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第 6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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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溟碧波浩瀚,無止無盡。這是個方外的世界,頗有些不在五行中的意思。在天上兜了整整兩天的龍君看到那片汪洋時,幾乎感動得要哭了。他也是沒辦法,傻鮫雖然在信上標明了路徑,可他不認東南西北啊,沒有方向感是永遠的痛。
他發足狂奔,速度太快,根本找不到能夠問路的人。壓下雲頭求指點,騰身如雲時一不小心就跑過頭,所以日行九萬裏根本不是什麽好事。
上次來北溟,還是隨著天界大部隊殺來的,跟著走總不會錯。誰也不知道他摸回南海花了多長時間,唉,那個就不細說了,反正現在兩天抵達,實在已經破記錄了。他強按住喜悅降下來,一腦門子紮進了水裏,北溟的水冷,凍得他一哆嗦。接下來又遇上難題了,離相君把行宮建在很隱蔽的地方,要想找到,恐怕又得花大力氣。
路癡趕路,明晃晃的一個大寫的悲劇。他在水底遊蕩了半天,一隻魚蝦都沒看見,兜了個大圈子,忽然發現這裏剛才來過,看看這小石塊和藻類分布圖案,確定自己又迷路了。
怎麽辦呢,這麽下去等傻鮫修回真身,他恐怕還沒能撞進妖城大門。龍君畢竟有顆聰明的腦袋,他觸類旁通,開始運氣,用最大的力量攪起北溟的海水,邊扭身子邊放電,轟隆隆,地動山搖,海浪翻湧,就算妖族的人睡死過去了,也會有所察覺了吧?
身長千裏的龍,打起滾來能量實在太驚人了,還好淵底有定海珠,妖城是安然無恙的。
夷波披著大氅出去查看,頭頂上水紋翻卷,連她都覺得恐懼。她沉聲叫護法,“去瞧瞧,是不是龍君來了。”
邕崖護法早就打發人出去看了,一會兒卒子回來稟報:“一條惡龍,在水裏使勁翻跟鬥,攪得西南方海水都渾了。”
夷波興奮不已,“果然是他來了,阿螺!阿螺!”
阿螺打了個嗬欠,“龍君怎麽成那樣了,撒潑打滾,不怕有損威儀。”
你不懂,追妻的男人都是這樣。”轉頭叫千機,“長老速速出迎,把龍君送到我床榻上……哦不,送到光明殿來。”
千機長老看了她一眼,拱手道是,率領一幹族眾頂著大浪遊了出去。
夷波急得搓手,“我應該怎麽表現?顯得非常聰明睿智,能夠獨當一麵?還是繼續裝傻白甜,引誘龍君侵犯我?”
淡定。”阿螺不愧為軍師,時時刻刻負責提醒她以前做過什麽決定,“說好了虐身虐心的,不能因為他一來,你就沒有方向了。你要高冷,甚至可以稱病不見……”
還有屬下。”邕崖護法挺了挺胸道:“屬下可以裝作和溟主日久生情,溟主盡可能在龍君麵前和屬下秀恩愛吧,屬下承受得住。”
夷波本想點頭的,可是再一看邕崖護法的臉,說不上來,總之不是她的菜。她咬著唇思量了半天,“等千機長老回來了,左護法接替他款待龍君,然後把長老叫進來,本座對他比較有興趣。”
邕崖護法有種心髒碎裂的感覺,帶著哭腔說:“為什麽?溟主覺得屬下哪裏不好嗎?屬下長得不美型,不合溟主口味?”
阿螺和扣扣麵麵相覷,夷波忙說不是,“我和護法太熟了,太熟的人之間不好意思下手,演得不夠逼真,怎麽虐到龍君呢!還是叫千機長老來吧,本座決定兩不誤,借機讓他知道我的厲害,以後他就不敢再生逆心。”
好吧,這個理由看上去高大上多了,邕崖護法無奈接受,壓著佩刀同千機長老匯合去了。
阿螺問扣扣:“護法不是有未婚妻嘛,為什麽他一心想出軌?”
