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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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麵襲來的風柱漸漸地近了,掀起三裏黃沙的塵土,幾乎讓這些咫尺之遙的身影也被掩在huáng sè的灰霧裏。
那之中,有一隻攥住劍柄的蒼白手掌,悄然無聲地加大了捏著冷器的力道。
然後她張了張口,立時便有四散灰沙順著風灌到她的嘴中,嚐來甚是無味。
而她的聲音沙啞。
“凡兵而已,僅憑如此便定謀逆,這罪責是否來得太過輕易?”
“凡兵?”那人打斷她,“莫說是凡兵,這當今聖上的東西,便隻是根掉了的頭發絲兒,隻要那位要尋,誰人阻得住?況且……”
他的語音一轉,眼神又鎖定了她手中的未亡,慢悠悠地張口道:“這未亡名劍的大由頭,縱使淩密使不知曉,但爾取其穿了多少人的心髒,你心下怕不是沒有數。”
男人背著手,在她麵前踱著步:“廠主教習的心法向來陰毒狠厲,若這劍不是名將所鑄的鐵器神兵,又怎經得起你這樣的殺氣?這劍使得趁不趁手,值不值得被皇家取來供奉鎮邪,你應當最為知曉才是。”
他蹲下身,兩指一夾便逆著未亡的刃探了上去,未至劍鋒兩寸之處,便有血滴順著刃尖淌了下來,翻掌一見,卻是指側的部分被割破了。
“……多麽鋒利。”
男人收回掌,複又起身道:“可惜,這劍再鋒利,也是用來shā rén的。而既是用來shā rén的,那便是不吉。”
“懷統領不聰明,能從皇上的大內密衛和羽林軍眼皮子底下盜劍、再過一趟死牢的十八層酷刑後,還能活著出來,已是大幸。倘他僅是將這值金千億的麻煩物事拋售出去,倒也算少了一道麻煩……可他偏生要將這劍拿來贈與你。”
他在她赫然鐵青的麵色中頓了一頓,接著緩緩道:“淩密使因自個的無趣性子棄劍千回百次,這不聰明的懷統領又千回百次地替你將之拾了回來,不僅如此,他甚至還想為你親手弑掉待他如親兒的廠主呢……隻可惜,他欲行殺之前便叫大內侍衛捉去,而這一腔蠢笨地行止,也不知是該誇其有勇還是無謀。”
淩昭的瞳孔猛地一縮,整個人都像是不可抑製地顫抖起來,那人卻仍無表色地將她看著,淺褐色的眼珠幾乎要和瞳仁融在一起。
“什麽時候的事……?”
“已半月有餘。”
“他……現在怎麽樣?”
“打入詔獄十日有餘,便是活著,怕也得被削了層骨吧。”
她不再說話,隻覺得心口像是有股不能言明的東西,木樁一樣牢牢釘著,堵得她幾乎要窒息。
“在下知曉密使與此事毫無關聯,密使也盡可放心著隨我們走一趟,待將其事解釋清楚,廠主自會放你離開。”
“放我……離開?”
視野中的六隻靴子立著,淩昭訥訥重複。
“廠主向來賞罰分明,淩密使便是知情不報,想必他也會看在你為之賣命二十年的份上既往不咎。”
賞罰分明?可現下站在她麵前的不是懷信,況她持未亡已非朝夕,若真像他們口中的那樣,恐怕被判逆謀之罪打入詔獄的人就已經是她淩昭了。
而這中原大地,能做到一手遮天瞞信不漏的,又能在頃刻變天掀出風雲的,除了那個人,還能有誰?
隻能是他的手段。
狂風沙卷帶著劇烈地空氣波動襲近了,眼見那颶風卷塵來得猛烈,藍水蝶便急得愈發不可耐。
“囉囉嗦嗦說著一堆有完沒完!你倒說說是殺還不殺?再過片刻,我們一群人統統都得給這卷風陪葬!”
身後之人毫無回應。
女人啐了一口,率先一刀側了出去,而就在這同時,男人身後站著的五個人也動了!
暗黃的沙塵裏,幾乎沒有人看得清他們究竟是如何動作的,可風聲和五道利刃破空的聲音同時響起,還未見刀刃劍尖碰撞的火花,勝負便已明分了!
因長期浸血而淬得有些泛紅的五道鋒刃,交織成揮劍銀光中的熾色火焰,竟在舞動中悄然散發出了一陣陣的灼人熱浪!
這一邊壓倒性的陣勢,已將率先拔刀的湖藍色前後左右地牢牢架實了,無論她向哪一方強行突破——哪怕隻是略略地一動,那抵在她脖頸上的四道亮芒,都會在下一秒洞穿這細細的頸項,毫不猶豫地將這嬌弱身軀捅成蜂窩!
藍水蝶不敢再動,提著苗刀的兩隻手仍半舉僵滯,額角卻依稀流下冷汗來。緊貼而上的鋒刃灼熱,帶著幾乎要將白嫩肌底燒焦的溫度,殺氣淩人地抵著。
“喂!”
她叫了一聲,狐目斜斜挑了上去,“小丫頭,你沒聽說過唇亡齒寒的道理嗎?現下不來解我之圍,待會死掉的人可就是你了!”
