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天若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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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卿望著她絕美的容顏,古井無波,身子挺的筆直,他的神情依舊是那麽堅定,不起絲毫的波瀾。
他右手平伸,追日受他牽引,緩緩飛入手中。
武卿緊握劍柄,深深吸了一口氣,劍身微微傳來一股熱意。隻要有追日在手,縱然麵前是刀山火海,九幽地獄,他也無所畏懼。
隻有這一人一劍!
追日感受到他心意,劍身猛然顫動,發出陣陣劍鳴。
為何胸中竟似有一絲火焰在跳動?
為何明知此行九死一生,此時此刻竟無一絲懼意?
武卿強自站立,隻覺周身氣力漸漸流逝,心中漸明,隻恐今天要葬身於此。但他個性剛強,不願就此服輸。眼中光芒閃爍,豎起左手,中指微微彎曲,武卿周身衣物此時早已破爛不堪。他真元冠絕全身,左手法印金光越來越亮,兀地平推,口中大喝一聲:“滅定業真言!”一道佛掌印自手掌中bào shè而出。
此招正是當日慧真大師與血魂老祖鬥法時所使招數,如今被武卿使來,縱然威力較之略顯不足,也是頗有氣勢。
白衣女子麵色不變,揮起一道熔岩撞去,那熔岩化作一條巨蟒,與法印撞在一處,隻聽震天巨響,巨蟒砰然炸裂,在天空中化為無數細小熔液,宛如漫天火雨,蔚為壯觀。
火光散去,隻見火光之中,隱隱透出一縷金光,那法印竟毫發無損,隻是與方才相比小上一些,又是流星隕落一般撞來。
白衣女子微露訝色,想不到這法印竟有如此威力,但此時迫在眉睫,不容她細想,她狐尾一掃,橫直身前,尾尖漸漸凝聚出一道潔白蓮花,光芒閃耀,緩緩轉動。
說時遲那時快,那法印已然來到身前,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擊在蓮花之上,洞中霎時間光芒大放。轟聲震耳。
武卿催動渾身真氣,使出滅定業真言,已是筋疲力盡,一時支撐不住,單膝跪地。
場中光芒減弱,漫天沙石飛揚,視線遮蔽,朦朦朧朧的看不清楚,兀地,微光之中陡然飛出一條巨尾,正砸中他背脊。劇痛襲來,武卿體內一陣骨骼碎裂聲響,身子被狠狠砸落在地上。
塵霧之中顯出白衣女子的身影,她緩緩走到武卿身前,玉麵慘白,嘴角掛著一絲血跡,身形有些踉蹌,武卿心知已是功虧一簣,仍不死心,左手微微抬去,憑空抓了抓。
白衣女子見他勇猛至此,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神色,左手淩空一舉,追日劍受她引力,飛入手中。
白衣女子劍尖向下,用力插去,劍身透過武卿左手,深入地底。
武卿被釘在地上,手上劇痛難當,正要痛呼,卻猛地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白衣女子見他桀驁至此,心中斐然。拍了拍身上灰塵,整理了下容顏,坐在武卿身邊,朱唇輕啟:“如此這般,你或許會老實一些吧。”
武卿雙目血紅,斥道:“你又有什麽詭計!”
白衣女子咳了一陣,麵色湧起異樣紅色,半晌方才如常,道:“你年紀輕輕,就有如此道行,想必就算在這神州年輕一輩中,也屬個中驕楚了。”
武卿麵有怒色,哼了一聲,也不答話。
白衣女子上上下打量他一眼,見他怒發衝冠,雙目中神情恨恨,輕聲道:“你不用如此,我隻是一個人呆了太久,想找個人說說話。”
武卿勃然怒道:“誰要與你說話?”
白衣女子也不生氣,伸出玉一樣的手掌,獨個端詳了一陣,自顧自的道:“這千年以來,我除了與他,從未與人聊過話兒,頗為無趣,你們一向視我等為妖魔,恨不得趕盡殺絕,自是不願與我聊天的。”
那白衣女子又道:“少年郎,你口口聲聲叫我妖魔,說我無心無肺,試問你又如何知道我便沒有真心?難道妖,便不可以有心麽?”
武卿聽她說話糊裏糊塗,不明所以,嗬斥道:“妖孽!今日落在你手上是我技不如人,要殺便殺,搞什麽花樣?”
