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第 82 章

字數:5839   加入書籤

A+A-




    對於這麽有來曆的人來說,被活活燒死是非常屈辱的。其實合歡要是狡詐一點,還可以借機嘲笑一下龍君,畢竟脫離肉身需要經過一番掙紮,不像他,他是壺蓋,三昧真火都燒不爛,就算肉身受苦也感覺不到痛。但他實在是心思單純,聽說要受刑,比龍君還急,慌忙摸著自己的腦袋說:“頂子耐不耐高溫?會不會被燒化?”

    夷波當然覺得應該大事化小,大家回到東宮,商量妥當怎麽離開,不要大動幹戈,也不影響宿主以後的生活比較好。於是她站出來求情:“母親息怒,這件事不能怪他們,是兒一意孤行,母親要罰就罰孩兒吧!”

    武後麵沉似水,“你不必急,待處置了他們,自然會輪到你。你堂堂一個東宮太子,居然屢次三番做出這樣令人齒冷的事,這天下將來如何交付與你?今日聖人也在,看到弘兒有多肆意妄為了吧?他眼裏沒有母親,日後還能讓老母依仗你嗎?”

    武後滿臉淩厲,連高宗都有些怕她,但和事佬做慣了的男人,還想在妻子和兒子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最好兩邊都能兼顧。他長長籲了口氣,“弘兒行為的確莽撞,這幾天責令在太學讀書,好好讀一讀《孝經》。”又對武後道:“你就不要生氣了,孩子做錯了事,訓誡教導都可以,為什麽非要以人命作為代價呢!那個合歡,多次犯錯不知悔改,讓他出宮,他又流連不去,既然如此,去了勢留任也無不可。至於這個女孩兒……”

    高宗還沒說完,合歡嗷地一嗓子嚎開了:“我不要去勢!我不要去勢……你們這些慘無人道的□□統治者,為了個人享受把人弄殘,你們不是人!”

    他這一番哭鬧,徹底讓矛盾白熱化了,連高宗都給氣得腿顫身搖:“他說什麽?說朕不是人?”

    武後狠狠瞪著他們,恨不得一口吃了他們,夷波拉了拉合歡的袖子:“這下完了,恐怕真的死定了。”

    合歡說不怕,拍拍龍君的胸口,“有他,他可以帶我們飛。”

    龍君原本想說自己也無能為力,穿到一個弱質女流身上,他連窗戶都爬不出去,就別指望他救人了。可是經那壺蓋這一拍,瞬間覺得自己充滿了力量,一躥竄上九萬裏,一點問題都沒有。

    夷波是美麗善良的鮫人,雖然自己會離開,但宿主的壽元沒完,還得繼續生活下去。她看了皎然一眼,“耶耶知道這女孩是誰嗎?”

    高宗搖頭,武後蹙起了眉。夷波拱了拱手,“這裏人多,說話不方便,請阿耶擯退左右,容兒回稟。”

    這種神神秘秘的事,最容易勾起人的好奇心了,高宗抬手,對身後的內侍揮了揮,所有人都躬身退下了,夷波才道:“當初陛下和魏國夫人曾經育有一女,陛下知不知道?”

    高宗很震驚,震驚過後茫然搖頭,有些羞愧地看了眼武後。姨丈勾搭了外甥女,這種事簡直堪稱醜聞,所以在妻子麵前,總有些抬不起頭來。

    夷波指向皎然,“她就是魏國夫人的女兒,千方百計入宮來,是為了和陛下相認。請陛下念在骨肉親情的份上,妥善安排她。至於合歡,他今天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他的本意,因為軀殼不受他自己控製,他也是身不由己。我等走後,還請不要為難他。”

    她說了這些莫名其妙的話,令高宗和武後很不解,高宗遲疑道:“弘兒,你的身體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怎麽一味的胡言亂語?”

