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穀神醫
字數:4798 加入書籤
天空不知從何時開始陰下來了,連著頂頭灰白色的雲一齊往下沉,悄然散發出暴雨欲臨的氣息。
西來的秋風將山野草廬前的一襲墨袍吹得獵獵,又掀得周遭林枝嘩嘩直響,如同那緊閉的門扉一樣,無聲拒絕著門前的不速之客,那人的步履卻像釘在了地麵上一樣,寸步未挪。
“……快回去吧,你便是在這站上十天我也不會開門的。回頭若是叫人知曉了這羅圩大弟子倒在我這門前,還不知要叫人傳出什麽樣的碎話來。”
那人的唇角微微勾了勾,因急著趕路的奔波和長久站立而略顯出了些許疲態,然而他開了口,清朗聲線卻一如溫茶柔緩,未有半點狼狽。
“我怎不知,阿滿何時竟在意起別人的看法了?料想當年,阿滿可是……”
關得牢牢的門吱地一聲就開了,驀地露出一張白裏透紅的麵,陶滿的柳眉斜挑著,一雙剪水秋眸裏隱隱盛滿怒火。
“信不信我一招滅了你!”
蕭陌然輕笑,“阿滿還同以前一般……生氣滿滿。”
陶滿的嘴角抽了抽,心道這廝莫不是變相罵著她是母老虎,一麵又扯嘴開口問道:“你為避我匿跡失蹤三年多,現下又跑到這門前生生站了一夜,便隻為了與我說這句?”
蕭陌然靜靜看了她一會兒,那多年未見的玩伴不知從何時長成了女子,像一朵悄然綻放在郊野中的芍藥,帶著不為人知的妖冶。
男人站了一會兒,忽而彎身,遙遙衝一尺之外的那紫衫行了一禮,緩緩啟唇,“我有一事相求,得需阿滿助我。”
陶滿被他這舉驚得僵住身子,麵上神色變幻不定。
她不扶他,他便就這麽折腰弓著,秋風揚起了他鬆鬆綰著的發,如墨一樣地散開,半遮住了光潔的麵。
氣氛在沉默中滯了片刻,門扉打開的咯吱聲乍然入耳,女子就這麽持門讓了半步,作出了迎客的姿態,“你想讓我這麽個弱女子陪你站著胡侃?”
陶滿又道,“進來說吧。”
焙爐小灶一起,擱置在上的紫砂茶壺便隨著小火漸韻出了淡淡的花草清香,帶著些蒸騰的水氣,潤了一室的香。
有人執了茶盞,淡然出聲,“你此番尋我,是為何事?”
蕭陌然答:“阿滿可懂毒藥?”
陶滿冷冷笑了笑,“世間毒物千萬,你不說哪種,我怎知詳細?”
蕭陌然又答:“這毒平日隱身不發,但若發作,中毒者便渾身無力,心跳紊亂時快時慢,間或體溫不均……”
他說到這裏,陶滿的麵色已然變了,“千絞草……”
她的聲音極輕,幾乎就要被茶盞落座的脆聲蓋去:“這草藥分明在二十年前已然絕跡,為何如今又……”
“阿滿知曉?”
陶滿搖了搖頭,“我隻在書中見過……不過,”她垂眸看向了桌上的茶杯,一條赤色的釉鯉悄然躍於杯底。
“——師傅就是因這草死的。”
木質隔窗被風刮得動了動,發出刺耳的聲響。
“阿滿,你對這毒知曉多少?”
“我隻知這草是從南域而來,若食中毒,則終生無法根治。毒性平日潛藏體內,隻逢月圓發作,毒發之痛如同千刀剜心……到了最後,毒血會從心脈開始遍及全身,血管流經的地方會一寸一寸爛掉……”
她越多說一字,蕭陌然的麵色便更僵一分,僅僅片刻,他麵上的柔和微笑便已蕩然無存。
“未有解救之法?”
陶滿看著他。
她自幼與蕭陌然相識,攜手共度十年有餘的少年時期,他一直那樣彬彬有禮,待人處事圓融通達,如插言一般的失禮之事,她是見都未曾見過。
陶滿道:“若有解救之法,你又要去救何人?”