“你越不想聽,我越要說與你聽。”
白衣女子居然笑了一下,她眼神迷離,洞中細密的火雨還未散去,點點火光映在美眸之中,不住晃動。
悠悠的聲音在空洞中回響:“狐族修道一途艱難險阻,千年的道行才算是初窺門徑,那年我靈智初開,族人都高興的不得了,還記得狐婆婆告訴我,像我這樣八百年便能凝聚靈氣,幻化人形,已是狐族萬年難得一見的奇才啦。
狐族一旦踏上修道一途,便是漫無盡頭,隨著百年時光推移,穀中的族人之中,能勝過我的越來越少,就連狐婆婆,也隻能與我打個平手,我開始厭倦了穀中日複一日的無聊生活。忽然有一天,我開始幻想,幻月穀外是不是有更大的天地?是不是有更厲害的人?
從此以後,我開始發瘋一樣的想去見識一下外麵的世界,但族內規矩森嚴,一律不許族人接觸人類。
但我想出穀的念頭非但沒有消失,反而愈加強烈,直到一天,一位同族的姐姐從外麵回來,我迫不及待的拉著她問長問短,她告訴了我花燈集會,告訴了我人間的故事和傳說,還為我起了人類的名字,白傾離。”
白傾離頓了頓,又道:“我聽的如癡如醉,真想親眼去親眼見識一下,可惜後來狐婆婆知道了,便再也不許我和姐姐見麵啦。
我還是好奇的不得了,終於有一天,我偷偷的跑出來啦,在出穀的那一刻,我驚呆了,幻月穀終日都被陰沉的迷霧籠罩,望著碧藍的天空,青翠的綠草,貪婪的吸著清香的空氣,隻覺得好似到了仙境,心兒都飄了起來。
我心情大好,族人都說人類雖然隻有百年時光,但天賦異稟,我族修道千年也不及人類一甲子的功力。我老大的不服氣,出穀以來的第一件事,便想找個人類比劃比劃。我碰到的第一個人類,便是他了。”
白傾離說到此處,微微低了低臉龐,柔美的臉上湧起一抹嫣紅,嘴角帶著淺淺笑意。
武卿此時聽她說起女孩家的心事,老大的不自在,但自己動彈不得,隻得聽她繼續道:“他一副書生打扮,手裏拿著一本書卷,獨自坐在大石上癡癡的讀,我看見他眼前一亮,二話不說就將他打翻在地。他吃了我一掌,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我心下奇怪,上前細細一看,隻見他有出氣沒進氣,竟是要死啦!我嚇了一跳,還道他有甚麽本事,沒想到這麽不堪。正要離去,但左思右想這人畢竟是被我打了一頓,若是放著不理,倒也有些過意不去,我便在他身邊搭了個木屋。心想將他救醒以後,再行離開。現下想想他死豬一般躺在地上,真是好笑的很呢!”
她說到此處不由自主癡癡的笑。
武卿素來不懂兒女之事,隻覺她動不動便上去打人,還將其打了個半死,真是蠻橫無理。
白傾離又道:“他身子骨弱的很,隻吃了我一掌,便半死不活的,我費了好大力氣,才將他救活,他那人傻裏傻氣,渾然不知是被我打傷,醒轉過來,第一眼瞧見我,便呆住了。一把抓住我的手,直誇我生的好看,以前在族人中,從來沒人誇過我好看。我聽到他誇我,心兒砰砰的亂跳,我細細的瞧了他一眼,他雖然呆頭呆腦,倒也英俊的很,比你也還俊俏一些呢。”
白傾離瞄了武卿一眼,淡笑道。
武卿黑臉一紅,隻當沒聽到。
“我雖然心裏有些高興,但麵上生氣的很,將他甩了個筋鬥,說道:‘你若是在說這些輕薄話,我便殺了你!’轉過身子就要走,況且他既然沒了大礙,我也不必再留在那兒了。
誰知他竟撲了上來,一把抱住我,道:‘其實我早知道是你打暈了我,我從那天在林中看見了你,便魂也沒啦,若是不能和你在一起,活著也沒甚麽意思,你打死我好啦!’我抬起手掌,瞧見他俊俏的臉龐,刀刻一樣的眉毛,竟是下不去手。
