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第 8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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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從這一刻開始,東宮就會經常出現詭異的一幕,太子弘舉著一麵鏡子,從活人照到家具擺設甚至是草木。他在前麵躬身前行,後麵長長跟了一堆伺候的人。因為他的不眠不休,大家要準備著巾櫛、茶盞、點心,甚至胡床,跟著他轉圈。
殿中監到底忍不住了,抱著拂塵爬上前,對正在拿鏡子照螞蟻的太子痛哭流涕:“殿下,您究竟是怎麽了?老奴伺候殿下這麽多年,說句倚老賣老的話,老奴是看著殿下長大的。殿下一向仁愛聰敏,又極有君子風範,一舉一動都符合東宮太子的所有標準。可是現在……您怎麽變了?您看您裹得一身泥,您到底是怎麽了?您是病了嗎?您要是哪裏不舒服,老奴立刻招藥藏局,為太子殿下診治。如果藥物不能控製,那就找巫女施禁咒,找侲子跳大儺也行……殿下,您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要是讓天後……”
他話沒說完,太子殿下就回過身來,把銅鏡對準了他,“看看鏡子裏麵是什麽?”
殿中監定神看了兩眼,裏麵是自己白胖的臉。他拿手摸了摸,最近輪廓越來越模糊了,好像該減肥了……
猛發現差點被他繞進去,殿中監重新開始苦口婆心:“殿下,您有三個兄弟,每一位都有治世之才,您身為長兄,更加不能鬆懈啊……”
夷波有點不耐煩,皺著眉頭說:“這兄弟四人,每一個都曾經那麽接近權力的頂峰,可惜最終沒有一個能夠大展抱負。當不上皇帝的也就罷了,當上的也還是被人玩弄於股掌之間,反正就是那麽回事了,放鬆點,別太緊張啦。”
她這一席話令殿中監目瞪口呆,似乎覺得太子已經病入膏肓,連滾帶爬跑去請醫官了。
夷波還在苦惱,她幾乎已經把所有活物都照了一遍,有的前世是人,有的前世是豬是狗,就是沒發現壺蓋的蹤跡。如果人不在東宮,那就得到外麵去找了,可她被禁足,不知什麽時候才能放出去。
她有些苦惱,盤腿坐在地上思量,每個人都照遍了嗎?想想有沒有被遺漏的……忽然記起還有麵壁思過的合歡,轉瞬又搖頭,可能性應該不大,壺蓋怎麽可能是個鈣呢。每當回憶起他看著太子弘的癡漢目光,她就覺得這孩子徹底沒救了。
然而不管怎麽樣,死馬當作活馬醫吧!她把鏡子掖在懷裏,整了整衣袍向合歡的臥房走去,推門就聞到一股旖旎的馨香,透過柔軟的紗幔往裏看,重席上坐著個人,正扭著身子,拿木篦子篦頭。
合歡是個十分有詩情畫意的小資男,他攬著頭發對鏡惆悵:“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夷波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雖然她讀書不多,但這首詩現在聽來,實在是太怪異了!她心裏一陣激蕩,碎步到了他麵前:“合歡我的愛……”
合歡一驚,像花蝴蝶一樣跳起來,飛進了她懷裏,“嚶嚶嚶,殿下,您終於想起合歡來,合歡以為您再也不理我了。”
怎麽可能呢!”她打哈哈笑著:“合歡,你剛才吟的那首詩,聽上去有點耳熟。”
合歡不以為然,“是李白的詩啦。”
我怎麽記得是蘇軾的?”
這根本就不是問題,“可能是我記錯了。”合歡一擺手,“管他是誰,總之殿下來看我,合歡好高興好高興。殿下想吃點什麽,我命人做來。殿下想要什麽消遣?打雙陸好不好?投壺好不好?或者……”頓了一下,臉紅紅地說:“殿下比較喜歡流汗的活動,合歡剛洗完澡,可以任君采擷。”
夷波撫撫額頭,“我覺得我們應該繼續前麵那個話題。合歡,蘇軾是哪裏人?”
