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子傾掛了電話, 看著麵前的一碗麵不說話。

    外婆拉著她的手，“子傾，你要記住, 不管怎樣，他們都是你的家人。”

    苑子傾自始至終都盯著這碗麵，嘴角輕扯了兩下，“是嗎？”

    家人？

    為什麽隻有她的家人是這樣？

    為什麽偏偏隻有她的家人是這樣？

    先回去看看到底什麽情況。”外婆摸了摸她的頭, 語氣溫柔, “我們家子傾談了戀愛是不一樣了, 在乎的都多了，要求也多了。反正啊, 這裏永遠都有你的窩, 昂, 快去。”

    在乎的多了…要求也多了……

    或許吧, 她現在不是一個人了, 她不想渾渾噩噩的活得不像自己。

    倘若放在以前, 她應該真的不會在意，頂多收拾收拾心情回去裝冷漠。

    如今, 她已經知道了被在乎是什麽滋味。

    苑子傾點點頭，狠狠閉上眼睛, 耳邊全是苑昌柳憤怒的吼聲。

    你談戀愛就談戀愛, 胡說八道什麽？”

    ……

    爺爺, 我們隻是單純的談戀愛而已, 他有他的工作, 這些也隻是他的工作。”

    苑子傾看到客廳就爺爺一個人，心生意外，卻也主動交代。

    苑老爺子坐在輪椅上，表情令人捉摸不定。

    子傾啊，你從小就有主見，凡事不需要我們過問，我們也尊重你，從來不過問你。”苑老爺子清咳兩聲才開口，“當初我希望你能和藍氏集團的藍司在一起，你說不合適，我也沒逼你。現在你談戀愛，找一個警察也好，找一個偵探也好，我都不會插手。”

    他說著突然抬起頭，如刀的目光鑽進苑子傾眼睛裏，“可倘若，感情裏摻著工作，對你對他都不好吧。”

    苑老爺子的語氣已經很好了，可苑子傾莫不清楚他想要做什麽。

    他最近查的事情我多少也知道一點，我很尊重他的職業。”苑子傾說，“我相信他也會公私分明的。”

    這二十幾年，苑子傾活得身不由己，可她不想佘南也因此束手束腳。

    好的愛情，是不會讓彼此變得更憋屈。

    她的生活已經如此，她想要好的愛情。

    她必須要好的愛情。

    苑老爺子沉靜的看了她一會兒，忽然笑了，“好，好，好。如此也好，剛剛你爸態度是不好了點，你別往心裏去。”

    苑子傾點頭笑笑。

    他突然遞過來一份資料，“這是我能想起來有關於馮曉的所有資料，你畢竟是我的親孫女，如果能幫得上他，你們的關係應該會更牢固一點。”

    苑子傾本來已經做好了攤牌的準備，她不僅要讓佘南查清楚陳廣成，更要讓他查清楚她媽媽的事，然而還沒能來得及張口，苑老爺子竟然率先妥協了？

    她看著手裏的資料不出聲，直到有車聲靠近。

    苑老爺子開口，“應該是洛雯和如禮回來了。”

    苑子傾看了眼樓上，起身，“那我先走了。”

    讓司機送你。”

    好。”苑子傾說著往外走，迎麵走過來的是苑洛雯和溫如禮，以及苑子城。

    他們看到苑子傾很意外，苑老爺子突然開口問，“如禮，一會兒有事嗎？”

    溫如禮一愣，“我沒事啊。”

    哦，那送送子傾吧。”

    苑洛雯麵帶猶豫的開口，“讓司機去吧，如禮昨晚熬了夜，剛剛來就是我開的車。”

    這樣啊。”苑老爺子點點頭，“行，那就還讓司機送吧。”

    苑子傾笑著說，“那我就走了，下午還有課呢。”

    路過溫如禮的時候，溫如禮看了她一眼，張了張嘴，最終什麽話也沒說。

    苑子傾衝他笑了笑，徑直走了。

    隻是令她沒想到的是，她竟然在路邊看到了佘南的車。

    一瞬間，她覺得心口仿佛被人撞了一下。

    司機過來詢問她是直接回學校還是去哪，她擺擺手說，“不用了，有人來接我。”

