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第 7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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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旗飄飄,人山人海,老百姓也是有偶像崇拜的,裴居道並不是什麽特別了不起的武官,所以全城傾巢而出,目的不是為了迎接英雄,大多數是為了瞻仰一下太子的風采。
在人界來說,李弘的長相已經算是非常上乘的了,夷波對這幅皮囊很滿意,為了配合他的氣度,她花了很大的力氣忍住了扭身甩臀的衝動,邁著方步上前,扶起了裴居道,笑道:“裴將軍一路辛苦了,切莫拘禮,快快請起吧!”
裴居道說了一車感謝的話,從太子本身的德行,一直誇到二聖的仁政和對他本人的提拔,字裏行間盡是感激之意,想必女兒入選太子妃,令他十分的意外和驚喜吧!
夷波是條魚,那些歌功頌德的聯句非常拗口,她一句都沒記住,隻是斜眼看幕籬後麵那張臉。可惜帽沿一周細紗低垂,實在看不清楚,正有些惆悵,聽見裴居道招呼女兒,“仙娘,快來見過太子殿下。”
夷波一喜,看著婢女扶來太子妃,裴仙娘翹著蘭花指,掀起了幕籬下的障麵——一張談不上美豔,略有點胖的臉,勝在皮膚潔白,眉心鮮紅的花鈿勾出一絲媚態,很符合盛唐的大眾審美標準。
沒來由的,有點失望,太子妃除了持重端穩以外,和她碰撞不出任何火花。但是軀殼不要緊,要緊的是內部構造,她弓著身子對她微笑,“小肉芽?”
裴仙娘的表情千變萬化,從震驚到悲憤,再到奔潰……一手捂住嘴,含淚道:“人人都說太子殿下是君子,怎的一見麵就給奴取綽號!可是殿下覺得奴還不夠豐腴,因此偏要加個小字,來嘲笑奴?”
夷波腳下一崴,險些摔倒,心想完了,又不是。她真的很想和她一起哭,天地茫茫,不知龍君在何處,每次都滿懷希望,每次都落空,永遠沒有謎底的人生簡直無望!
作為裴仙娘來說,讓丈夫滿意是首要的。經過父母的一番勸說,她怯生生欠了欠,“隻因路上勞頓,把人熬得都瘦了。請太子殿下放心,仙娘回去一定好好作養,不會令殿下失望的。”
夷波往後退了半步,“不不不,這樣就很好了,體胖者多病,即便現在感覺不到什麽,等年紀大了就渾身不妥了。”
仙娘抿唇一笑,臉上淚水還沒幹,“太子殿下真是位溫柔體貼的郎君。”
夷波訕訕一笑,攜裴居道極其家人入城,剛走了幾步,聽見有人叫太子,她頓住腳回望,執金吾手中的長矛橫亙著抵禦人群,遠遠有個衣衫襤褸、又瘦又小的女孩,揮動著手臂向她呼喊:“太子殿下,我要……魏國……”
執金吾的嗓門超大,對她厲聲嗬斥:“哪裏來的死狗奴,再敢胡言亂語,把你送進教坊!”
夷波愣了下,忽然想起那天做的夢,這場景太熟悉了,隻不過角色對換了一下而已,那個人一定就是龍君!
她高興得幾乎要尖叫,跳起來就要向那裏衝去,卻被李旦攔住了,“母親的人暗暗看著呢,弘哥哥要往哪裏去?前不久你剛和母親起過爭執,再不能惹母親生氣了。有什麽事,我替你辦,你先送裴將軍和娘子進宮,麵見耶耶和母親要緊。”
夷波沒有辦法,知道首先要保住自己這條小命,才能活著找到壺蓋。要是現在不明不白被弄死了,還要重投胎,那就太麻煩了。
看見那個小女孩沒有?把她帶進東宮,在我回來之前,不許任何人靠近她。”
李旦順著她的指引望過去,嘖嘖了兩聲,“那孩子還小,弘哥哥又要幹什麽?”
夷波瞪眼看他,一副“不許多嘴,多嘴就揍你”的神氣。李旦縮了縮脖子,提起袍角往那裏去了。
她心裏裝著事,說話走路心不在焉。仙娘跟在她母親身邊,低低道:“今日見了殿下,覺得人才樣貌都很好,可是聽說東宮養了個孌童,夜夜與他共度春宵。母親看,殿下走路都打飄,這樣的情況,還要我嫁給他嗎?”
裴夫人卻不甚在意,“現如今的年輕人,不說長安城內的,就是東都的郎君們,哪個是幹幹淨淨的?其實不必在意,孌童而已,又生不了孩子,至多是用來解悶的工具。太子殿下算好的了,不過個把,換了別人,沒有十個也有八個,那才叫人糟心死了。你既過門,即是正配,東宮中的事物還不是你說了算嗎。到時候想個辦法,把那孌童打發出去,天下難道還真有喜歡賣屁股的不成?大抵是貪慕虛榮,或者賞賜房子,讓他娶妻,兩處分開了,殿下的心慢慢就回來了。”
仙娘點點頭,偷眼再看太子,他朱袍金冠,滿身貴氣。畢竟身份在那裏,還差一步就是皇帝了,別說有孌童,就是有暗疾,不也得認了嘛。
高宗和武後在兩儀殿會見了裴居道一家,對選定的太子妃從言談舉止到見地學識,都做了一番深層次的考量,結果是相當滿意。太子一直事不關己,惹得武後略微不快。她叫了一聲,“弘兒,我與你耶耶商定,立裴將軍之女為太子妃,你以為如何?”
