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水榭歌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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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聽風盞庭院。
武卿躺在床鋪上,雙手環在頭下,怔怔的望著屋頂。
如今已是亥時,隔壁的廂房寂靜無聲,想必祝淩已是睡去了。
他左右翻動了下身子,卻無絲毫的睡意。
武卿從枕下掏出一塊巴掌大小的翡翠玉佩,呆呆的看著玉佩上那隻栩栩如生的銀狐,腦海裏又浮現出了那隻紫瞳銀狐。
他不知為什麽,自從那日以來,每每夜深人靜之時,都會想起白傾離的淒然話語,悲決神態。
一想到此處便總是不可抑止的心煩意亂,偏偏他越不願去想,腦海中的景象卻愈加揮之不去。
武卿長歎一聲,他起身,推開紙窗,蒙蒙的細雨如珍珠一般傾瀉而下,細密的雨珠隨著微風拍打在他的臉上,帶著絲絲涼意。
木窗‘吱呀吱呀’的隨風擺動,武卿一躍而出,隱沒在朦朧的夜色中。
街邊的兩側仍時有許許多多的酒館商鋪半掩著門,依稀從門縫中透出昏黃的燈光。三三兩兩的行人打著油傘,匆匆而過。有的是深夜回家的遊子,也有的是微醺正酣的酒徒。
朦朧細雨,入夜明燈,倒給這北方的城鎮平添了幾許江南的氣息。
武卿漫無目的走著,身邊忽然湧現出幾個行人,三五成群的邁著步子,向街道一邊燈火輝煌的酒樓而去,臉上猶自帶著歡喜的笑意。
他定睛看去,隻見這街上大部分往來的人都是向著那閣樓而去的。心中好奇,拉過一個少年問道:“小哥,為何大夥都是行色匆匆的向著那閣樓而去?莫非在辦大戲麽?”
那少年十五六歲年紀,被他甫一拉住,不耐道:“你不知道嗎,洛陵城的蘇姑娘來我們蒼梧郡啦,今夜在榭水樓吟歌彈曲兒,比唱大戲可好看多了。”
“什麽蘇姑娘?能讓這麽多人大晚上的去聽曲兒。”
少年聞言古怪的看著他,一副看土老帽的表情:“蘇姑娘你都沒聽說過?自然是大名鼎鼎的蘇紫沐姑娘了,蘇姑娘不僅聲樂是天下一絕,模樣兒也是美的緊呢……”少年說到此處,麵露愛慕之色,口水都要流了下來,仿佛已經看到蘇姑娘就在他眼前,對他巧笑嫣然,顧盼招手。
武卿一陣思索,總覺得這名字好像在哪聽過,兀地靈光一閃:這蘇紫沐難不成就是白傾離口中所說的那人?但天下之大,重名複姓之人多如過江之鯽,哪會有這麽巧的事。
他搖了搖頭,尋思道:反正現下閑來無事,不如去瞧上一瞧。心中打定了主意,便邁開步子向榭水樓而去。
榭水樓自遠遠看去,燈火通明,青璃碧瓦,富貴堂皇,青紅色的漆裝將三層有餘的高大閣樓盡數包裹,簷角邊微微蜷起,層層碧瓦塔形般疊羅至屋頂,與這蒼梧郡其他民房商局別具一格,倒有幾分南方風格的氣息。
武卿進入樓中,隻見廳堂內人聲鼎沸,大多是男子,以青年居多,竟將整個堂內站的滿滿當當。許多妙齡少女遊離在眾人之間,嬉笑細語,環肥燕瘦,不時與來客調笑幾句。
一個穿金戴銀的老媽子正左右招呼著來客,遠遠看見武卿闊步而來,濃眉大眼,麵容方正,一股陽剛英氣,臉上頓時化開濃濃的笑意,上前道:“呦,公子,今日怎麽有閑心光臨小店啦,快請入座……”
武卿見她眉開眼笑,臉上竟是諂媚笑容,不知怎的渾身有些不自在:“阿婆,請問蘇紫沐姑娘是哪一位?”
老媽子聽他稱呼自己為阿婆,頗覺有趣,更加認定武卿是個雛兒,‘咯咯’的掩嘴輕笑。殊不知她年老色衰,皮肉鬆動,這一笑起來更是東施效顰,憑添醜陋,胭脂紅粉掉了一地:“公子果然是慧眼識人,蘇姑娘早已在此等候多時了。”
等候多時?
