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 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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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廂龍背上的夷波哭得涕淚橫流,“為什麽啊?為什麽會這樣?幹爹至少要給小鮫些時間和星君相處吧!我連一句話都沒和人家說上,你怎麽確定他適合我呢?沒有感情的婚姻是不會幸福的,幹爹要葬送小鮫的一生嗎?”

    雲藹中飛速向前的龍君難過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根本不懂他的心,如果知道他的掙紮,大概就能體諒他了。

    他和她的關係,必須定個框架,不能這麽荒唐下去了。年紀對他來說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輩分,他們不是同一輩人,從她出生的那天起就已經無法改變了。龍君的思想雖然大多時候與時俱進,但某些無法愈合的傷口,哪怕過了一千年再回顧,依舊不能超脫。換句話說外表越潮,內心越保守,所以這個決定,他自認為做得並不後悔。

    麵對傻鮫的哭訴,他裝得若無其事,“啊,你們剛才沒有說上話嗎?我記得你叫了他叔叔,還誇他手筆大。”

    難道幹爹以為說了這麽幾句無關痛癢的話,就可以直接嫁給他了嗎?這是盲婚,我絕不答應!”

    龍君抖了抖龍鱗,“你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你。”

    夷波的鼻涕全流在了他腦門上,仰天長嚎說:“我不嫁人,我要和幹爹在一起,永遠。”

    永遠個屁,幹爹很快就要渡劫了,要是闖不過去,需入六道輪回,重新投胎。下次不知是個什麽呢,你還和我在一起?”他歎了口氣,“這是幹爹唯一能為你做的了,你看我考慮得這麽周詳,連自己都要感動哭了好嗎,你這個不知好歹的傻鮫,還敢橫挑鼻子豎挑眼?聽話,熒惑君相貌堂堂,名下產業多到數不清,嫁給她你也算入了豪門了。而且本座了解他,他是個有擔當的君子,這年頭錢和人品同時上線的真不多了,你跟了他,不會吃虧的。”

    她半晌沒說話,鮫珠像小石子似的,劈裏啪啦砸在他的天靈蓋上,又四散飛濺開了。她想反駁,可惜詞窮,憋了半天說:“他沒有幹爹好看。”

    這句話總算讓龍君糾結了許久的內心得到了一點安慰,他咧嘴笑了笑,“話雖如此啊……嘖嘖,其實他也不算差。你可以試著和他相處,慢慢會發現他更多的優點。有時候美貌不能當飯吃,這也是事實。”

    反正不管她怎麽說,他都已經決定了,夷波趴在他的頭頂,張開雙臂抱住他,把臉貼在他冰冷的頂鱗上,輕聲說:“幹爹,小鮫出嫁了就不能給你養老送終了,怎麽辦?”

    龍君忽然悲傷莫名,這孩子真是想得長遠。然而感動之餘又有些失落,原來她是想留下盡孝道,這個幹女兒收得還是蠻不錯的。

    他無奈寬慰她:“這個你放心,幹爹還沒有老到那種程度,再活一萬年是沒有問題的。再說我統管南海水族,手上又有積蓄,必然老有所養。將來時機成熟,我也會娶夫人,娶了夫人還會生很多孩子,不怕沒人給我送終。”

    夷波傷心至極,是啊,他也會娶妻生子,到時候就越走越遠,此生再也沒有交集了。她心灰意冷,暗戀即將宣告破產,開始盤算要不要轉暗為明,也許有出路也不一定。

    太微艮離啞海那麽遠,打個來回,天已經黑了。到達泉台上空,正逢圓月東升,夷波眯眼遠眺,十分應景地提議:“幹爹,我們停下看看月亮吧。將來小鮫隻能伴在夫君身邊,沒有時間和幹爹一起了。”

    他聽了停在半空中,天上繁星如織,月華照亮他金色的身軀,那樣的龐然大物,黑夜裏說不出的詭異。收攏逶迤的軀幹,緩緩盤起來,鱗片摩擦,發出哢哢的聲響。隱約那聲響裏混進了傻鮫的歌聲,如泣如訴,聽得人心情低落,他知道她真的一點都不快樂。