合歡不以為然,“眉州眉山人啊。”
我說的是朝代。”
北宋的……”說完忽然意識到什麽,他驚惶地捂住了嘴。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兜了個大圈子,謎底居然近在眼前!夷波感覺到一種無法言語的憂傷,歎了口氣說:“你來,我們好好談談人生。”
合歡眼淚汪汪地挨過來,看上去像朵淋了雨的小雛菊。夷波摟著他,掏出淨婆梨照了一下,一隻青銅壺蓋作三維立體式旋轉,蓋身上鐫滿梵文,頂上還鑲著一顆碩大的祖母綠。
他又開始嚶嚶嚶,“綠雲罩頂,我一輩子都掙不脫這個命運,真是作孽。”
夷波扣住他,“你不會跑吧?”
誰知他沒有掙紮,反而緊緊抱住了她,“殿下在,合歡哪裏都不去。”
入戲真是太深了,在暴露之後還可以若無其事地演下去,簡直就是新一代的影帝。夷波當然也怕他遁走,畢竟她和龍君入了輪回,扔下了所有包袱,隻帶上了魂魄。他不同,他是強行穿越的,一定還保有自身的靈力,他要是跑起來,誰還抓得住他。於是她開始給他講責任和道義:“世間萬物的存在,都有他獨特的價值,而你的價值非常稀有,世上找不到第二個。正因為稀有,所以更應該自尊自愛,你怎麽跑到這裏當起男小三來了?這份職業是沒有前途的,你的過去一片輝煌,現在何必自甘墮落。”
他歎了口氣:“這就是愛。”
不對!”夷波豪邁地一揮手,“你的愛應該獻給天下蒼生,你應該滌蕩妖界罪惡,讓妖界充滿和平友愛。如此偉大的使命,怎麽能夠放棄呢。你看你,把自己弄得身首異處,這樣影響多不好!聽我的話,你應該當至高無上、受盡景仰的九黎壺,而不是個人人喊打的孌童。”
合歡聽完就哭了,“可是我當孌童,當得很享受啊。殿下待我很溫柔,天底下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麽好過。”
原來是缺愛太久,迷失自己了。夷波說:“他是人,你是神器,你們兩者完全沒有交集。你說你,連生/殖器都沒有……”
合歡哭得更凶了,“就算我有殘疾,我不當神器可以嗎?我就給他當鼎器……”想想又不對,緊緊抱住她,“什麽你啊他的,你就是殿下,合歡最愛你了。”
夷波很尷尬,“你應該知道我的真身吧?”
他答得很幹脆:“知道啊,不就是一條胖鯤鵬嘛。沒關係,我一點都不嫌棄你,以後會一直愛著你的。”
夷波張口結舌,“你不能隨便愛我啊,我是有另一半的人。”
你和他無緣,所以還是不要想著他了,和我在一起吧!”
說起這個簡直一記戳中她的淚點,今生無緣,當初聽到白澤這麽說的時候,她都已經要放棄了。本來希望這輩子能改一改命盤的,結果陰錯陽差,你變女來我變男,又是相愛相望不能相親。
她捧著臉,癱坐在地上,“我是來勸你走正道的,你不要擾亂我的心智好嗎!”
合歡抽了條手絹遞給她,“看開點吧,就像當初他和你母親無緣一樣,他和你也沒有希望。哎呀,這種事情怎麽還遺傳呢,老天爺真是太不公平了。”嘴上這麽說,臉上全不是這樣,帶著幸災樂禍的表情,笑得非常暢快。
這就是對待情敵該有的態度,反正他已經決定把太子弘和這隻鯤鵬看作一個整體了。人的生命太脆弱,鯤鵬就好多了,她可以活億萬年,不論滄海桑田她一直都在,就像儲備石油一樣,她的愛也可以源源不斷,單這麽想,就覺得充滿了希望。
夷波受夠了刺激,在崩潰說了幾十句“我不信”後,決定還是得振作起來。她扶住他的肩說:“你不在,壺身會吞噬天地!難道為了你個人的私欲,就不顧所有人的死活嗎?如果連安身立命的地方都沒了,大家一起完蛋,所以為了大愛舍棄小愛吧!胡大則拿她那口镔鐵煎餅鍋子暫時頂替你,可是撐不了多久,鍋已經裂了,你知道嗎?”