    夷波說沒有,“我們不是這裏人,現在要回去了。站遠點,別被我幹爹的尾氣掃到,傷了你們。”

    龍君對尾氣一詞很不滿,但也沒有多說什麽,隻是一手抓住夷波,一手揪住壺蓋,打算騰空而起,離開這裏。然而法術太久不用,似乎失靈了,嚐試了一次,並沒有成功。

    高宗和武後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跳起來,又落地,跳起來,又落地……反複折騰了五六次,簡直有點無語了。正要斥令他們別胡鬧,忽然一陣狂風驟起,一條奮張著雙翅的巨龍直衝上天,滿身的鱗片閃耀金芒,把太液池的湖水都照亮了。因為起勢洶洶,遍地飛沙走石,然後聽見無數的尖叫聲此起彼伏,“長翅膀的妖龍啊!”

    半空中的龍君聽後十分生氣,“沒見識的人類,就知道蒼龍!本座可是應龍,比他們的圖騰高了好幾個段位!妖龍,真是瞎了眼!”一邊嘀咕,一邊在長安上空盤旋,抖了抖鱗鬣,立刻雷電交加,“我也是能夠呼風喚雨的,是正統龍!”

    抱著壺蓋的夷波無可奈何,“幹爹,私自降雨會不會被罰?”

    他說不會,“隻要不超標就行,本座生來如此,出入有風雨相隨,這是我的特權。”發了一通牢騷後,方才揚長而去。

    夷波回身看,他們越飛越高,長安化作了一個小小的黑點,漸漸看不見了。

    若幹年後,一定會流傳著一個神龍傳說,那個神龍就是本座。”龍君沾沾自喜,在廣闊的雲海中飛馳,“龍從大明宮升天,史官們會大加歌頌,借以渲染二聖統治是多麽的順應天命。誰敢說本座是妖龍,連武後都繞不了他……阿鮫,壺蓋拿緊了。”

    她嗯了聲,把壺蓋塞進懷裏,“幹爹放心。”

    龍君加足了馬力向飛浮山衝去,一路風馳電掣。兜兜轉裝繞過了幾個山頭,誌得意滿,歎息著:“多久沒有這麽痛快的飛過了,本座的手腳都生疏了……”

    夷波趴在他的腦袋上,抱著他的一隻角憂心忡忡,“幹爹,你認得路吧?”

    龍君說沒問題,“飛浮山獨一無二,哪能不認識呢!你坐好了,抱緊幹爹,幹爹帶你暢遊。”

    哦,抱緊幹爹……多麽具有挑/逗性的詞匯!夷波喜滋滋地,全身心地擁抱他,懷裏的壺蓋掙紮起來,“壓著我了,不許抱!”

    居然忘了還有旁觀者,夷波忙鬆開,龍君卻對它的囂張很看不過眼,“別人的私事,你最好少插手,她抱不抱我,關你什麽事?”

    就關,她是我的心上人,她還答應守護我一輩子。”壺蓋吱吱地反駁著,宣告主權。

    夷波感覺身下的龍鱗一陣緊縮,他回過頭來問她:“有這種事?你怎麽擅作主張?”

    壺蓋洋洋得意,“幹什麽?不服氣啊?這是我跟你們回去的條件,如果反悔,我現在下車也可以。”

    別別別……”夷波忙壓住了衣襟,“我答應你的事一定會做到,出爾反爾不是君子所為。”

    龍君卻鬱悶了,“這世道真是太亂了,連壺蓋都會威脅人了。九黎壺不是正義的化身嗎,原來趁火打劫就是所謂的正義!”

    壺蓋嘿嘿笑了兩聲:“連佛都講因果呢,我爭取這點微不足道的利益,也不算過分吧!”然後故意加大音量喟歎,“哎喲,殿下身上好香,這是什麽味道,合歡喜歡。”

    龍君聞言扭動起來,“阿鮫,你把它放在哪裏了?什麽好香?為什麽我聞不到?”

    夷波訥訥道:“我們得好好保護壺蓋,所以小鮫把它塞在懷裏了。再說幹爹從來沒有對小鮫說過甜言蜜語,小鮫在幹爹麵前那麽豪放,你都沒有誇我漂亮誇我香,居然還說我……說我……身上有魚腥味!這些嫌棄的話深深刺傷小鮫的心了,你知道嗎?”

    龍君很驚訝,“本座什麽時候說你有魚腥味了?”

