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 6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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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波愣在那裏,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剛才還好好的,說要做燉蘑菇給她吃的,才一眨眼的工夫,人就沒了?
她匆匆趕回去,因為跑得太急,摔了好幾次。腦子裏設想過千萬種的慘況,但又隱隱覺得有希望,也許隻是假死呢?也許隻是昏迷了呢?可是當她見到邕崖的屍體時,就知道一切無可挽回了。
沒有了內丹護體,他已經現出原形,一隻碩大的章魚,滿身是傷,眼也瞎了,觸角盡斷,躺在雪地上,無聲無息。如果以人的視角來看,也許覺得那隻是一道菜,可是在海族的眼裏,這是切切實實的死亡,無邊的恐怖,籠罩住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夷波腿裏發軟,跌坐在地上,她和邕崖護法相處的時間並不長,但她知道他是個熱心腸的人。不開口的時候讓人感覺高不可攀,一開口形象全毀,時刻無條件對她供應溫暖。她心裏難過極了,不知道接下去應該怎麽做,為什麽聖潔的飛浮山上會有危險,她以為這裏的活物都是無害的,結果太大意了,讓護法丟了性命。
扣扣撫屍痛哭:“護法大人,你怎麽連招呼都不打就去了,要是早知道你會出事,屬下一定寸步不離守著你……現在後悔都晚了,你讓屬下怎麽辦呢,往後沒有你耳提麵命,屬下的人生連最後一盞明燈都滅了。猶記得當初,誰也不敢接收我,是護法大人不嫌我笨,提拔我,栽培我……世上哪裏還有第二個像護法一樣慈祥的人呢,屬下成了失舟之舵,屬下自覺活不下去了,你把我也帶去吧,屬下到了那邊好伺候你……”
眾人都是呆呆的,朝夕相處的一員忽然遇難了,簡直就像個醒不過來的噩夢一樣。龍君掖著兩手站了許久,轉頭看幸存的千機長老,如今真相隻能從他口中得知了。究竟是遇到什麽樣的意外,才會弄得一死一傷?他過去探看,雷神正照顧他,喂了他一點熱水,但是不見好轉。
怎麽樣?”雷神給他把脈,龍君蹲在一旁問,“能找到他的脈嗎?”
雖然和人不太一樣,但生理結構大致相同,在他腕子上摸了一圈,終於還是找到了。雷神側著頭,仔細研究了半天,“脈象微弱,氣懸一線,能不能活下來,現在還說不準。”
有傷口嗎?是被什麽所傷,能不能分辨出來?”
雷神很篤定地說是利器,“全身上下共有十四處刀傷,切口光滑,邊緣整齊,如果是野獸撕咬,不會出現這種情況。”他回身看了龍君一眼,“九川兄,這飛浮山除了我們,應該還有另一批人的存在。”
他這話一出,大家都有些驚慌。眾所周知的,離此最近的村落也在八千裏外,飛浮山是極寒之地,人到這裏無法存活。現在看來隻有兩種可能,要麽是遷來定居的異族,要麽就是跟著他們進來,圖謀不軌的妖魔。
他抿唇不語,思量了半晌,吩咐大家小心,“從現在起,任何人不許單獨行動,敵在暗,我們在明,稍有不慎就會成為下一個邕崖護法……”
那上茅廁呢?也要兩個人一起嗎?”落了單的扣扣覺得接下去的生活充滿了淒涼,“以前我都和護法大人結對子的,現在護法不在了,千機長老又重傷在身,我們北溟就隻剩下……”他看了看夷波,“溟……”
本座陪你去。”原本還想怪他抬杠的龍君立刻轉了口徑,雷神並不知道夷波的身世,扣扣險些說溜了嘴。隻剩溟主,他想幹什麽?不會打算讓夷波陪他噓噓吧?簡直缺心眼!
夷波心裏惴惴不安,“幹爹,襲擊長老和護法的,會不會是白澤君?”
龍君慢慢搖頭,“白澤生性善良,不會隨意傷人性命的。一千八百年前踩死了一隻蚱蜢,他整整吃齋兩年,一千五百年前誤傷了一隻兔子,他給那隻兔子念了五年往生咒。還有一千二百年前一場實驗失敗,淹死了一窩狐狸……”似乎有越描越黑的嫌疑,他訕訕住了嘴,“反正我知道不是他,你別胡亂猜測。”
夷波鬆了口氣,她當然不願意是她舅舅幹的,邕崖護法是她的膀臂,現在膀臂斷了,如果牽扯上舅舅,自己心裏怎麽過得去呢!
護法的肉身放在這裏總不是辦法,不管是人也好,是海族也好,都講究個入土為安。她叫上了扣扣和阿螺,三個人找了個麵陽背風的土坡,刨了個很大的坑,把護法放進了坑裏。揚土掩埋,夷波抽泣著,鮫珠滾落滿地,“護法你放心,等千機長老醒了,我會問清楚情況,一定替你報仇。你安心上路吧,扣扣我會照應的,絕不叫他吃虧。還有你的未婚妻……”
回去之後我就把你的死訊帶到,讓玉冊姑娘快點嫁人。”扣扣抹著眼淚哭道:“護法大人,屬下知道你一直為甩不掉她而苦惱,現在你可以鬆口氣了,她再也不能催你迎娶她了,你也算因禍得福。”
他的話讓阿螺和夷波啞口無言,有這樣一個手下日夜折磨,護法應該覺得死也不是多可怕的事吧!