你是說玉冊姑娘?那門親事是護法的爹打賭輸了才定下的,人家是兒子坑爹,他們家是爹坑兒子。玉冊姑娘不夠美貌,護法大人一直覺得她配不上他。”扣扣聳了聳肩,“北溟的女妖姿色平平,所以大多數男妖都很幽怨。現在出現了溟主這樣的曠世美人,就連一向鐵麵的護法大人都小鹿亂撞了。”
那千機長老呢?”阿螺說,“我看他很沉得住氣,該怎麽樣還是怎麽樣。”
有的人表裏如一,比如護法大人;有的人悶騷,喜歡裝模作樣,比如千機長老。畢竟活了一千多歲了,對待感情可以操控自如,誰知道他心裏究竟是怎麽想的。”扣扣說著,飛眼看了下阿螺,“螺姑娘,小可今年年方八百,還未娶親。我覺得我們這段時間相處得很愉快,尤其是你替我拔出定魂針時,那英勇無畏的模樣就深深刻在了我的心裏……”
阿螺忙著打哆嗦,夷波不好意思偷聽了,縮著脖子回到了殿裏。略靜一靜,開始考慮應對之策,要不要照阿螺說的裝病,這樣龍君就算再惱火,起碼不會揍她。
她到鏡子前,找了點胭脂抹在顴骨上,裝出潮紅的樣子來。然後在殿裏不停打轉,好幾天沒見到他了,真是好想他。她眼巴巴等了這麽久,他現在才來,真叫人發急。下回得給他準備一個羅盤,起碼能節省好多時間。
仔細聽外麵的動靜,海上風浪平息,千機長老應該已經接到他了。她搓著兩手靜不下心,忽然感到很緊張。以前她都是被虐的那一方,現在要轉換角色,實在太令人興奮了。
扣扣向阿螺的示愛暫告一段落,隔著屏風回稟:“溟主,貴客……”
到了還沒說出口,外麵的人就闖進來,勢如雷霆,眉心火紋緋然。夷波咽了口唾沫,還好她反應快,一聽見扣扣說話就先躺下,再慢半步就要穿幫了。她躺在那裏,嚶嚶哭起來,“幹爹……”
龍君原本是打算狠狠訓斥她的,訓完了拎回南海再關十年禁閉。誰知到了這裏,發現她竟然病怏怏的,滿肚子火氣霎時就熄滅了,蹙眉問:“這是怎麽了?”
她說受了風寒,“北溟的水比南海冷,我現在流鼻涕,發熱,還肚子疼……”
龍君聽了歎息:“本座說了,你適應不了這裏的生活,不讓你來,你非不聽話。現在好了,吃著苦頭就明白了,快些養好,跟幹爹回去。”
她卻緩緩搖頭,“我沒法回去了,幹爹。我照了淨婆梨鏡,我是離相君的後人。鯤鵬那麽大的個頭,南海也容不下我。”
龍君別過臉,眉眼在瑩瑩的珠光裏變得愈發深邃。他唇角微沉,想說些什麽補救,可惜發現拿什麽解釋都是枉然。既然淨婆梨已經給出了答案,再狡辯反倒越描越黑。他緩步走過去,低頭凝視她,“幹爹都是為你好,或許你現在覺得身為北溟之主,風光無限,可是久而久之,你會發現身在其位,其實並不如你想象的那麽好。”
她卻不理這些,隻是一徑追問他,“小鮫是甘棠的女兒,幹爹有什麽特別的感想嗎?”
特別的感想?已經特別了一千年,再特別也變得習以為常了。他搖搖頭,想起她離開的前幾晚,纏著他求交尾的景象,心頭頓時顫了顫。可是不能說,怎麽開口,說本座也有點想和你交尾嗎?這話不該從他這種有格調的龍嘴裏說出來,他必須忍住,他要保持形象,特別現在是在北溟的地界上。
他緩緩舒了口氣,“正因為你是他們的女兒,本座更應當愛護你。北溟的妖族不該再組建了,勢力越大,越會遭致打壓。看看千年前的那場大戰,你想重蹈覆轍嗎?”