淩昭沒有動,本就不太好看的麵色在目睹了那幾隻泛紅的鍛器後,更加難堪了。
“龍血鐵……他竟舍得用這個給你們鍛劍……”
這埋藏在祁連山雪峰之中的龍血鐵礦,若非百年浸融在冰雪滲透的山體核心,便不可成型。而它分明是極寒之地的結晶,整個礦體卻發通透的赤色,和玄鐵水混在一處捶打,便能使所鍛刃器自帶烈火焚燒樣的鋒度。
被這樣的鋒刃捅進身體,即便沒對準致命之處,也能叫所破開的肌膚肉底燒得再難愈合。
“嗬。”
男人冷笑一聲,被紮穿的掌心緩緩握上了腰側的劍。
“淩密使怎麽也曾是名動天下的未亡劍主,凡兵庸人又如何能壓下未亡的頭籌——”
噌——
半出鞘的淡紅亮芒在渾濁風沙中劃出了一絲豔麗,最後一名沒有拔劍的敵人站著,他身後的通天風柱已帶著攔腰拔起的斷樹碎石刮到了離他們隻有三尺之遙的地方,那股強大的颶風幾乎已經要將這餘在空曠集市中的一行人一個不漏地卷到風暴的中心,毫不留情地撕扯粉碎。
風聲太大,震得淩昭耳膜欲裂,夾了渾厚內力的聲音卻穿透這陣呼嘯,清晰地傳到她的腦中:“——淩密使,任性的胡鬧結束了。與我們回去,或將未亡和育沛神草交還,這二者,你選一個吧。”
未亡劍身又重回沙土之中,而它的主人,卻隻能借助它遁入土中的力道,才能勉強保持自己不被劇烈的波動一齊卷走。
“小丫頭!沒聽到他的話?這兩物都給他!不然我們都得死!”
淩昭沒有鬆手,無光的眸底現出一隻黑衣的底。
“你為他這般賣命,終有一日也會與我一樣。”
那人笑著,聳了聳肩,淡紅的劍刃便隨著手腕一轉,完完全全地露了出來,“淩密使,你的時代已經過去,現在的寵擁,是屬於我們的。”
龍血神鐵所鍛之劍舉起,shā shǒu已擺好了作戰姿態。
“——放下劍,或者同我們走。”
“快啊!”
藍水蝶的美目瞪著,視野盡頭瞥到的空氣波動已從背後傳到了身前!
這風暴已然離得極近了!
衣袍在風中獵獵,斷到耳根的發絲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揪住,狠狠地向另一方向拖拽著。在這樣連自身站姿都難以維係的現下,這位內力已然盡失的劍客,陡然拔起了劍!
金大複派來的shā shǒu快,可她的動作更快!僅是拔劍揚塵的瞬間,淩昭就已然半躍起身,反手向背後之人捅去!
可她的身體太輕,本走的輕快劍法在此般極烈的環境下竟也占不得一點上風,送出的逼人劍氣剛及一人的衣袍後心,毫無抓附的身體便已被扯得整個人向後飛去,而她冒險做出的那一個動作,卻沒傷到任何一人的分毫!
為首的黑衣人一劍斬下,卻不比淩昭被風帶著走的速度更快,那泛紅利刃也隻是在空中堪堪捅了一個空!
可就在此時,那五道結陣的劍芒卻微微地挪動了!而就是這樣微動的一指之隙,這結陣而成的一張劍網,便已不攻自破!
漫天沙土中,湖藍的身影仰麵一躺,四道劍鋒便險險貼著她的麵擦過,其中的一隻刃鋒燎上了她細長濃密的睫毛,這毛發便迅速發出了一陣焦糊氣味,在女人的視野中亮起了橙色的燈盞。
“可惡!”
藍水蝶一咬唇,借著頭頂落地的力道,下腰提腳一踹,便將挪劍的那人踹了出去,一麵就地向後一滾,一手插刀在地,拽住了被風向後卷的淩昭。
“小丫頭,你眼睛是瞎的嗎?這一劍可沒殺掉任何一個人!”
淩昭的麵色蒼白:“已經夠了。”
陣眼已破,死局也能活過來。
女人的狐目微眯,盯著靠過來的shā shǒu,眼露殺氣,“你有幾成勝算?”
淩昭答:“一成。”
藍水蝶地麵驀地變了,拽住淩昭手臂的纖臂幾要脫臼。
“一成?!那豈不是等死?”
淩昭卻隻是問:“你有蜂蠱嗎?”
“……什麽?”
“給我。”
shā shǒu的逼殺眨眼已至,她的刀卻不能拔,手也不能鬆,竭力支撐的女人的額角,便悄然無聲地爆出了一截青筋。
藍水蝶咬著唇道:“沒有用!這風這樣大,飛不出幾寸便會被吹散了!”
“給我。”
“你不是宿主,不用葉笛馭蟲,它們不會聽你的!”
從身後飄來的聲音極淡,“不想死,給我。”
“嘖!你若死了,可莫怪我未提醒你!”
持住刀柄的掌改換成用臂勾住刃,藍水蝶無法顧忌被自己的刀劃得鮮血淋漓的胳膊,隻繞過它兜住自己的身,又從懷中掏出一隻小罐兒,向後一拋。
“我這千隻中尚出一隻的蜂蠱,你可給我好好使著了!”
襲麵的劍鋒帶著焦灼而至,她不得不撤掉環住的手臂,在己身又拉出一道傷口的同時,藍水蝶拔刀一擋!
砰!
兵刃對斬的火光一顯,身子又被扯得向後挪了兩寸,藍水蝶便趁那人持劍震退的縫隙,再次插刀入了土。
“快!不然我們恐怕要先被這妖風碎了!”
手中拽著得人卻依舊沒動。
“你鬆手。”
“……什麽?”
“鬆手。”
掌中扣著的另一隻手先鬆了,那股大力便幾乎帶得她抓不住她的手!
“你瘋了?!這風的力道你不知道嗎?!沒人能活著從龍卷風裏出來的!”
“快。”
她的聲音淡淡,依舊隻是重複。
下一道迅速而至的攻擊容不得藍水蝶再加遲疑了!於是她鬆了手,那紙片單薄的身軀便迅速背向卷風的正中心吸去!再過片刻,就要於轉瞬間被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