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第 6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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淨婆梨鏡,照前世善惡因果。這世上的一切都不是無緣無故存在的,仙魔也一樣。
夷波站在九麵鏡子直射的圓心裏,起先不敢睜眼,隻覺得肩頭熱辣辣的,好像從某一處開始燃燒了。四周圍都是海水,北溟的海水顏色比南海更深,也更冷,這樣的環境裏會感覺到灼熱,令她十分害怕。不會變成水煮魚吧?如果死在這裏,是不是就真的屍骨無存了?他們答應不為難阿螺的,她應該可以把她的死訊帶回啞海,那條迷失了方向姍姍來遲的龍得知後,會不會感到難過?
她唏噓了一陣,也好,就算不是離相君夫婦的後人,至少弄清楚她的來曆。她是被撿回潮城的,到現在也沒有親生父母的下落,從何處來,往何處去,淨婆梨好歹會給她個說法。
她睜開眼之前還在設想,不知會看到怎樣光怪陸離的前世,或者那時候是個人也不一定,住在樹上,穿著葉子編成的裙子,手裏持一柄長矛,拍著嘴嗷嗷嗷大叫,縱到地上飛速奔跑,追趕……一隻雞。也或者是一朵淒美的曼珠沙華,靜靜盛放在黃泉路旁。花開一千年,葉茂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
她慢慢掀起眼皮,想象著這樣美麗的臉龐,在輕啟眼睫時有多麽美麗。然而自己的錯覺,永遠和現實有差距。視線漸漸清晰的時候她看清了鏡子裏的倒影,一隻可怕的、頭頂長角的巨鯨含情脈脈和她對視,唇上須髯逶迤,眉心花鈿精細,擺了擺尾巴,忽然衝上雲霄,巨大的白肚皮填充滿整個鏡麵。過了半天終於見到一絲微光,然後雲海奔湧,那巨鯨在山間嬉戲,穿過一片厚重的雲幕,再出現時化成了金光四溢的大鵬金翅鳥,星睛豹眼,一聲長嘯,扶搖而上九萬裏……
她嚇了一大跳,咚地一聲跌坐在地上。那就是她的本尊嗎?她真的是鯤鵬,醜得那麽有性格的鯤鵬?
她捂住臉大聲哭起來,倒不全是因為被那圓圓的遮天蔽日的肚子打擊到了,驚恐的是在天時候的形態。她知道遠古時期鯤鵬並不隻有一隻,鯤鵬一族也是個很龐大的族群,在水為魚,在天為鵬。但是每隻鯤鵬化鳥後的形態都不一樣,有的僅僅是鵬鳥,有的卻成為迦樓羅,利爪尖喙,以龍為食。
她半天回不過神來,長老們在屏風後看著,看她艱難地起身,到鏡前觀察她的前額。淨婆梨中映照出迦樓羅的前額,如意珠頂在腦門上,其寶呈琉璃色,瑩徹有光。長老們一下子沸騰了,“少溟主是貨真價實的鯤鵬,不單如此,她的分/身是大鵬金翅,有如意珠為證!快快快,把消息發布出去,與北溟諸妖同慶。我們再也不必擔心了,蒼天啊,我們現在有半神領導,天界不好意思追殺我們了。”
他們一擁而入,把正在犯暈的夷波拽了出來,送進了旁邊的寢殿裏。殿中早有幾十名婢女恭候著,不需要長老吩咐,有條不紊忙碌起來,扒了她小家子氣的衣裳,換上豪華版的帝王套裝,玄衣、纁裳、白羅大帶,最後戴上了沉甸甸的珠冠。夷波被盤弄得陀螺一樣轉圈圈,等打扮停當了又被推到殿前的丹陛上,赤紅的天河帶在視線裏翻飛,丹陛下跪滿了以十方長老為首的妖族,放眼望去,看不到頭。
山呼萬歲,她沒有覺得很高興,還在考慮那九麵鏡子是不是太久沒用,會不會出現短路錯亂等情況。轉過頭看一眼邕崖護法,“不是說淨婆梨會令肉身漸退,真身浮現的嗎。為什麽我還是鮫人的形態?”
