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血染將神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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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子二人出了城,走了半晌,天色完全暗了下來,祝淩跟在老爹身後,直走得的兩腳酸痛,上氣不接下氣的道:“這路走了十來裏,腳也都走斷了,茅屋草房的影還沒見一個。”

    “再往前些有個將軍廟,我們今晚便在那裏落腳,應當是快到了。”

    又複數裏,一座破廟映入眼簾,那廟宇甚是破敗,想必是有些年頭了。周圍盡是殘垣斷壁,蛛網環繞,正門的門板掉了一半,風一吹動便吱呀吱呀的作響。

    廟中一座丈高的將軍像昂首挺立,神威凜凜,倒還顯得略微體麵些。二人進得廟中,祝大山尋了些稻草木柴生火。將包中幹糧遞給祝淩,道:“快吃些睡了罷。”

    祝大山席地而坐,有一下沒一下的扒拉著柴火,默然不語,明亮的火光映在祝大山渾濁的眼眸上。

    祝淩見祝大山低頭沉思,與以往喜笑顏開大不相同,他小孩兒心性,不思愁苦,問道:“老爹不舒服了麽?”

    祝大山回過神來,微微搖頭,看著火光輕聲的道:“這裏便是我第一次遇見你的地方。”

    祝淩一怔,環顧四周,看著破敗的廟宇,心中五味雜陳。

    祝大山又道:“我年輕時候遊手好閑,也沒什麽立足的本事,終日無所事事,四處轉輾,有一天雨水頗大,我便來到這將軍廟避雨。

    剛一進來便聽見了嬰兒的哭聲,那嬰兒被放在像前的蒲團上,身上裹著裹布,圓圓胖胖的煞是可愛。

    我便將他抱了起來,那嬰兒被我抱在懷中也不哭了,吃吃的笑。

    我心想:這是誰家的娃兒,被留在了這裏,估摸著是父母遇到了什麽要緊的事,一時半會就會回來,誰料等了半晌也沒見一個人影,我便知道,這八成應該是個棄嬰了。

    此時大雨已停,我卻遲遲沒有動身,如若不管不問,這孩子必死無疑,但轉念一想我這一生顛沛流離,自身尚且難保,又如何顧得了一個孩子?隻求上天保佑,能有其他好心人收留你,念及此處,心中一狠,便又將你放在了蒲團上。”

    盡管祝淩知道老爹不可能對自己置之不理,但聽到此處仍然是心中一緊。

    “我出了破廟,走了盞茶功夫,腦海中卻一直回映著你的樣貌,耳邊仿佛又聽見了你的哭聲,終於於心不忍,轉身像瘋了一樣往回跑。

    幸而你還在那破廟之中,我就將你抱了起來,你再次見到我,笑的更開心了,或許是聖像顯靈,怕我生活淒慘,老無所依,所以賜給我這麽一個孩兒,我起身對著將軍神像拜了三拜,便見供牌上刻著“聖武神威淩大將軍”幾個字。

    心想這大將軍姓淩,我又是在這將軍廟中與這孩兒相遇,便為他取名祝淩吧。從此你就一直跟在我身邊,忽忽已有十五載。”

    祝淩從未聽爹爹說起過自己身世,隻知道自己並非親生,此時祝大山觸景生情,說起前塵往事,想到如若不是老爹收養自己可能在就死在了這荒郊破廟之中,十五年來一直視若己出,心中大為感動。

    祝大山看著祝淩,幹枯的老眼中泛起渾濁淚光,眼中滿是慈愛,忽然神色一正,揉了揉眼睛,拉起祝淩的手道:“今夜我們快些休息,明天一早我們就起程,去千佛山!”

    祝淩聞言一愣:“我們去千佛山做什麽,爹爹莫不是有求於那老和尚?”