    司機“哎”了一聲沒攔住，隻能回去告訴苑老爺子一聲。

    有人來接？”苑洛雯問，“誰啊。”

    苑老爺子笑著說，“她新交的男朋友。”

    這樣啊。”苑洛雯笑著說，“也是，都研究生了，談個戀愛也正常。”

    苑子城酸酸的接道，“肯定不是第一次談了，都研究生了呢。”

    苑老爺子語氣寵溺，“你呀，人家都是研究生了，你再看看你。”

    研究生怎麽了？不就是城大嗎，我也能進去好吧。”

    是是是，你也能進去，我孫女當然能進去。”苑老爺子說，“上去陪陪你爸爸，他這會兒心情不好。”

    苑子城“啊”了一聲，“他怎麽老心情不好啊，我還等著和陳深約會呢。”

    苑老爺子一頓，“你那個陳深，改天讓他來家裏吃個飯。”

    苑子城喜出望外，“好啊好啊，我下午就給他說，他肯定很高興。”

    ……

    苑子傾隻覺得越靠近這輛車，心髒越是跳的厲害，她不知道佘南的車牌號，這會兒也不可能專門跑到車頭前去看車牌號，那得多傻。

    她隻是知道佘南的車也是長這個樣子，這個顏色，這個款式。

    其實按理說是沒什麽可激動的，可或許是因為剛剛從苑家出來，又或許是她不再像一個客人一樣被司機送回去，而是有人來接她。

    她突然就有了歸處。

    抬手敲了敲車窗，車窗緩緩搖下，佘南嘴角含笑的看著她。

    苑子傾幾乎是立刻“嗷”一聲，伸著胳膊要從窗戶裏爬進去。

    她要抱叔叔，現在，立刻，馬上。

    佘南“哎喲”一聲打開車門，一把接住她，哭笑不得，“瞎激動什麽。”

    苑子傾往他脖子上拱，各種撒嬌，“叔叔~”

    佘南一邊托著她以防她別掉下去，一邊柔聲安撫。

    嗯，我在我在。”

    他聲音就貼著苑子傾的耳朵慢慢往下，一路抵達胸膛，這溫柔又低沉的聲音簡直讓苑子傾欲-仙-欲-死。

    你怎麽來了？”她悶悶的問。

    去了趟外婆那裏。”

    哦。”她抬起頭，“那如果我不出來呢？”

    那我就等上一會兒再走。”

    如果她不出來，他就等一會兒，如果她出來，他第一個就迎上去。

    他眼中的愛情不是自己付出多少，得到多少，而是他在乎的那個人，得到了多少。

    ……

    雖然佘南並沒有直白的表白，可苑子傾四舍五入再加腦洞，被他一句話感動的眼淚汪汪的。

    於是她大手一揮，決定先不回市裏，去爬山。

    佘南被苑子傾這種感動後的生活方式震驚了一把，但身體上依然很誠實的去爬山。

    苑子傾帶佘南去了一個小山頭，這山頭她小時候就經常一個人來玩。

    哎你知道嗎？冬天來特別美，就是冷了點。”

    佘南笑了笑，“以前自己來的？”

    苑子傾微微挑眉，語氣特別欠揍，“喲，這是查曆史呢。”

    佘南抬手把她圈在懷裏，湊到她耳邊，壓低了聲音說，“不是，想知道你的安全意識夠不夠，一個人爬山危險指數太高了。”

    嘖。”苑子傾笑，“那是不是還要給我上一課啊。”

    佘南笑笑沒說話。

    苑子傾低著頭摳佘南的手，他手很大，手指很長，也許和職業有關，他關節很大，但看上去安全感十足。

    很典型的男人的手。

    苑子傾和他掌心合一，才隻有他三分之二大。她盯著他的手指看了一會兒，忽然笑的賊賊的。

    哎，我問你個問題。”

    嗯？”佘南看了她一眼。

    苑子傾壓著嗓子咳了好幾聲，“就那啥，那啥，人家說，男人的手和那個啥，成正比……嗯……是不是真的？”