邕崖護法道:“溟主誤會了,鏡子隻是照出您的本尊,它可沒法幫您把殼剝了。您想蛻掉這身鮫皮還得修煉,以您的資質,花上一兩年就足夠了。”
阿螺拿腳踢踢扣扣,“長老剛才說半神,究竟是什麽意思?鯤鵬是半神嗎?”
扣扣眉花眼笑,“溟主真是太令屬下們激動了,鯤鵬也分高中低檔,最牛逼的鯤鵬衝上雲霄就是大鵬金翅鳥啊!大鵬金翅懂不懂?就是迦樓羅。第一代迦樓羅是主神毗濕奴的坐騎,是次級神……哎呀,說得太複雜了怕你不懂,西天如來佛祖你一定熟,大鵬金翅鳥是他娘舅。既然溟主和他娘舅是同類,你說上頭還怎麽為敵?”激動完了不由又淒愴流淚,“當初老溟主就是吃了這個虧,他不是迦樓羅,所以隻能生而為妖。少溟主可不同了,她是半神半妖,地位至高無上。天界現在後悔當初沒有趕盡殺絕也來不及了,既然已經存在,就誰也動不了她,以後我們妖族就安全啦。”
阿螺憂心忡忡,“這麽說她和龍君有緣無份了,迦樓羅不是龍的天敵嗎?如果她以後擺脫了軀殼練出真身,那看到龍君會不會肚子餓?萬一把龍君吃掉可怎麽辦?”
扣扣皺著眉頭歎了口氣,“恐怕連龍君都沒有想到,當初救出來的是隻迦樓羅。這下真是挖了個坑,把自己給埋了。”
所以對龍君那麽熾熱的愛,原來是出於對食物的本能需求嗎?夷波退回殿裏之後悶悶不樂,“阿螺,你說我每次那麽想和他交尾,根本不是愛對吧?我其實是饑渴,吃不飽,對吧?”
阿螺剔著牙說不一定,“我覺得這種矛盾隻有在你化身成迦樓羅的時候才會凸顯,你揮著翅膀,你就餓了,看見他,才會想拿他下飯。不過你別忘了,你們的真身差不多大,龍君不是剛從化龍池裏出來的菜鳥,他是世上唯二的應龍啊!你想吃他,看看你有沒有這麽大的胃口吧!”
她托著下巴想了半天,“你知道螳螂吧?螳螂夫人和螳螂相公成婚,洞房花燭夜夫人就把相公吃掉了,它們的塊頭也差不多大。”
阿螺翻了個白眼,“你黑貓捕快看多了,小孩子,別老看那種刑偵類的故事。多看看公主和太子,你會覺得這世界還是非常美好的,活著就沒有解不開的疙瘩。”
夷波嗤之以鼻,“公主和太子?兄妹亂/倫嗎?”
阿螺嘖地一聲:“難道世上隻有一個國嗎?不說陸上,就說海裏,還分離耳、北朐呢好嗎。”
她聽了歎氣:“依我之見,不修真身了吧,就頂著這個皮囊,當個美美的鮫人好了。你不知道我在淨婆梨鏡裏看到的東西有多可怕,我明明那麽美,可是真身居然這麽胖,我是條長角的肥魚,當時我的心裏有多絕望,你能體會嗎?人醜還顏控,簡直是最大的悲劇。龍君一定知道我是這個德性才抵死不從的,以後怎麽有臉見他呢!”
很多事發生在你身上,不算奇跡。至少懶蟲登上巔峰,這點你已經實現了。”阿螺盡量安慰她,“真身還是得修的,你看看外麵那些長老,哪個長得不美?北溟的水養妖。還有你的父母,他們已經美成傳奇了,你人形會比現在差?除非你變異了。”
夷波聽了在鏡子前搔首弄姿,“換了人形,至少這個殺馬特的發色會有變化吧?”
阿螺剛要接話,聽見有人在珠簾外麵通傳,說千機長老求見溟主。她壓著嗓子道:“邕崖護法暗中囑托過,讓你小心那位長老,他篡權的心不死,隻怕還要算計你。”
夷波笑了笑,“你放心,既然過去的一千年他沒能當上溟主,那麽現在更不可能了。”
阿螺點頭離開了,她倚著錦墊讓人傳他進來,這位長老依舊是寵辱不驚的模樣,並不因為塵埃落定了就對她奴顏婢膝。他貼身帶著一名妖卒,指了指妖卒手裏厚厚的一遝公文,向上拱手:“溟主失聯的這段時間,一直是由十方長老會同處置溟務的,現在溟主回來了,臣也當歸政溟主。這是近期急待解決的幾項要務,聽溟主的指派。”
夷波臥在一片輝煌裏,長而媚的眼睛微微一瞥,笑道:“長老來殿中求見,還要帶一卒子,長老好大的派頭啊!”