    祝大山拉了拉嘴角,將定神珠從懷中掏出,苦笑道:“正是如此,那大師曾說如若有難便可拿著這個珠子到千佛山去尋他。適才在路上我便尋思,我如今已是耄耋之年,這一生顛簸倒也無妨,倒是你大好年華,跟我窮困潦倒實在是大大的不應該。

    明日我們就啟程去千佛山,昭元寺天下名門,聲名在外,若你有此機緣,便求那高僧將你收入門下,即便他不肯收留與你,能應允個差事也是好的,屆時我父子二人便在那裏打魚耕田,總好過這顛沛流離的日子。”

    祝淩聽罷立即跳將起來,“老爹是想讓我去當和尚?萬萬不可,就算那老和尚願意收我做弟子我還不稀罕呢,我們雖然過的窮苦,但也快活,用不著去向別人搖尾乞憐,過寄人籬下的日子,這大千世界我們隨處遨遊,無拘無束,豈不……”

    祝淩話音戛然而止,祝大山就這麽看著著他,眼中帶著期望,仿佛還帶著一絲倦意。

    搖曳的火光將他那幹枯的身影照的越發佝僂,看著年邁的老爹,祝淩竟然不忍拒絕。

    他默然半晌,道:“好,我們明天就去千佛山。”

    祝大山微微一笑,臉色越發柔和,心中歎道:你這孩子性子倔強,凡事若要有求於人你定然不歡喜,但這也是老爹唯一能為你做的事了。

    祝大山正兀自想著,忽聞一陣破空之聲由遠及近,而後又是幾道聲響。

    隨即響起一陣兵器聲,喝罵聲,祝大山渾身一緊,不由分說一把拉起祝淩,慌忙踩滅柴火,鑽進將軍像身後的空隙之中。

    祝淩不待反應,便被拉了進來,剛要說話忽然感覺脖後一股熱氣,回頭一看竟發現已有兩人躲在其中,說巧不巧,正是傍晚他二人所遇一老一少二位僧人。

    隻見那老僧靠在名為武卿的俗家弟子懷中,雙目緊閉,眉頭微皺,神情十分痛苦,原本紅潤的臉上竟然泛起陣陣黑氣,祝淩張了張嘴,還未說話,便見那叫武卿的小弟子將手指豎在嘴中,示意噤聲,神色十分慌張。

    三人大眼瞪小眼,突聞砰的一聲,仿佛什麽東西重重的摔在地上,繼而聽一人聲若洪鍾,破門而入,大笑道:“哈哈哈,這幫雜碎,正經法術沒學到多少,逃跑的本領倒是越發精進了。”

    一個陰測測的聲音道:“嘿,弘義賊道自己道法不精,教的弟子也是一幫臭魚爛蝦。”言罷幾人哈哈大笑。

    又聽一女子媚笑道:“這臭賊道本事太差,拿來血煉都是浪費我門法寶。長的倒還俊些,倒不如……讓我煉成蛇奴,還能陪本姑娘快活快活。”

    這聲音如魔音入耳,騷媚入骨,祝淩三人聽了不由得熱血上湧,麵紅耳赤。

    “騷狐狸!”祝大山輕唾了一口,躲在石像後暗罵道。

    那洪鍾大漢笑道:“如今正值用人之際,這人道行雖然差些,也聊勝於無,姚仙子若是寂寞,大爺我到能陪你消遣消遣。”

    “呸,繡花針一樣的東西,還想占本姑娘的便宜。”

    眾人一陣大笑。

    祝淩三人躲在石像身後,大氣都不敢出。隻聽一聲輕喝,隨即閃起紅芒,伴隨著一陣肢體破裂的聲音,先前被擊倒在地的那人血漿爆裂,鮮紅的血液帶著碎肉越過將軍石像,正濺在祝淩身前。

    祝淩耳聽嘩啦一聲,鼻尖飄過濃鬱血氣,腳下不遠處已被血紅彌蓋,腸子殘肢散落了一地,他隻不過小小少年,何時見過這等陣仗,頓時嚇的渾身癱軟,動彈不得。

    先前那漢子道:“血妖既已煉成,我們還是快快動身與宗主匯合,否則他老人家大發雷霆,我們可擔待不起。”

    眾人紛紛稱是,正待轉身,忽聽一青年男子道:“且慢!”

    這聲音陌生,剛剛一直未曾說話。

    那人抽了抽鼻子,徑直向石像走來,祝淩三人聽得腳步聲越來越近,嚇的麵無人色,怯怯相視,冷汗津津而下。

    “這柴火未熄,適才有人在這!”

    “滾出來!”暴喝響起,眾人渾身一緊,腦中被他雷霆暴吼震的嗡嗡作響。

    祝大山神色一暗,已知今天躲無可躲,避無可避,轉身向武卿看去,唇語道:“剛才我們說的話你都聽見了吧?”