    可是不快樂也許隻是暫時的,等到接受了現實,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兩下裏無話,回到行宮,麵對麵站在殿前,龍君負手道:“今天開始不能一起睡了,回你自己的臥房去。”

    為什麽?”她停住不走,“小鮫還沒出嫁,可以和幹爹一起睡。”

    龍君搖頭說不行,“既然已經和熒惑君定親了,你就是皓空家的魚,要是讓他知道我們同榻而眠,他會不高興的。”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綠帽子,人怕戴,神仙也怕戴。夷波低著頭,神情落寞,“小鮫一個人睡會害怕。”

    明天讓阿螺過來陪你。”這種時候就該當機立斷,要是拖泥帶水,他擔心自己就要把持不住了。

    她囁嚅了下,“那今晚呢?”

    今晚堅持住。”他解下佩劍交給她,“這把劍辟邪,放在床頭沒有鬼敢來找你。好了,過會兒會有人給你送吃的,你在房裏等著,不許亂跑,吃完就睡。”

    她依舊沒有挪動,哀淒地望著他,他隻做沒看見,逃也似的躲進了屋裏。

    後背頂著菱花,他粗喘了兩口氣——這下可算幹淨了,再也不怕一世英名盡毀了。他本來心如止水,都是這傻鮫作惡,才弄得他七上八下的。現在把她打發了,他就可以繼續刀槍不入了。阿彌陀佛,耳邊聒噪了這些時日,總算清靜了。

    然而是不是真的享受這份清靜,隻有龍君自己心裏知道。其實不管把傻鮫嫁給誰,都有種好白菜讓豬拱了的惆悵感。多想抱著她大哭“幹爹舍不得你啊”,但理智告訴他不能。一旦服軟前功盡棄,已經勾搭了熒惑君,臨時又反悔,連老友都要反目成仇了,何必呢。

    孤獨的龍君走到鏡子前,銅鏡裏照出一張極具憂鬱氣質的臉。摸摸額頭,抬頭紋都快氣出來了。還有眉梢,耷拉了,嘴角也揚不起來……一場莫名其妙的心動,來得真是無厘頭。他一直覺得自己情路不太順利,千年前是這樣,千年後依然沒有半點長進。

    蹣跚跌在蒲團上,開始結印打坐,腦子裏盡是遺憾,苦命的龍,就算成了龍裏的佼佼者,還是苦命。這次淨心花了很長時間,總算沉澱下來,圓光在身後大盛,銅鏡照出個寶相莊嚴的佛身。龍君雖然有時候不太靠譜,但在修煉方麵極有天賦。他有神佛的智慧,甚至早早修出眉心輪,隻要定住神識,脫離軀殼成為上神,根本就是小菜一碟。可惜凡心不死,他總在盼望意外的愛情,注定這輩子不會有大出息了。

    正在哀己不爭,門外又傳來篤篤的敲門聲,是傻鮫流連不去,抽抽搭搭說:“幹爹,小鮫想和你一起吃飯。”

    龍君硬起心腸說不要,“本座在靜修,不許打擾我。”

    門外沉默了一下,“小鮫有心事想和幹爹說,小鮫心裏很慌。”

    一定是婚前恐懼症,待嫁的女孩一般都有的。他開解她,“沒事,回去睡一覺就好了,明天太陽依舊升起,幹爹依舊是你爹。”

    夷波扒著門框,不明白為什麽龍君一定要這麽做,難道是因為她太有魅力,在他身邊妨礙他進化了?已經是應龍了,還要怎樣嘛!

    她拍了拍尾巴,“小鮫耳朵痛,幹爹幫我含一下。”

    這種事做過一次就不要做第二次了吧,龍君對自己的唾沫很有信心,知道比金創藥還靈。先前他也留意過,一點發炎的跡象都沒有,想詐病,不好使。

    裏麵不吭聲,夷波捂住了肚子,“小鮫肚子疼,幹爹給我揉揉。”

    龍君一口氣幹幹吊在嗓子眼裏,吐也吐不出來。這個口沒遮攔的,他以前並沒給她揉過肚子啊,怎麽提起要求來如此熟門熟道?看來純粹是戀父情結,而且病得還不輕。

    他含恨閉上了眼,“本座堂堂的龍君,死也不能幹這種事。你再鬧,別怪我關你禁閉!”