夷波心裏不大痛快,並不是因為他想讓她解散妖族,而是跨越了九萬裏,以為他會頓悟,誰知隻是換個地方繼續講道理而已。這條口是心非的龍,實在讓人感到束手無策。她看了眼不發一語的長老,“千機,你沒有告訴龍君,淨婆梨中映照出來的景象嗎?”
千機長老微微躬身:“不得溟主首肯,臣不敢胡亂宣揚。”頓了頓道:“龍君,溟主剛回北溟時,族眾為了確認她的身份,把她送到淨婆梨鏡前試過。淨婆梨龍君必然知道,閻魔法王的私人收藏,能照前世今生。溟主沒有前世,她是幹幹淨淨來到這世上的,她的法身是鯤鵬,也是……迦樓羅。”一麵說著,一麵小心觀察他,見他沒有太大的反應,才又道:“我們北溟陡失怙恃,到如今已有一千年了。望斷了秋水才盼得溟主回歸,龍君卻要溟主再次拋下族眾,雖說是為溟主好,但臣卻不敢苟同。溟主既然能化身迦樓羅,就說明北溟一族和天界不一定非要死戰到底,化幹戈為玉帛也不是不可能。龍君擔憂溟主安危,這種心情臣能夠體會,還請龍君放心,妖族有信心力保溟主安全。一個人來到世上,自然有他不能卸肩的重責。龍君的責任在於守護南海,溟主的職責就是重振北溟。請龍君莫再勸她放棄了,她生來是北溟之主,龍君難道要和我們搶人麽?”
旁聽的夷波簡直要被千機長老的口才折服了,看他不哼不哈的,誰知道是個辯論高手。龍君這下子是被堵住了,必定鬱悶得難以言表。她竊竊偷笑著,料想邕崖護法已經和他通過氣了,便伸手招了招,“長老扶我起來。”
千機長老上前攙她,在她腰上輕輕一托,手勢輕柔。待要退開時,她悄悄拽了他一下,他抬眼看她,眸中有不解之色,但很快隱匿了,靜靜在她身旁坐著,讓她靠在他肩頭。
族中有十方長老,幹爹放心吧!我剛來北溟,什麽都不懂,還好千機在,他會幫襯我的。就像他說的,人人肩頭都有重責。北溟是我父親辛苦創立的,不能到我這裏就斷送了。這麽多年來幹爹養育我,愛護我,小鮫都記在心裏。可是小鮫終會長大,會有自己要奔赴的前程,也有自己立誓不相負的人,不能永遠留在幹爹身邊。”她的功課算是做全了,說到此處停頓,深深望了千機一眼,自覺淒美到心碎,快要把自己虐哭了。她抿抿唇,眼中水波瀲灩,輕聲說:“幹爹在北溟多住幾天,讓小鮫報答幹爹的恩情。可是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想到這裏就讓小鮫難過。千機,好好安排幹爹的行程,帶幹爹四處看看,如今的妖族,並沒有外界想象的那麽不堪。”
千機長老說好,語氣中透著溫暖,兩個人默默對望,把目睹這一切的龍君氣得夠嗆。
他在空中盤旋了兩天,走錯幾十萬裏路,結果就是這樣。他忽然感到恐懼和悲哀,這種場景那麽熟悉,原來一千多年前他經曆過。甘棠出嫁前夕,在昆侖之巔,他曾經挽留她,可是她說自己很喜歡離相君,由始至終隻拿他當弟弟……現在呢?他熬過了一千年,最大的成就就是升級了,不再是弟弟,這回是幹爹了。
噩夢重現,天要亡他!甘棠被一個黑道頭子騙了,現在傻鮫才來北溟兩三天,就迷戀上了這個集團的長老,難道反派的魅力天生比正派足嗎?這個什麽千機長老……他眯著眼睛看了半天,居然看不透他的真身,八成是個蛤/蟆,或者一團瘴氣。不管怎麽樣,最讓他失望的還是傻鮫,她果然不聰明,加上年輕幼稚,看到一個長相順眼,工於媚主的,她就把持不住了。
所以少年情懷總是詩?詩個屁!恩不甚兮輕絕,他垂著雙手,手裏是空的,心裏也是空的。終究晚來一步,又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