    武卿一怔,但見祝大山神色無比鄭重,仿佛明白了什麽,臉上閃過一絲痛苦,肅然點頭。祝大山微微一笑,看了祝淩一眼,祝淩身上湧現出一股寒意,他張大了嘴,剛要出聲便覺頸後一痛,已被祝大山敲暈。武卿扶住祝淩,口唇輕動,欲言又止,祝大山向武卿微微頷首,轉身大步而出。

    “眾位大爺,可是在叫小老兒?”

    一幹人等抬眼望去,隻見石像之後轉出一個老頭,嬉皮笑臉,邋裏邋遢。

    那大漢怒不可揭,上前一把將祝大山提起,怒喝道:“你這老頭鬼鬼祟祟,躲在石像背後偷聽老子說話,是何居心?”

    這大漢人如其聲,身高九尺,膀大腰圓,一條傷疤自眉骨斜致嘴角,麵目猙獰,甚是駭人。

    祝大山被他這麽一吼,耳膜生痛,正要說話間。猛然瞧見地上碎骨血塊之中,竟站起一個人形怪物。

    那怪物渾身皮肉翻動,遍布著血液油脂,鮮血淋漓,仿佛被扒了皮的猩猩一般。四肢粗壯,粘稠的涎沫順著裸露在外的牙床滴在地上。唯有五官依稀帶著人的模樣,凶神惡煞的盯著祝大山。雙目之中凶光閃動。

    料想是這幫凶徒將方才那弟子的屍身血煉成了這般怪物。

    祝大山幾時見過這等妖法,嚇的雙腿發抖,老臉慘白。忙道:“大爺息怒,小老兒本是南方朝陽郡人士,此番北上本是來襄州城探望離家多年的犬子,正趕上暴雨滂沱,這才到這廟中避雨,不料叨擾了各位大爺。”

    眾rén miàn麵相視,那大漢又罵道:“放你奶奶的屁!你這糟老頭,是不是鬱堯山的細作?”

    祝大山連連叫冤,苦笑道:“眾位大爺仙法通天,小老兒隻不過平頭百姓,聽見眾位施展仙術,嚇也嚇尿了褲子,哪還敢現身相見?”

    大漢又接連問了問南方一路而來的風貌人俗,好在在祝大山漂泊多年,見識廣博,對答如流。眾人聽得祝大山說的頭頭是道,又見他腳步虛浮,確實並無一絲道行。眼中懷疑之色稍減。饒是如此,祝大山身後已是冷汗搜搜。

    那大漢放下祝大山,對那青年拱手道:“這人應當時普通百姓,所言不假。”

    “嗯,最好如此,這人藏身已久,你們竟絲毫未曾察覺。此番疏忽不當,若是壞了大事,後果怎麽樣,你們都了解罷?”

    那青年黑袍加身,頭戴鬥笠,麵容朦朦朧朧的看不甚清,眾人驚若寒蟬,仿佛對這青年十分懼怕。紛紛低聲道:“說的是,我等辦事不利,罪該萬死。”

    祝大山此時才算舒了一口氣。

    正在這當口,那青年兀地抬手,袖間祭出一把黑色長劍。通體漆黑,身長三尺,劍身上隱隱有紫黑色的氣體環繞,宛如九幽陰魂纏繞其中,仿佛夾雜著來自幽冥的嗚嚎,妖邪異常。

    長劍急速刺出,自祝大山胸口直穿而過,血液濺在劍身上,竟被那劍徐徐吸收。

    祝大山反應不及,胸口已被刺穿,他雙目圓睜,喉間吱吱作響,身體漸漸癟了下去,不消片刻渾身精血便被邪異長劍吸收殆盡,化為齏粉。

    “事關緊要,須得斬草除根。”那青年冷道。

    忽聽一物“叮”的一聲,自祝大山衣物間掉落。晶瑩碧綠,隱隱透漏著一股佛香。是個佛珠。

    那青年將那物事拾起,拿捏著佛珠不住打量,凝視半晌,袖袍一揮,一馬當先禦劍而去。

    雨勢越來越大,夾雜著山風的呼嘯。將軍廟內一片死寂,石像依舊佇立廟中,威風凜凜,仿佛一切從未發生過。隻有那地上的一灘血跡,鮮紅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