    她想了想,“哦,好像是阿螺說的……那也不必狡辯,你嘴裏沒說,心裏說了。”

    壺蓋趁機討好:“殿下別難過,在合歡心裏,殿下是最美的人,當了男人英姿勃發,當了女人美豔不可方物,反正合歡會愛你一萬年的。”

    夷波委屈地嗯了聲,囁嚅著:“幹爹還不如一隻壺蓋!”

    龍君頓時暴躁了,“本座不如壺蓋?本座有手有腳,有健全的人格,會不如壺蓋?你看仔細了,它有的地方,本座全有,它沒有的地方,本座也有。愛不是光靠說的,還要靠做!”

    這是赤/裸裸的人身攻擊,是恥笑它沒有小雞雞!壺蓋嚎啕大哭:“天生殘疾,非我所願,不過我個人認為,那種濁物不要也罷,反正我有嘴!”

    太汙了,這就是純潔可愛的九黎壺!世上第一淨化妖氣的神物,原來是滿腦子色/情思想,節操掉到海溝底的上古神器!

    龍君笑到不能自理,雲層中可見他一路痙攣的軌跡。夷波留心的點卻不同,她比較在意那句“愛不是光靠說,還要靠做”,這麽看來龍君是準備好了,夜深人靜,四下無人的時候就能撲倒了吧?

    她竊喜不已,兩手抓著龍角,改成了一手輕撫。壺蓋發現異常,歡快地喊叫著:“殿下,你心跳得好快,是不是覺得我說得有道理?我就知道你不是這麽膚淺的人,不會執迷於肉體上的歡愉。那些自恃多長了一點東西就不可一世的人,不知是怎麽想的,有什麽可得意?與眾不同才應該得意好嗎!”

    在你來我往的互相打壓中風馳電掣,龍君是鬥嘴亦不忘趕路的有責任心的龍。夷波起先還勸,到後來就決定不管了,合眼養了一會兒神,再睜開眼時天地茫茫,黃昏已至,他們居然還沒有趕到。

    凜冽的風吹起她的頭發,漫天飛舞,她坐在龍頭上揉了揉眼睛,“幹爹,到哪裏了?我們已經飛了好久,天都要黑了。”

    龍君說不著急,路程比較遠,語氣很猶豫,明顯底氣不足。又過了會兒,她連左右互搏都打過一輪了,飛浮山依舊連影子都沒有,忍不住詢問,這次他終於憂傷地告訴她:“本座……好像迷路了。”

    夷波直接癱倒下來,早就知道會這樣,之前她還奢望這次會例外,沒想到怕什麽來什麽。

    太微艮離南海有九萬裏,幹爹怎麽不迷路?”

    那條路我走了幾十次,閉著眼睛都能找到。”龍君對自己不認方向的毛病也表示絕望,剛開始還很有信心,後來兩個山頭一轉,不知怎麽就迷糊了,現在問他東南西北,他甚至都說不清楚。

    壺蓋終於扳回了一城,哈哈大笑:“南海海主道九川,原來是個毫無方向感的路癡。我以前常聽白澤提起你,以為你英雄蓋世無雙,沒想到是個銀樣鑞槍頭。”

    總之不管多了不起的人物,一旦成為情敵,通通都是狗屎。於是壺蓋決定求人不如求己,當然所謂的“己”並不是自己,而是自己人。它在夷波懷裏抖了抖,“殿下快,把我叼在嘴裏。”

    夷波慢吞吞把它掏出來,“幹什麽?”

    我讓你化出真身,絕雲氣,負青天,然後圖南。”

    夷波大驚,還沒來得及阻止,它已經嗡聲大作,放出萬道霞光籠罩住她。等她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紅翅金身停在半空中,然後再找壺蓋,因為沒有及時叼在嘴裏,已經筆直往地麵墜去了。

    壺蓋發出淒厲的慘叫,“救命……”還好有龍君,隻見它蜿蜒而下,一個俯衝,身姿柔軟優美,每個部位都散發著成熟的韻味。漸漸追上了,龍爪一揮,將壺蓋抓在掌中。再回身時,卻看到一雙翅膀遮天蔽日,在晚霞中繁熾如火。

    他歎了口氣,終究沒能阻止,還是到了這一步。也不覺得多失落,該麵對的總要麵對,也許他的劫,就應在此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