墓碑立起來了,碑上寫得很輝煌——北溟第一文昭武德忠烈一等左護法邕崖之墓。隻可惜這裏是飛浮山邊緣,以後要想給他掃墓,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本來大家都高高興興的,因為這場從天而降的噩耗,都變得低落不安起來。木木的坐著,看太陽沉下去,消失在茫茫的雪域盡頭。然後夜色彌漫起來,飛浮山的夜通常比白天長。
龍君擔心的不光是眾人的安危,更令他憂懼的是對方的目的。如果他們是衝著九黎壺來的,那麽白澤的處境是不是很危險?他和眾人商議,“等千機長老醒了,咱們有兩種選擇,一是繼續尋找白澤,二是打道回府。世道這麽亂,究竟應不應該把白澤卷進來,本座還在猶豫。”
夷波思量了很久,“我們走了,萬一白澤君遇險怎麽辦?人多還能大家扛,如果剩他一個人,那就變成砧板上的肉了,隻能引頸待戮。”
說得也是,腳踩在這個地界,大家都成了尋常人。可以明確的一點是人多,勢就眾。對方能殺了邕崖護法,把千機長老打成重傷,一個人絕對辦不到。所以還是得繼續尋找白澤,把一大群妖魔留下,他們倒走了,就算白澤再奸猾,雙拳難敵四手,恐怕也隻有認栽。
咱們走下去,勢必有風險。”龍君對雷神勉強一笑,“幸興兄,真對不住,把你牽扯進來了。你是天界正神,料想他們不敢對你怎麽樣。或者……咱們就此別過吧,你從這裏一直往東,走出飛浮山範圍,就安全了。”
雷神看著他,一副遭受拋棄的怨婦模樣,“兄這是什麽意思?難道我幸興是貪生怕死之輩嗎?這兩日和兄相談甚歡,已經結下深厚的友誼了,現在讓我走……我半路上遇到危險怎麽辦?”
所以不敢離隊才是實話,有時候這些天界上神也很讓人無語,明明一個個看上去高大上,一旦深交,其實不過如此。
也難怪,神仙大多是草根出身,就拿這位雷神來說,當初他在雷神山抓到四隻變成雞的雷部領導……為什麽變成雞呢?這種問題太深奧了,先忽略不提。他是個孝子,全把雞送給他母親燉湯了,在宰殺其中一隻的過程中,他母親不幸被雷劈死,他惱羞成怒,伸進雞窩亂抓一氣,打算把剩下的全都宰了。不管是人還是神,基本都是橫的怕不要命的,於是那幾位領導立刻表示非常抱歉,決定好好補償他,給了他一顆仙丹,就把他送上天庭做官了……
天界諸神的產生,有時候就是這麽無厘頭。經過千萬年的磨礪,官越大,膽子越小。對於一個習慣了坐在雲層裏發威的上神來說,忽然變得與常人無異,本身就是不可想象的。叫他離開大家自謀出路,更是等同謀殺,他堅決不能答應。
龍君無奈地看著他,“萬一無辜遭受牽連,那我可罪孽深重了。”
雷神往他身邊靠了靠,“沒關係,我信得過兄,兄一定會保護我的。”
阿螺獻媚地笑了笑,“還有我,上神,我也會保護您的。咱們共處了這些天,您應該知道我的為人了,那我的天劫……您看……”
雷神模棱兩可地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到時候會酌情處理的。
寒冷的夜,大家的心裏都有些發空,架起了火堆烤火,並不是為了取暖,是為了不至於太冷清。
分明熟悉的人,說死就死了,這是夷波第一次正式麵對死亡。她感到恐懼,蹲在千機長老身旁喃喃自語:“我覺得都是我的錯,要不是我突發奇想要來找舅舅,邕崖護法就不會死,長老也不會受傷。我覺得很愧疚,還是因為自己太不成熟了,我不配當北溟的溟主。長老快醒過來吧,千萬不要出事。如果兩個都死了,那我怎麽和北溟族眾交代呢。”
回頭看看,其他人都聚在一起,也許在商議下一步的路線。她怕長老冷,把鬥篷往上拉了拉,蓋住他的脖頸,結果腳露在了外麵。那就往下拉一拉吧,卻發現脖子蓋不住了……如此反複幾次,躺著的千機長老終於憋不住了,“溟主,鬥篷太短……無法……兩頭兼顧。”
她愕然轉過頭來,“長老醒了?”
他示意她噤聲,“臣早就……醒了,引而不發……隻是想看看大家的反應。”
夷波怔了下,“你的傷不要緊嗎?”
這點小傷,還挺得住。”他閉了閉眼,“溟主……我們之中有內賊。”
夷波瞠目結舌,“你是說……”
他輕輕動了下胳膊,疼得倒吸了口涼氣,略緩了下,才斷斷續續道:“今日天氣晴朗,大家決定……暫歇一日,也好。這些天接連趕路,溟主辛苦……臣看著……心疼。趁著有空閑,進山林砍些枝椏,編成拉車,打算給溟主……做代步。沒想到……林子裏有埋伏,臣遇襲,奮力拚殺……無奈他們人多。命懸一線時,邕崖護法趕來相救……結果護法折進去了,臣當時暈厥,可能他們以為我死了……揚長而去。臣在抗敵之時,分明聽見他們說起九黎壺,說主上……吩咐,隻管跟著,所以臣斷定,我們之中有人……起了歹念。”
夷波跌坐在地上,覺得太不可思議,“長老是說……我們之中嗎?”
千機艱難地點頭,“此事你知我知,臣……除了溟主,誰也不信任。”
夷波說好,“那我就告訴龍君……”
千機斷然阻止,“真相尚未大白前,誰也不能說。”
夷波失魂落魄,轉頭看火堆旁落寞的臉,一張一張,都是至親至近的。唯獨雷神,她忽然一振,“內奸可能是雷神,他是中途加入的。”
千機翕動了下蒼白的嘴唇,“論起和舅老爺的關係,隻有……您沒有疑點。其餘的……知人知麵不知心,也許最信任的……正是最應該提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