夷波看向高宗,高宗回避了她的目光,因為昨天他暫緩為太子娶親的建議完美地得到了否決,實在愧對兒子,於是寧願把目光放在房梁上,也不和她對視。
夷波無可奈何,掖著兩手說:“兒無不從命。”反正不從也不行,曆史上就是這麽回事,逆天而行造成世界大亂,到時候東皇太一非把北溟抄個底朝天不可。
武後原本已經做好了要當眾和兒子起爭執的準備,沒想到他這麽輕易就答應了,實在有點難以置信。既然一切順利,那就太好了,她微笑頷首,對高宗道:“弘兒既然認同咱們的選擇,那就請聖人下詔吧,擇個好日子為他們完婚,也好了了你我的心願。”
高宗多少覺得抱歉,延捱著說:“弘兒大病初愈,唯恐操勞不起。這樣吧,先下詔,等過了秋天,視情況而定。”
武後看了下首的眾人一眼,“我和聖人的想法不同,春天正是萬物生發的時候,人的精氣也聚攏了,就算以前有恙,這個時節也康複了。就定在兩月後吧,反正什麽都是現成的,操辦起來並不麻煩。”
這下高宗無話可說了,低頭盤弄著指尖的錢幣,算是默許了。
夷波覺得無所謂,一心惦記著那個帶回來的女孩,所以武後說什麽,她都一百二十個“聽母親吩咐”。總算處理完了,拜別告退,飛也似的跑回了東宮。
進了宮門就有內侍迎上來,“給殿下道喜了……”
那個女孩子呢?”
內侍哦了聲,“豫王殿下把人交給了詹事,現在內坊。”
把人帶到麗正殿來,快!”她匆匆進殿,把殿裏的人都趕了出來。內侍帶人來的時候已經清場了,她看著那件破爛的裲襠,還有露著腳趾的草鞋,頓時淚流滿麵,“幹爹,我可找著你了。”
那個女孩張口結舌,“太子殿下,我不是你幹爹。”
夷波半張著嘴,眼淚還掛在臉頰上。難道又認錯了嗎?不會吧!忽然想起來走奈何橋的要喝孟婆湯,所以前世的記憶不清晰了,得等她慢慢開發。真是傷感,如果這個女孩是龍君,豈不叫人無語凝咽?夷波一直希望自己是被寵愛的一方,現在性別錯亂了,這個願望必須流產了。
她歎了口氣,決定再試一下,“不要忘了我們之間的暗語,小肉芽!這是可以穿透宇宙洪荒的亮點,你一定還記得吧?”
那個女孩子居然愣了很久,最後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來,“不要總說這個!”
夷波驚喜到尖叫:“得來全不費工夫,找到了,找到了!”
可是她依舊很木訥的樣子,過了好一會兒又說:“太子殿下,我來求見你,是想請你為我引薦,我要見聖人。殿下,我是你表姐魏國夫人的女兒,名義上你是我舅舅,實際上我是你的妹妹啊!”
夷波愕然,這個關係真是好複雜好複雜……是這樣的,高宗雖然怕老婆,但是政權穩固後,依舊把武家最有姿色的女人都玩了一遍。起先是武後的姐姐韓國夫人,其次就是韓國夫人的女兒魏國夫人。姑丈和外甥女,多麽沉重的話題!兩個人有染,被武後發現,“天下人與我為敵就罷了,自己人還搶食吃”?於是鴆殺魏國夫人,嫁禍給了兩個冤大頭的異母兄弟。
所以這具身體是魏國夫人和高宗的私生女?看她一本正經要認祖歸宗的架勢,可見龍君的神識還沒有完全醒過來。沒關係,隻要人找到了,剩下的可以慢慢來。
要見聖人,可是得冒大風險的,你不怕嗎?”夷波斜眼說:“還是留在東宮吧,讓我來保護你。”
女孩很執著,“我要見聖人,完成我母親的遺願。”
這種遺願,根本就是垂死掙紮的不甘。當初既然不留賀蘭氏,那麽這個來路不明的孩子更不可能接納。夷波摸了摸下巴,“幸虧今天你遇見的是我,如果換了個人,你現在可能已經死了。為什麽非要入帝王家呢,大明宮並沒有人們想象的那麽好,這裏危機四伏,殺人不見血。還是留下吧,我們來談一談,怎麽找回九黎壺的壺蓋,怎麽早點回去交差。”她頓了頓,誘哄她,像個居心叵測的怪蜀黍,“來,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
皎然。有兩點,我要和殿下說明,第一,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什麽九黎壺,什麽壺蓋,什麽交差……第二點,我此番入宮就是為了見到聖人,讓他知道我母親的真正死因。”
看看她,也就是個十幾歲的孩子,條理這麽清晰,如果不是龍君,打死她也不信。不過現在還未開化,有點死腦經。
你以為聖人不知道真相嗎?你錯了,其實他什麽都知道。但是知道又怎麽樣?他的身體越來越差,很多地方必須依靠天後,生活方麵,甚至是朝政。你去認回一個無法保護你的父親,非但得不到你想要的一切,還會丟了小命。聽我的,在我身邊,我會讓你知道什麽是愛。”她齜著牙微笑,透過一個稚嫩的軀殼,看到了老龍騷動的靈魂,簡直要按捺不住了。
然而這個小姑娘卻很抵觸,厭惡地退後兩步,向殿外衝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