武卿心頭納悶,莫非這蘇紫沐早就知道我要來?他哪裏知道這是老鴇管用的伎倆,聞言笑道:“如此甚好,煩請阿婆引薦,就說昭元寺武卿有要事相商。”
哼!我還道昭元寺有多了不起,原來和尚也來尋歡作樂。
老鴇心頭鄙夷,麵上卻諂笑道:“啊呀,公子太也心急,蘇姑娘正在後台梳妝打扮,不如先讓其他姑娘陪公子助助興,我們榭水樓的姑娘各個是色藝雙絕,比之蘇姑娘還略勝上三分呢,翠紅……如煙……快來招呼武公子入座……”
兩個裝著露骨的女子聞言踏著碎步,一左一右的來到跟前,媚聲媚氣的道:“公子~不要老想著那個蘇姑娘嘛~有我們姐妹相陪,公子卻還三心二意,真是個小壞蛋~”
翠紅和如煙一人拉住武卿一支手臂,有意無意的在自己身上蹭了蹭,麵帶紅暈,搔首弄姿。
武卿吃了一驚,就算再木訥此刻也知道了這榭水樓竟是風月場所,心中大是懊悔,若是讓祝淩等人知道自己大半夜的來這種場合,隻怕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他神色一正,一把推開二女,轉身欲走,但又一想自己受人臨死相托,明日一早就要啟程,此時錯失了機會,隻怕今後不知何時能夠達成。他強忍住不耐心情,皺眉道:“阿婆誤會了,我不是……不是來找樂子的,確實是有要緊事找蘇紫沐姑娘,煩請阿婆代為通告。”
老鴇哼了一聲,略帶諷刺的道:“你們男人來我這兒,哪個都說是有要緊事,不是來找樂子又是什麽?”
“我是佛門弟子,好端端的又怎麽會來這風月之地?確有要事。”武卿心頭著急,真不知該和這人如何解釋清楚才好。
老鴇忽而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壓低了聲音道:“倒是老身糊塗了,公子是礙於身份,不便直言罷,老身心裏明白這呐,這所謂食sè xìng也,人之常情。這不,光照寺的主持方丈也是常來我這兒呢,公子放心,老身定為你安排的妥妥當當,不走漏一點風聲……”
“住口!”武卿聽她出言玷汙佛門,登時大怒。
老鴇見他動怒,麵色陰鶩下來,冷笑道:“你這賊子,當老娘是好消遣的麽,來人啊,把他給我轟出去!”
老鴇這一聲高叫,周圍頓時浩浩蕩蕩湧出數十個大漢,各個手持刀叉棍棒。神情凶悍。
武卿見他們都是身無道法,不願與尋常百姓動手,靈機一動,突然想起白日裏那中年儒士贈與的元寶,當下從懷中拿出,道:“阿婆,晚輩實有要事要請教蘇姑娘,這個權當酬禮。”
那老鴇見了金光閃閃的元寶,麵上一變,瞬間笑開了花,急忙將元寶抱在懷裏,生怕他反悔:“哎呦!老身真是狗眼不識泰山,公子上去便是了,蘇姑娘就在二樓的別院裏。”
“哎呦,不好,讓這臭小子搶了先!”
“慢來慢來,都有都有~”
周圍的幾個富家公子見狀蜂擁而上,團團將老鴇圍在中間,白花花的銀票望老鴇懷裏塞,老鴇眼冒金光,笑的露出了牙根子。
武卿見她見錢眼開,變臉似翻書一般的模樣,眾人各個紙醉金迷,喜笑顏開,仿佛將明日的憂統統統丟在腦後,不禁想起白日裏小二所言。
這般看似歌舞升平的背後,暗藏著是何等肮髒齷齪?
若果真如那小兒所說,血妖頻出,性命尚且朝不保夕,又如何能夠花天酒地,怡然自得?
或許這世上的人隻想用酒色蒙蔽內心的驚怖,期盼著酒醒過後恍然發覺,一切都隻是黃粱一夢,杞人憂天罷。
武卿看著大廳中táo sè滿春,酒肆橫流,眾人臉上無憂無慮的笑臉,心中突然升起無邊的厭惡之情。
但他沒有想到的是,這些尋常人等身無道法,對這世道的不公除了無能為力,望洋興歎,還能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