自那以後,我們就在那小屋內住了下來,做了一對快活的夫妻。”
她說到此處,水眸中盡是柔情蜜意,如玉般的臉龐更紅了一些。
武卿心下駭然,這書生竟和妖狐做了夫妻,真是駭人聽聞。
白傾離玉手拖著香腮,回想起當日情景,隻覺得心頭滾燙,仿佛比這周遭熔岩還要火熱:“我們在林中住了個把個月,有一天他突然興高采烈的告訴我,他要帶我去見他娘親!我聽了這話,仿佛掉進冰窖一般,我央求他,在這林中相偎相依,做一對神仙眷侶豈不更好?他見我神色有異,便問我為什麽不願,我自然不會告訴他我不是人,他見我不說話,也生起氣來,我們大吵了一架。當晚我便尋思著,若是見那便見罷,我隻要永遠保持人形,不叫他發現便是了。
第二日他娘親見了我,高興的很,直誇他福氣好,討了我這麽一個媳婦。他很窮,家徒四壁,讀了二十多年的書,卻總是考不上功名,但我從來不在乎,我隻覺得隻要有他時時刻刻陪著我,便什麽都夠了。”
她輕輕的訴說著,話語間輕柔而堅定,仿佛帶著人世間最令人難以忘懷的情殤。武卿初時不以為然,此時竟也是漸漸跟著她的思緒,默然不語。
“他身子薄弱,總是被同鄉欺負,卻待我很好,處處都讓著我,我氣不過,便將那些人統統教訓了一頓,從此以後再也沒人敢欺負他了,他好似也知道了我不同與尋常女子,閑暇時便告訴我女子淑德,教我讀書識字……
我每日和他相依為伴,快活的不得了……誰成想歲月蹉跎,我青春永駐,但他卻越來越老了。
況且人與狐終究不是同類,我們日子雖過的開心,卻不得一兒半女,他心中愁苦,鬢間白發越來越多,卻不與我說。其實我心裏都明了,我何嚐不想為他生一對兒女,盡享天倫之樂?那一刻我望著他眼角細細密密的皺紋,忽然好恨,恨我為甚麽不是人?恨我為甚麽不能和他白頭偕老?我縱然有無盡壽命,卻不能和心愛之人牧馬南山,若是能和他比翼雙飛,攜手到老,便是要我舍棄一切,我也心甘情願!”
白傾離說著,神情肅穆,話語堅定,仿佛說給自己心愛的人,也仿佛說給自己。
武卿見她麵色鄭重,心頭一震,這紫瞳銀狐身為妖獸,害人性命,固然可恨,但癡情若此,倒是叫人動容。
白傾離聲音提高了些,道:“如此這般,我便動身了,我趁他參加鄉試,回到了幻月穀,見到了狐婆婆。我料她見多識廣,定有辦法。狐婆婆沒有罵我,隻是神情變幻了數次,最後長歎了一聲,對我說道:‘世間人心險惡,醜態萬千,人間男子更是朝三暮四,見異思遷。我與他終屬異類,人妖相戀,便是有違天意,必遭天譴。狐婆婆麵色凝重,又道:‘法子是有,但若是依此行事,死後必入無盡地獄,萬劫不複。況且男子情意猶不可信,若是他日棄你離去,隻怕更是痛不欲生,你可願意?
我當時隻想和他長相廝守,便道:‘莫說是萬劫不複,便是要我形神俱滅,魂飛魄散,又能如何?
狐婆婆見我如此堅定,不再勸我,歎然道:‘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人與妖最大的區別便是人心萬象,你雖有人智,卻無人心,若想徹徹底底化為人形,需要在狐仙大神前尋便一百個截然不同的人心,嚐遍世間諸人心中的苦辣酸甜,再將千年道行重新凝聚chéng rén體血肉。方可告成!”
武卿先前聽的入神,此時聽見化作人身竟要殺害百人,如此邪魔妖法簡直令人發指,冷笑道:“哼,我還道你和妖魔有什麽不同,原來是一丘之貉!”
