭公子和育沛草藥,mèi mèi可否借我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