    苑子傾覺得自己現在越來越不要臉了，這種話都能問得出口。

    試問誰家談戀愛，男女朋友坐在山頭欣賞美景的時候不是聊詩談詞接個吻？

    怎麽到她這裏畫風就變了？

    她問完都不敢抬頭看佘南的表情，過了好一會兒沒能聽到回答，才忍不住抬頭，結果一下子就撞進佘南眼睛裏，臉突然就紅了。

    咳，你如果不想說，也可以不說的。”她一臉嚴肅，“真的，我也不是特別介意這個東西。”

    佘南覺得他上網搜的那些男女之間相處的點點滴滴在苑子傾身上根本不會奏效，哪有女朋友在拉著男朋友的手腦子裏想的是這種事情？

    哦？你不介意？不介意什麽？”佘南挑著眉問。

    苑子傾先是一愣，然後隱忍著笑意看他，最後笑的肆無忌憚，幾乎要摔倒。

    哎喲，我不是故意的啊，我就是隨口一問。”她說。

    嗯。”佘南說，“我女朋友真是獨一無二。”

    苑子傾摸著臉，全當這話是誇她呢。

    結果過了好一會兒，佘南突然開口說，“好像是成正比的。”

    苑子傾低頭比劃了一下佘南的手指，瞬間倒吸一口涼氣。

    佘南下巴壓在她肩窩上，從喉嚨裏擠出一絲悶笑。

    談戀愛是個不同於工作，生活，甚至活著的事情。

    它並非是一種程序，然而人一旦沾染上，就會像沾了某種藥癮一般，戒不掉，沉迷其中。

    苑子傾從來沒想過，自己會一個人，無聊到坐在山頭一個下午。

    倆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她中途還睡了一個小時的午覺。

    真是，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夜幕降臨的時候，苑子傾突然問，“你以前真的沒談過戀愛嗎？”

    然後又自己反駁了自己。

    哦，對，你看上去也不像談過戀愛的人。”

    你如果想問任諾珂，我可以告訴你。”佘南突然開口。

    苑子傾嘴角抽搐，看了他老半天最後說，“你真的是……算了，算我活該。”

    都說老男人都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款的，偏偏她碰到一個奇葩。

    哦，我突然想起來了，我爺爺給了我一份馮曉的資料，馮曉就是陳廣成的女朋友？”

    佘南按住她的手，“現在不談工作。”

    苑子傾笑了，“啊，你還是挺會談戀愛的嘛。”

    嗯，還在學習。”

    苑子傾被他一本正經的臉逗笑了，笑了有一會兒緩緩開口。

    哎，你想不想知道我的情史？”

    佘南愣了一下，隨後很認真嚴肅的說，“苑子傾，我不打算過問你以前的生活，情史也好，人生也罷，我錯過了，我很遺憾。”

    他頓了一下繼續說，“但是我不會很膚淺的抓著那些不放，我要的是你和我在一起的日子。”

    我確實沒談過戀愛，而且……我們的年齡差距在這裏，很多時候，我會覺得很吃力，我也很擔心，我們會有溝通上的問題。但是我保證，我已經在努力了。”

    苑子傾看著他，“努力什麽？”

    努力讓你像別的女人一樣，覺得談戀愛很好。”

    不，這不是我在意的。”苑子傾搖搖頭，“佘南，隻要是你，方式如何，我都不介意，真的。”

    佘南微微一滯，隨後低著頭尋找她的嘴角，“嗯。”

    話雖如此，然而苑子傾還是十分坦誠的描述了自己的情史。

    對此她表示，“我隻是想告訴你，遇到你以後，我才知道真正的喜歡有多動人。”

    佘南摸了摸她的頭，想起之前在苑家遇到她時的情況。

    是喜歡溫如禮？”

    還成，現在想想也不算多喜歡他，反正跟現在喜歡你的野火燒不盡比起來，那連丁點火星都算不上。”苑子傾歪著頭說，一句一句從嘴裏溜出來才被風帶走。

    佘南緊了緊大衣，用力摟了摟懷裏的人，“真厲害，聊前者都能給我表白一番。”