他有點無奈地垂下了嘴角,“我也知道自己責任重大,就因為這樣,我被吊在那裏幾萬年,腰酸背痛腿抽筋,簡直不是壺過的日子!好不容易有一次逃出來的機會,你又讓我回去!”
夷波攤了攤手,“不要抱怨出身,天生我材必有用嘛。”
合歡別過了臉:“用不著給我喝雞湯,這種話我聽得太多了。”
吊著你是為了防盜,既然你不願意,那回去之後就把你放下來,包在棉被裏,這樣好不好?”
他又顯得很不屑的樣子,“我還有一個要求。”
夷波隻差沒有給他跪下了,“你說,我要是能辦到,一定照做。”
我要跟著你,以後由你當我的監護人。”
這個問題好像有點難辦啊,他是神器,東皇太一絕對不會同意讓他離開飛浮山的。如果她應了他這個要求,就意味著她要接替白澤,常年無休地守在冰天雪地裏,一直到死的那一天嗎?
她在天人交戰的時候,合歡忿忿道:“又想讓我回去,又不願意付出代價,做人不能那麽自私。”
夷波一驚,“你怎麽會知道我的想法?”
合歡說:“我的他心通偶爾也會靈驗,可以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殿下,難道合歡不可愛嗎?你那麽不願意和合歡在一起嗎?我的要求一點都不高,隻要你陪著我!我的壺生是個悲劇,一旦歸位,就再也不能離開了,你不覺得我很可憐嗎?”
這樣一說,夷波的同情心泛濫了,“那等我處理好北溟的海務,就去飛浮山陪你,這樣可以嗎?”
他又往上一跳,跳進了她懷裏,臉頰在她脖子上猛蹭,“殿下太好了,合歡太幸福了。我就看出你是一隻毫無妖氣,品性純良的鯤鵬。把我自己交給你,你一定不會虐待我,會對我很好的。”
夷波欲哭無淚,用力在他背上拍了拍,“好了,咱們現在去找龍君,找到他,一起回飛浮山,時間不多了。”
對於一隻專司淨化的神器來說,他沒有一點壞心思,就連這種隔離情敵的機會都沒有想過要利用,開了天眼,四處尋找龍君的下落。視角轉到太液池旁,終於發現了困在臨照殿裏的龍君,這人現在好歹是女身,為了逃出來一點形象都不顧,高高挽起袖子,裙擺塞在袒領裏,正忙著扒窗戶。是不是有胸部就了不起啊?白花花的一大片肉,真是叫人覺得紮眼!
他和夷波一起去,雖然武後命太子思過,但儲君就是儲君,看守的人隻能行勸導之責,不能橫加阻攔。當他們像一陣風似的卷進內廷的時候,消息已經傳到武後和高宗耳朵裏了,於是三路人馬趕赴那個偏僻的宮殿,夷波他們自然先到,大腳一蹬踹開了殿門,那時候龍君正掛在窗戶上不上不下,見他們進來很驚訝。
夷波忙把她抱了下來,激動地向他介紹,“幹爹,我找到了,他就是壺蓋。”
龍君對自己這次沒有起到任何作用表示極度不滿,盯著合歡轉了兩圈,“從哪兒看出來他是壺蓋了?”
夷波掏出鏡子說:“星君人真好,他給我偷運了淨婆梨。”
正要再行計較,殿外人聲吵嚷,原來武後和高宗也到了。武後是極端強勢的人,連審問都不需要,大袖一揮,“這兩個妖孽膽敢蠱惑太子,來呀,給我把他們抓起來,一並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