溫軟之色瞬間爬上了男人的眸,“……她將會是……我的妻子。”
陶滿怔愣片刻,麵上陡然浮出個冷笑:“若這解藥須得以你的性命為代價呢?”
“那麽,我不會救她。”
這一如預想中的回答,讓女子的唇角勾起了個略為微妙的弧度,蕭陌然啊蕭陌然,你分明是個自私到極致的男人,又何能不由餘力地去愛別人?
二人各懷心思似得同時沉默了,過了良久,才聽個男聲道:“……阿滿,此事於我甚重,你若有解毒的好法子……”
陶滿推椅而立,從上頭俯視著男人的麵,長久未見的時光隻讓他愈發的風采絕豔,如同上好的白玉,卻再也溫潤不了她的心了。
“我為何要幫你?”
他在她的麵前毫不顧忌的提及別的女人,心心念念隻想著為自己所視重要之人謀求利益,全然不顧她的想法……此番自私言論,她又為何要幫他?
“你想要什麽?”
“我說了你便允?”
“蕭某若有,定不吝惜。”
陶滿忽然笑了,“我要你棄她而去,與我成親。”
蕭陌然沉默地望著她,朗星一般的明眸像一塊化不開的墨,猶自在無言中深沉,不過一會兒卻又露出個極淺極淺的微笑。
他說:“阿滿,你不是個輕易就能罷手的姑娘。”
窗格之中的陰霾天幕不知何時已被烏黑的雲層牢牢掩住,帶著粘膩而沉重的空氣,如同巨石,逐漸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第一枚雨點像石子一樣,咚地一聲墜到躺在碌碌馬車上的人的麵上,那個蒼白到毫無血色的唇角才略略動了一動。
下雨了。
一滴兩滴,從零散的到疏密而下,涼涼將那正向西山趕路的車馬隊伍兜了一頭。
“嘁!”趕車人啐了一口,“什麽鬼天?一到辦正事就搞這名堂……”
“快些快些!老子的衣服都濕了!巴掌大的小事拖那麽久才算完,說給山上的弟兄們聽可不要笑掉大牙!”
罵罵咧咧的聲音不時自邊側傳來,淩昭卻無暇顧及他們口中所言何事,她被反綁著手腳,蒙上了眼睛丟在車後,和那群同樣被擄走的村民一齊擠在不足一方的車板上。
左右傳來的溫熱觸感和極其細微的嗚咽聲自極近的地方傳來,想來不知是同遭了此禍的誰家姑娘,正掩飾不住自己的害怕,低低地哭著,她的口中似乎是被布團堵住了,連聲音都是悶堵的,帶著些微的震顫。
車馬不知走了多久,便在一段黑暗的地方停下了顛簸,淩昭和被劫來的村民們一同被推搡著下了車,領到了不知什麽的地方,又聽唰唰卸布的聲響一片。
模糊視野中橙黃一片,在眼見分明之前,先現有一個粗糲厚重的聲音搶先一步響了起來:“……這就是這批抓來的貨色?”
有人答道:“回二爺的話,正是。”
帶風的步履像是繞著這處徘徊了一下,那個粗重的聲音便又哈哈地笑了起來:“這回算你們有眼,沒再把那老得啃不動骨頭的都抓來!我看著好極,回頭便向大哥要它三五個,待我玩膩了,便統統賞給你們!”
此言說到這裏,已有些膽小的不禁嚇,嗚嗚地哭開了,先前回話那人卻低語著怯怯開口:“再怎麽說也是個人……照二爺你那樣玩的,再健康的也能給弄死了……”
朱爾俄眉頭一擰,側頭向左衝那一直旁觀不語的青年道:“三弟,你給評評理!你說是不是這些中原小娘們太弱不禁風了?沒弄個啥玩意就能暈過去,實在不像話!”
那人輕輕扯了扯唇,麵上一片冷淡,“……你想怎麽玩都行,不過……”
一雙褐色纏墨綠的布靴悄然進入眼簾。
“——這個女人,歸我了。”
淩昭聞言抬頭,驀然撞上一雙銳利的眸。
是那樣銳利的眼神,如奔跑在草原中的孤狼盯上了獵物,片刻之間戾氣盡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