    苑子傾回頭齜牙一笑，在他下巴上啃了一口繼續說。

    這話說起來也有好幾年了，那個時候苑子傾還在高中，仔細數數都有五六年了。

    她高中的時候沒住校，那個時候苑昌柳也不知道是真擔心她還是怎麽的，反正就是死活不同意她住校，說什麽不安全。

    當時的她還小小的感動了一把，到底是親閨女，後來她才知道是苑子城不願意住校，她一個人回來苑昌柳不放心，就讓苑子傾陪著。

    苑子傾自嘲道，“反正我就跟陪讀的差不多，苑子城心思不在學習上，從小就不在，經常逃課爬牆的，我跟著曠了不少課，然後就認識了溫如禮。”

    她微微動了動，坐了那麽久屁股都疼了。

    溫如禮是苑子城一個朋友的哥哥，苑子傾第一眼見到溫如禮就覺得這個人和她們是格格不入的，苑子城那群朋友全都是紅毛綠毛怪，隻有他，穿著白襯衫，對誰都是彬彬有禮的，說話聲音也不大。

    都是少女情懷在作怪啊，那個時候的女生都比較鍾情這款少年學長。

    後來苑子傾知道了溫如禮的名字，當真應了那句名如其人。

    於是她就開始大把大把的逃課，苑子城哪天不掛著她她還主動送上門去。

    現在仔細想想，那幾個月，應該是她和苑子城最像姐妹的時候。

    後來高三百天衝刺，苑子傾落下了太多課，但苑子城還是一如既往的逃課，苑子傾沒辦法就帶著試卷，他們玩，她就在躲衛生間寫試卷。

    有一次被溫如禮看到了，恰好她又碰到了不會的題，溫如禮就給她講題。

    多老套的劇情，可就是這種被眾口傳來傳去最浪漫的方式讓苑子傾一頭紮進去了。

    按照當時的心情來說，紮的真挺深的。”苑子傾嘿嘿笑兩聲，“不過現在想想，也不算什麽。”

    佘南說不出心裏什麽滋味，吃醋說沒有是假的，但更多的是心疼，心理學上最怕遇到這種情況，久沉黑暗的人遇到一點光都會奮力抓緊，然後傾盡心血，倘若最後再落空……

    後來？

    苑子傾閉上眼想了一會兒，後來就是溫如禮陪著她高考，高考後她拿了不錯的成績，第一時間就是去找溫如禮。

    她覺得溫如禮多少喜歡她點，她又考了不錯的成績，興許能成為溫如禮的學妹，倆人在幹柴烈火，學妹發展為女朋友，也不是什麽不可能的事。

    可就是她滿懷欣喜的時候，她看到溫如禮懷裏的苑洛雯，苑子城和溫如禮的弟弟在一邊看熱鬧，四個人笑的都挺開心的。

    可能是我從小到大經曆了太多的失望，我當時竟然沒覺得有多難過。”苑子傾歎了口氣，“現在想想，我估計是反射弧太長了，當時沒能反應過來，之後他和苑洛雯就一起出國了，再一起回國的時候我才覺得有點難過。”

    她吸了吸鼻子，“不過也沒難過多久，因為我遇到了你。”

    她一臉正色，“叔叔你真不知道，我看到你的時候感覺心跳都停了，嘖，我當天晚上就明白了，我對溫如禮那根本不是喜歡，頂多算是向往，我對你這才是滔滔不絕的愛啊！”

    佘南扶額，“你知道你哪最厲害嗎？”

    苑子傾眨眨眼。

    置身事外。”佘南貼著她的額頭親了一下，“很少有人能做到這樣的，置身事外的看自己的經曆，然後還能自嘲的評論一番。”

    你其實很聰明，苑家所有人裏，你最特別。”佘南揉揉她的腦袋。

    苑子傾眼眶突然一熱，眼淚一滾全掉下來。她其實一直都不怕別人嘲笑她，同情她，諷刺她，亦或者是嫌棄她。她最怕別人溫和著臉對她說“你最好，你特別好”

    就像久經幹涸的沙漠，已經不懼怕溫度有高，天氣有多旱。

    她怕的是，突然一場小雨，隻打濕了她的表麵，讓她的內心蠢蠢欲動。

    佘南，你就是我的光。”她親吻他的唇，“不能消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