白傾離仿佛沒聽見他說話,仍是自顧自的道:“我謝過了狐婆婆,心裏別提多高興了,急忙去尋了一百個人心,在我和他相遇的那個林中,擺好狐仙大神的泥塑,在一旁放上了一個和我身形相似女子的骨骸。我拜了兩拜,按照狐婆婆教我的法訣開壇做法。
你知道當吃下第一口人心的時候是甚麽樣的感覺麽?這些人生前的嫉妒,憤怒,痛苦,恐懼,貪婪,癡狂。人世間所有情緒接踵而至,我能聽見、看見他們所經曆的一切,我仿佛和他們一般經曆一百個前世今生。
我每吃下一口,便要用利刃將身上肉削下一片,放在骨骸上,等我吃掉一百顆人心,將肉身重新拚湊完成,再用全部法力重新凝聚後,便可以大功告成了,巨大的痛苦撕扯著我的胸口,痛的流下淚來,但我仍然堅持著,隻要一想到從此以後便可以和他過上神仙一般快樂的日子,我周身便充滿了氣力。當我吃掉第九十九顆人心時,我聽見林中遠處傳來一陣嘈雜的人聲,但我無暇理會,隻要完成這最後一遭!就這一遭!便可以和他長相廝守了,我心裏這樣想著,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異響,我此時早已是麵目全非,回頭望去,看見他站在林中,眼中流露著難以置信的神色,手中的長明燈掉在地上。身後跟著一眾鄉親,也是目瞪口呆的望著我。”
白傾離聲音有些嘶啞,麵上露出一絲驚恐的神色,仿佛是懼怕,又好像是哀傷。熔洞裏出奇的寂靜,隻有兩個人的喘息聲,仿佛無盡的熔漿也感受到了她的絕望,悄然無息。
她突然彎下腰,用力的咳嗦,又是咳出一灘鮮血,慘白的臉上湧現出一抹病態的紅,她緩過氣來,身子有些發抖,眼神空洞洞的,道:“原來他鄉試提前歸來,尋不到我,便托了全村鄉親發瘋一樣的找我,他聲音有些顫抖,道:‘阿離,是你麽?’我看著他的臉,手中拿著半顆人心,隻覺得這一切都不是真的,我腦中頓時天旋地轉,好似天就要塌了下來,我驚的大叫:‘不是我!我不是!’我方寸大亂,但一幹人等與我相識,又怎麽會聽不出我的聲音?他們紛紛回過神來,驚恐的看著我,嚇的麵無人色。
天色漸漸陰沉,黑漆漆的甚麽都看不清楚,突然“劈”的一聲,一道閃電打將下來,將四周照的一亮,兀地不知是誰大叫了一聲:‘她是妖魔,是魔鬼,打死她!’
眾人一哄而上,刀槍棍棒紛紛打將下來,我儀式未成,無法動彈,但道行在身,尋常的氣力傷不到我,但這無形的刀劍卻仿佛令我無從抵擋,一下一下的錘在我的心口,令我痛不欲生。忽然,我身上一輕,隻見他擋在我麵前,麵對著我,臉上猶自帶著微笑,一如我初見他時一般。他是尋常書生,怎挨得住如此擊打?嘴角漸漸溢出鮮血來,‘不!住手啊!住手啊!’我大叫一聲,但那些人仿佛瘋了一般,又怎麽會停手?不知是誰失手,打碎了狐仙大神的泥塑,我儀式中斷,脫出身來,一把抱住他鮮血淋漓的身體。
那些人見我能動,嚇的四散而去。我無暇理會他們,隻是抱著他,‘啊啊’的大叫。他氣息漸弱,眼中灰白,已是斷氣了。我如遭雷擊,眼淚止不住的流淌,還道他像當日那樣,與我玩鬧。我流著淚,笑道:‘相公,你莫要捉弄我了,快些醒來呀,該回家用飯了,莫要讓娘親著急。’”
她仿佛又看見那書生音容笑貌,眼角流下一行清淚,聲音淒慘,口中如是說著。武卿聽在耳中,胸口發堵,說不出的難受。
“我就這麽怔怔的抱著他,抱了三個日夜,終於明白他永遠都不會醒來了。人世間最痛徹心扉的事莫過於此,我仰天長嘯,隻覺上天對我不公!為何要讓我嚐盡這般苦楚!”
白傾離猛然起身,她秀目圓睜,雙拳緊握,向著洞穴之外的天空,縱聲呐喊。仿佛在宣泄著滿腔的不甘和怒火。但這無盡熔洞,隻有她寥寥二人,血淚般的呐喊在洞中不斷回響,最後消於無形,她柔弱的身姿,此時竟顯得是這般渺小,這世間萬物,諸天神佛,又有誰能夠給她一個滿意的dá àn?