千機長老略怔了下,接過妖卒手裏的公文,示意他退下,自己手捧著,在殿裏待命。
座上的人輕輕歎了口氣,操著一口軟糯的南海腔道:“本座剛歸位,對北溟的一切還不熟悉,這段時間要勞煩長老和其他九位,繼續替我打理政務。長老當初輔佐我父親,如今我回來了,還請長老不要欺生。北溟千年前遭遇重創,本座流落他方實屬無奈。或許長老暫時對我沒有好感,但等時候長了,長老會發現,其實本座還是十分可愛的。”
她說著,先笑成了一朵花。千機長老抬眼一望,唇角微捺,“溟主言重了,臣擔當不起。臣兢兢業業這麽多年,一心想為溟主創造太平盛世,幸而不負當年的誓言,溟主看到的北溟已經恢複往昔的繁華了,臣對得起先主在天之靈。日後還願少溟主接過先主衣缽……”
她從座上下來,含笑道:“對,我就叫夷波,長老怎麽知道的?”
她忽然到他麵前,打了千機長老一個措手不及。剛才的話說到哪裏也沒了印象,忙退後一步道:“臣衝撞了溟主名諱,罪該萬死……”
她擺了擺手,“長老不必介懷……”近距離的看他,發現這個老謀深算的長老長得確實不錯,便又添了一句,“也不必緊張,本座萬裏迢迢從南海回來,一時難以適應北溟的生活,所以好多地方還要請長老照應。”一麵說,一麵四下看,“這淵底好深啊,長老不覺得悶得慌嗎?我在南海的時候,至少還能看到陽光,可是到了北溟,不知道白天黑夜,這處宮殿建得實在太深了。”
千機長老還是萬年不變的表情,“我等妖族,曆來為天地所不容,水越深,屏障越堅實,越能保護溟主安全……”
憑長老一己之力,終究是沒有辦法保護本座啊。”她連調侃都是帶著溫柔的味道,曼聲道:“長老知道南溟現在無人掌管吧?那麽大一塊地方,白放著太可惜了。等本座根基紮實些,在那兒建個行宮吧,也好讓我經常回去看望幹爹。”
千機長老按捺了下方道:“恕臣多言,臣覺得,這千年來荒廢的東西實在太多,還需先將轄下歸置妥當才好。南溟距此九萬裏,且又在南海海主眼皮子底下,以溟主現在的靈力……”
靈力不夠,長老來湊嘛。長老平時都這麽嚴厲嗎?我是個姑娘,長老大可以溫存些,畢竟咱們以後還要共事的。”她轉到他麵前眨了眨眼,“本座是離相君的後人,這點長老不懷疑吧?”
淨婆梨都已經驗證過了,自然沒有懷疑。他躬身,應了個是。
既然本座是溟主,應該有足夠的權利更替北溟的製度。”她負手想了想,“這兩天南海海主應該會登門,請長老好好款待他。”
千機長老不說話了,千年前道九川就不受歡迎,因為他是老溟主的情敵,妖族都同仇敵愾。
夷波見他沒有反應,回身看了他一眼,他眼睫低垂,濃濃的一片陰影遮蓋住了所思所想。夷波蹙眉,“長老要是連這個都辦不好,那就將政務交接一下,到本座的後宮來任職吧!本座年紀也不小了,沒有溟後,也沒有侍妾。現在看來長老倒甚合本座的意,到一個新崗位,從基層幹起,不知長老有沒有這個決心?”
果然赤果果的調戲驚著了他,千機長老的小臉上浮起了一絲倉惶的紅暈,忙轉了口風,把接待龍君的任務接了下來。
退出去的時候聽到她一個人嘟囔,“女王受,真是欠調/教……”千機長老輕輕一挑嘴角,提袍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