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北方，亦如南方下起了淅瀝瀝的雨，雨不太大，也不太小。因為連綿三天的緣故，地麵泥濘不堪，即使是官道，也有許多地方難以行走，許多地方積滿了黃色的泥水。空蒙的雨幕中，沒有一個人影。

    官道一側，在滴滴答答的滴水聲中，有一間空蕩蕩的茶寮。茶寮裏有兩個人，一個趴在桌子上正在假寐的老板，一個半大的小二。

    老板，老板？”半大的小二叫了一聲，向老板那裏挪了挪腳，探著大腦袋又叫了一聲。他的老板趴在桌子上，看樣子睡得正香，對小二的叫聲充耳不聞。小二無聲的笑了笑，躡手躡腳的走向茶寮後麵的櫃台，他推開櫃台後麵的門，就吃驚的張大了嘴巴，隨即，他的脖子開始變粗，臉色開始變紅，他轉過身，抬起手臂。

    小二的麵頰忽然間冰涼下來。冰冷的手捂住了他的嘴巴，一滴一滴的雨水順著小二的脖子流下來，那隻手上，還有鹵牛肉的香味，小二渾身打了個激靈。冷，很冷！

    不要喊！”那個稚嫩的聲音充滿了哀求。“我餓了。”聲音很低。

    小二的眼珠子轉動著，很明顯的，他感覺到了腰間有個冰冷鋒利的東西戳在那裏。過了一會，小二臉上的紅色慢慢退了下去，他點了點頭，冰冷的五指慢慢鬆開，小二轉過身，臉色蒼白的看著身後那個個子和他差不多的小孩。小孩全身濕漉漉的，有一層細微的水順著他濕透的褲子慢慢流下來，一會兒，濕了一片。

    小孩的手裏，是一把寒光四射的短劍。

    小孩衣衫襤褸，根本遮不住自己的身體，好強壯啊！小二轉過神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看到的那身健壯的肌肉。對麵小孩的肌膚黑黝黝的，披散的長發濕漉漉的搭在他的肩上，還在往下滴水。他的眼睛明亮，如今，明亮的眼睛有些心虛的看著小二的雙眼。

    然後，對方退了一步，於是，那把短劍更加明亮。他退到廚房，鬼使神差的，小二跟著這個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孩子走進了廚房。小二帶上了廚房的門，看著占板上的牛肉，他咽了一口口水。

    那個孩子將手裏的短劍斜斜插回腰裏。小二這才注意到，他的腰間係著一根紅色的帶子，袋子的一側，掛著一個小小的，紅色的葫蘆。另一側，掛著一把黑色的劍鞘。他把短劍插回了劍鞘。轉過身，他抓起占板上的牛肉，開始狼吞虎咽。

    小二在一口一口的咽著口水。他心裏有些奇怪的想到：這個本來在這裏吃牛肉的小孩，不應該是自己嗎？他這樣想著，然後看著那個小孩將占板上的牛肉吃了個幹幹淨淨。他還抓起了旁邊的一個饅頭，三兩下吞了進去。他都沒有喝水。

    這是天都山嗎？”

    不是，要到天都山，還得走一天！”

    小孩吃飽了，問了小二一句話，然後，他將腰裏的紅色的小葫蘆摘下來，不舍的看了一眼，然後遞給小二，說道，“我沒有錢，給你這個！”小二搖了搖頭，想了想，伸出手指了指孩子腰裏的劍鞘。那個孩子愣了一下，問他，“你確定？”

    小二笑了，他的笑聲很低，聲音也很低。他笑著說道，“現在的世道不好，我也知道，這頓飯算不了什麽，可能掌櫃的會揍我一頓，”他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屋門，一切還是原樣。他繼續說道，“我是講義氣的，江湖救急嗎？”他補充的說了一句，“說書的說的，你看，我也想像你一樣闖蕩江湖，所以嘛？”他看著對方腰間的劍鞘，眼睛亮亮的。

    對麵的孩子解下了腰裏的劍鞘，他把它放在了剛才放牛肉的肩膀上，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似乎有些如釋重負的感覺。他再次看了一把短劍，下意識的握了握空空的手掌，然後退了一步，說道，“他是你的了！”他扭過頭看著店小二，眼神忽然間變得古怪，他問他，“你叫什麽名字？”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叫陶大郎。”小二的眼睛都成了兩彎彎彎的月牙。他熱切的盯著占板上的短劍，怕他會飛了一般。

    我叫藍采和。”小孩“嗖”的一聲，從廚房旁邊的窗戶跳了出去。“希望你善待它，它的名字叫月落，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鍾聲到客船。”

    神經？”小二說了一聲，然後拿起了那把短劍。他的眼珠轉了轉，拿著短劍走出廚房，四處看了一眼，而後，把短劍連同劍鞘塞進了一處靠牆的土堆，然後，用泥將那裏糊了糊，糊到自己都看不出什麽名堂。這才濕漉漉的走進了廚房。

    小二舀了一盆水開始洗手，一邊洗手一邊想象自己以後偉大的江湖生涯，禁不住咯咯一陣大笑。洗幹淨了雙手，他隨意的抓起了一個饅頭，塞進嘴裏，吧嗒吧嗒出聲的嚼著。

    大狗！”一聲歇斯底裏的嚎叫聲從他身後響了起來！

    陶大郎驚恐的回頭，看到了拉著綠臉的掌櫃，他的嘴巴大張著，唾沫星子迎麵而來，如果聲音可以震死人的話，陶大郎相信自己已經死了。“牛，牛肉，肉，牛肉……”掌櫃的再次開始結巴起來，“啪”的一聲，陶大郎跪在了掌櫃的腳下。

    爹，”他悲哀的叫了一聲，然後，“啪”的一聲，挨了一個大嘴巴。陶大郎跪在那裏，他的上身挺得很直，沒有再一次的耳光，陶大郎低著頭，心中反而第一次有了恐慌。然後，隻有耳邊傳來呼呼的風箱一般的喘息聲，陶大郎抬起頭，隻見掌櫃也就是他爹，臉色發紫，哢哢的一陣咳嗽。他看到了他爹雙眼中的怒火，趕緊低頭。

    你，滾！”總算聽到了這句話。好像他爹隻有這句話是流利的。也不能說流利，最主要的是他爹將這兩字分的很開。

    少年滾進了後院，開始哼著小曲，挺著五根手指頭印開始收拾自己的行囊。他想好了，既然自己有了劍，那麽，自己便進了江湖，他會讓所有的街坊鄰居後悔，他會讓她爹揚眉吐氣，他會帶著一把寶劍在江湖上瀟灑的殺上三個來回，然後哈哈哈大笑三聲。

    某家不是別人，乃是江湖猛士陶大郎，哈哈哈！”

    不對，“某家乃是琅琊山陶大郎，哈哈哈！”

    時年大慶二十六年，元與梁於琅琊關大戰，梁國白虎部三萬人全軍覆沒……

    琅琊關就在琅琊山的那一邊。

    一位少年俠士的夢想從這裏開始，許多年後的陶大郎曾經不止一次的想過，假如，當時的他，選擇了那個葫蘆，那麽，人生應該怎樣？

    人生沒有如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