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何為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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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堯山,玄清門,長生宮。
弘義真人負手而立,與一名老者並肩眺望遠方,楚清秋遠遠的侯在一旁。
那老者身形佝僂,老態龍鍾,衣著樸素,一眼望去仿佛是尋常人家的老人,弘義真人一身青衣道袍隨風鼓動,仙家氣派展露無遺。他定定站在殿前,不知在想些什麽,直過了半晌,才幽幽的道:“幸苦你了。”
老者頭也不回的道:“掌教真人言重了,我一把老骨頭,不爭氣了,沒成想還有玄清門用得到的地方。”
“鬱堯後山防禦天機鎖的結界已破,要想填補,非得三五年之功不可,若是有你出馬,我便放心許多。”
“此事以後再說吧。”
他言罷就要轉身,卻聽弘義真人道:“怎麽?不陪老朋友說說話麽。”
弘義真人見他停下身形,接著道:“那個叫祝淩的孩子,是你的徒兒吧。”
“哼,我早已發過誓,此生不再收徒。”
弘義真人點了點頭,道:“是也好,不是也罷,他幼時被血煉堂血魂老祖拐走,又身負冥海上人的枯骨劍,就連鬱堯山遺失已久的火靈石也在他的身上,赤陽師弟百年來掌管鬱堯山戒律刑罰,一向嫉惡如仇,他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若不是眾人力保,這孩子隻怕已經被處死。祝淩身份來曆不明,疑點頗多,你要多加注意,謹慎管教才是,否則日後若生出什麽事端來,我也保不住他。”
老者輕哼一聲:“我的人,我自有分寸,無需他人操心!”
“活到了這把年紀,你還真是一點都沒變,總是如此護短,祝淩是這樣,柳生也是這樣。”
砰的一聲巨響,老者猛的一掌拍在欄杆上,眼中隱隱浮起怒色。
弘義真人見他麵色不善,也不生氣,歎道:“伯彥師兄,你還在記恨我麽。”
老者聽他說起這個多年未曾提起過的名字,枯木一樣的手指不由自主的一抖,陰陽怪氣的道:“嘿嘿,弘義真人貴為正道巨擎,玄清掌門,天下誰人不敬仰?周伯彥隻是行將就木的老頭,哪敢記恨真人?”
弘義真人身為鬱堯山掌教,仙門之首,放眼天下,無論功德道行,無人敢與之比肩,就是昭元寺主持方丈慧相大師,萬劍宗嚴嶽梁也得禮讓三分。天下極少有人如此對他說話。
弘義真人混不在意,仍是淡淡的道:“我知你這許多年來一直把那件事記在心裏,但為了天下蒼生,我不得不做。”
周伯彥聞言仿佛想起了什麽不堪回首的往事,直把雙拳握的緊緊,他真氣隨情緒湧起,力道之大,竟隱隱響起風雷之聲。
弘義好似視若無睹,緩緩轉過身子,直視著麵前這位老人,目光深邃而不可捉摸:“若坐在這掌門之位的人是你,你會怎麽做。”
周伯彥麵色陰沉,一言不發,蒼老的臉上盡是歲月刻下的印痕,渾濁的雙目中隱隱有怒火跳動。
楚清秋見狀急忙上前一步道:“師尊自從執掌玄清門以來一心除魔衛道,造福蒼生,五十年前委實有不得已的苦衷,柳師兄縱然天縱奇才,但……”
“夠了!”
周伯彥一聲怒喝,楚清秋正要再說,卻見弘義真人向他拂袖示意,隻得住口不言。
弘義真人深深凝視著麵前這耄耋老人,同是鬱堯山第十六代弟子,周伯彥的身形容貌卻好似比自己還蒼老了許多,相必當年的喪徒之痛仍然日夜折磨著他。
“我知你依舊怨我當年逼死柳生,柳生雖是自戮,但當年若我以玄清門掌教之尊,予以力保,想必也不是什麽難事,是也不是?”
周伯彥低頭不語,弘義真人接著道:“柳師侄天賦極高,在年輕弟子中威望又大,本是我玄清門下一代掌門之位的不二人選,一代英才英年早逝,我身為玄清當代掌門人,如何不痛心疾首?
若不是事關天機鎖,就算我以身家性命做賭注,為後輩保駕護航,賭一個玄清門盛極一時的未來又有何妨?隻是難免有閑言碎語誹謗我扇門,說我鬱堯山包庇弟子,處事不公,玄清門身為正道領袖,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可有許多人時時盯著,時時看著呐……若是落了口實,如何領袖群倫?失了同道之信,僅憑鬱堯山一派之力,談何除魔衛道,守護天下萬民?”
弘義真人輕歎一聲:“周師兄,這天下,這神州的擔子,可都一肩抗在我玄清門的肩上了啊。”
周伯彥枯槁的身形不住抖動,顯然心境極為波動,他沉聲道:“那我徒兒呢?他就應該承受這莫須有的罪名麽?”
“柳生是否真正盜走火令石,至今仍是不得而知。”
“生兒與四方等人結交,縱然小節有失,大節卻絕不含糊。他是我徒弟,他的品行我怎會不知?”
弘義真人見他神色激動,默然不語,直等他稍稍平複下來,才悠悠道:“師兄,還記得當年我們在雲海邊立下的誓言麽?”
雲海天橋,藍天白雲之邊,幾個**歲的孩童站在恩師麵前,俯覽群山,望著神州大地錦繡山河。
稚嫩卻格外堅定的聲音在周伯彥腦中想起:弟子向三清神明起誓,不惜性命,為天下先,捍衛正統,光大宗門,日月為證,天地可鑒,必將畢生精力獻於……”
弘義真人猛地抬手,指向正堂上高懸的匾額,凜然道:“正道!”
此時的弘義真人仿佛有種無法直視的光芒,那是對天下正義的執著,是對正道的堅守,哪怕這正道需要付出無數的代價,他依舊毫不動搖。
匾額上金燦燦的兩個大字依舊蒼勁古樸,這是第十五代掌門人,也就是弘義和周伯彥的恩師親筆所提,以告誡後代弟子永遠不要與正道相悖。
“嘿嘿……”
周伯彥笑了,隻是這笑聲中意味繁多,他啞聲道:“恩師將掌門衣缽傳給你,果然是明智之舉,放眼十六代弟子中,無一人比你更適合掌門之位。”
“你的正道在天下,而我的正道……”
他指了指胸口:“在人心。”
周伯彥言罷緩緩起身,向著堂外走去。
“你收留的那個孩子,平日裏清秋會替你照拂。”
周伯彥腳步未停,隻是微微點了點頭。
“周師伯……”
楚清秋方才出聲,望著他佝僂的背影,卻是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