白傾離怔然半晌,呆呆的道:“我將他安葬,終日遊走在山林之間,此前儀式又功虧於潰,狐仙大神假身碎裂,我也遭受神譴,每月不食人心,便有如魔音入腦,仿佛有一百人的淒厲慘叫,鬼魅笑聲,日夜回蕩在我的耳邊,叫我生不如死。我雖嚐盡世間百態,有了人心,卻無人身。自此之後,便成了這不人不妖的怪物。”
白傾離聲音平淡,臉上猶帶淚痕,麵無表情的望向武卿,眼中帶著恍如隔世的滄桑,道:“你聽完了,我作繭自縛,妄想逆天而行,shā rén無數,終得惡果,隻怕你更恨我了罷。”
武卿看著她,心中猶如驚濤駭浪,翻滾不已,他此前隻想著妖魔無道,殘害生靈,但方才聽她娓娓道來,此時竟是啞口無言,說不出一句話來。
武卿呆立半晌,強自安定心神,道:“你……你話雖如此,但你先害百人性命,杏陽村四十三條人命,又皆因你而死,你作何解釋?”
白傾離深深的望了他一眼,道:“我害百人性命,自是事實,我相公便是杏陽村人士,當日這些人將他活活打死,還道我婆婆也是妖魔,竟用火將她燒死,你那王叔王嬸也在其中,你說,他們難道不是死有餘辜?”
武卿心頭巨震,呆若木雞,腦中回想起杏陽村村民連日以來的熱情相待,和善笑容,心中大亂,一指白傾離,顫聲道:”不對!不對!你信口胡說,你這妖孽一派胡言,休要在騙我!”
白傾離長歎一聲,麵色淒然,道:“我受天劫反噬,命不多時,一個將死之人,騙你作甚?”
武卿腦中一片空白,他素來剛強勇毅,心中觀念甚篤,一心鏟除奸邪,維護正道。但此時聽這妖狐所說一切,竟是無法反駁。
這世間怨恨情仇,正邪是非,究竟是否有對錯之分?
白傾離癡情若此,難道也有錯?
有情為因,方結此果,但事已至此,她不食人心,便要喪命。猶如這世間百姓,若是不食草木肉禽,便無法繼以為生。
芸芸眾生為已苟活而掠奪其他生命,乃是生存之道。但師父常說,為人善者,舍己求仁,普度眾生。
即是如此,這天地伊始便存在的生存之道,到底是對是錯?
無數正傑烈士,披肝瀝膽,心懷天下,難道所作所為,都是枉然?
這天地尚且無法讓眾生平等,萬物共存。我等又如何將眾生普度?
他思緒翻飛,一時間竟是無法自已。
白傾離見他眼神迷亂,正要說話,但轉念一想如今事已至此,自己又大限將至,忽然心情索然,遙想自己千年來曆曆往事,隻覺五味雜陳,無法言喻。
她頷首低眉,麵容淒慘,望向麵前無盡火光,清淚緩緩滑落,喃喃道:“我修道千年,卻落得如此下場,隻不過是想做一個人,如此也錯了嗎……”
悠悠的聲音在洞內回蕩,武卿腦中轟然巨響:是了!她隻不過是想做個尋常人家,難道這也有錯嗎?但又覺得不擇手段,害人害己,實非道義所在。此時他思緒紛亂,竟是如何也想不明白。隻覺得世間之事,紛紛擾擾,又怎是三言兩語,便說得通透的?
白傾離憂鬱成疾,此時一吐胸中之事,心思所至,不覺黯然神傷,麵色淒絕。她將追日拔出,遞到武卿麵前,悠悠道:“我壞事做盡,每晚夜不能寐,又不人不鬼,相公也離我而去,你若要為天下除害,便動手罷。”
這世間最痛苦的事是什麽?是死亡?還是**上的疼痛?武卿看著她,此時此刻終於得到了dá àn,這世間最大的痛苦,無非是生無可戀,心若死灰。這種痛,較之寸磔有過之而無不及。較之生離死別還要強烈。
武卿呆呆的拿著追日,佇立當場。看著白傾離寂寥的身影,竟是無論如何也下不去手。
她此時仿佛不再是求道千年,人人痛恨的妖狐,隻是一個為情所困,為情所癡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