    夷波一不做二不休,“痛得刀絞一樣……啊,出冷汗了……啊,暈過去了。”然後直接躺倒,但願這招有用吧!

    龍君原本是不信的,並沒有理會,可是半天沒有再聽到她的聲音,反而有些著急了。女人嘛,和男人不一樣,生理構造的差異,總有幾天比較脆弱。不過掐指算算,時候好像不對,離上次才過去幾天時間,似乎可能性不大。轉念再一想,萬一紊亂了呢?萬一提前了呢?

    他飛快躍起來,打開門一看,一隻鮫人橫躺在門前,雙目緊閉,直挺挺像塊魚幹。他吃驚不小,“阿鮫,你怎麽了?”

    她張開眼,虛弱無比,“幹爹別管我,讓小鮫死吧……”

    他把她扛進屋裏,“這樣就死了,潮城早就沒有鮫女了。”

    手上蓄起熱力,蓋在她的肚子上,找了半天,“鮫人沒有肚臍眼?”

    夷波低頭看看,好像真的沒有,以至於他估算失誤,捂的地方不太準確。她紅了臉,把他的手往上撥了撥,“小鮫的肚子在這裏。”

    所以剛才的位置有偏差,不會被當成故意的吧?龍君很不好意思,又要強作鎮定,兩個人就這麽對峙著,一個仰天,一個揉肚子。

    好些了嗎?”

    沒好。”

    幹爹不該這麽幹……”

    她麵無表情:“您都在熒惑君麵前承認小鮫是絕色了,為什麽還不來霸占小鮫的美?”

    他嚇了一跳,“我是你爹呀,你在胡說些什麽?”

    這倒好,把幹字都去掉了。夷波很不服氣,抓著他的手繼續揉/搓,“小鮫已經決定了,要和你斷絕關係,明天就在潛鱗校刊上登出。我不嫁熒惑君,要嫁給幹爹。反正鮫人隻有一千年壽命,等我死了,幹爹可以恢複單身,享受一個人的生活。”

    龍君苦笑,她明明壽與天齊好嗎,恐怕他死了,她都還活著呢!不管怎麽樣,這種大逆不道的想法就不該興起,他慍怒道:“本座不是那種輕易會被美色蠱惑的人。一日為爹終身是你爹,雖然本座零瑕疵,但是不適合你,你趁早死了這條心吧!”可是嘴裏說著,心頭卻突突跳起來。多少年了,自從甘棠嫁給離相君起,他就已經放棄了。沒想到千年之後死灰複燃,對象又是這條魚,命運簡直和他開了個大玩笑。

    這麽下去不行,他得板起臉來了。果然把手一抽,提溜起她,打開門往外一扔,“離開行宮,回潮城去。以後不許說這種逾矩的話,你眼裏要是還有我這個幹爹,就好好收拾心情,準備出嫁。”

    他把手一揮,寢宮四周起了高牆,把她屏蔽在外。她不甘心,試了幾次,可是撞痛了肩頭都沒能闖進去。

    他閉門不見,她束手無策,於是哭哭啼啼回了潮城。

    阿螺正在珊瑚頂上拜月,見她站在家門前嚎啕,嚇得從上麵滾了下來,“怎麽了?失身了?”

    她搖搖頭,“我要嫁人了。”

    阿螺一怔,旋即拍手大笑,“太好了,就快功德圓滿了,這麽好的事應該高興,你怎麽這副模樣?難道魚也恐婚嗎?”

    如果嫁的是龍君,她自然笑都來不及,可惜事與願違,她哭暈在地,“龍君要處理掉我,把我帶到太微艮,見了傳說中的熒惑真皇君。那位星君是龍君摯友,兩個人狼狽為奸,一拍即合,定好了下月初六,要把我嫁給那顆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