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總是遲到的懺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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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總是遲到的懺悔

    吃罷早飯,田hé píng被兩個年輕人帶到一間房子裏。他看了看辦公桌前麵的地上有條小板凳,心想這是自己的位置,今天得坐在小板凳上仰視坐在辦公桌的人了,若想再過以前那種高高在上,指手畫腳的日子怕是難啦。

    這時,一個年輕人給田hé píng指了指那個小板凳。

    田hé píng坐在小板凳上,在聽到指令後,拉開了話匣子:“……我嘛,嘿嘿。在土地局工作了二十多年,時間長了,朋友不少。有時候,朋友托辦點事,咱這人心軟,能辦的就給辦,不能辦的,堅決不辦。過年過節的時候,有的人給送個購物卡,咱,咱不能不要呃。可他們說不好意思,過年了人家得意思意思,推來推去的,人家就把意思不是硬塞在我的口袋裏就是把意思硬給放在辦公桌上。你看看,我也不好意思,隻好把意思收下。這年頭,如果硬給人家把意思退回去就惹人。人家說你牛逼,說你真不夠意思。唉,不管怎麽說,是我收了人家的意思啦。我的世界觀人生觀有問題。實在不行,我給人家把這些意思退回去。再一個,手提電腦的事情,生活工作中我也接受了不少辦事人的小電腦。電腦這東西對於我來說也沒啥用,可他們非要往家裏送。”

    “你就沒有想一想為啥人家沒有給別人送而給你送?麵對這些意思,你也是沒辦法,是嗎?”一個年輕人問道。

    田hé píng點點頭:“我想了,咱手中多多少少有點權,人家是衝著權來的。其實,我拿這些小電腦也沒用,我和我ài rén還商量過,等將來退休了到邊遠山區轉轉,把這些小電腦送給那裏的貧困學生,也算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吧。嘿嘿。我交待的就這些。”

    “說完了?”

    “說完了。”

    “就這些?”

    “就這些。”

    “噢——那你慢慢地想想吧,等你啥時候想好了,咱們啥時候再談。”

    田hé píng被送到另外一間房子裏。

    這個小屋子裏麵的設施很簡單,卻有幾個jiān kòng器安置在不同位置,幾乎沒有什麽死角。他在這裏的一舉一動,外麵的人了如指掌。往日的牛逼哄哄、趾高氣揚和此刻的失落、惆悵、寂寞,讓他真正領悟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內涵到底是什麽。他在慢慢等待是否有人保他,是否有人能撈他他躺在鋪在地麵上的海綿墊子上,頭枕著自己的胳膊,兩眼盯著水泥天花板發呆。

    在被冷卻的這段日子裏,田hé píng躺在床上,四周寂靜,無人幹擾。此時,不見了往常人們的期盼與仰視,沒有了應接不暇杯盤狼藉的飯局,沒有了現場辦公的武斷冷僻,沒有了辦公室簽字時的龍飛鳳舞,完全有的是奢侈的時間來梳理自己早已淩亂的羽毛。

    放寒假了。他和小夥伴們背著書包踩著路上厚厚的白雪回家,“咯吱咯吱”踩雪的聲音與他們的歡聲笑語交織在一起,再加上遠處傳來稀疏而性急的鞭炮聲,烘托著他們期盼新年快樂的心情。拐過一條小路,他和小夥伴們揮手告別,告別之前不會忘記約定時間與地點掃塊雪地鋪好籮筐扣住前來覓食的麻雀……再走不遠幾步,他看到自家覆蓋著白雪的門樓與廚房。那間低矮的廚房有個糊著毛頭紙的窗戶,窗戶露出幾格的地方冒出一團一團的水氣嫋嫋上升,不久就化為烏有。更主要的是,在這個窗戶裏同時飄出一縷一縷的香味刺激著他的味蕾。他知道,那是自己的媽媽在為過年而在鍋裏煮著的豬肉。他高興地叫一聲:“媽媽——”之後就是歡快的腳步向門樓跑去……

    他是個農民的兒子,家境的貧寒鍛造著他自強不息的性格。星期天,別的同學在蕩秋千、捉迷藏……而他卻挑著擔子扛著撅頭到大山裏揮汗如雨,刨著荊棘樹根,那一顆顆碗頭大的樹根仿佛就是一支支鉛筆、一個個作業本。夜幕降臨,他挑著滿滿的果實與喜悅回家,遠處傳來野狼的嗥叫,讓人毛骨悚然……

    大學畢業後,他被分配到土地局工作。他腋下夾著個黑色小皮包,跟著別人去收費,受盡了白眼與冷遇。當他和同事費盡周折完成任務後,領導幾句鼓勵的話語與微薄的獎金讓他開心不已。

    夜深人靜,伏案疾書,茶水與香煙常常陪伴他度過一個個不眠之夜。辛勤的付出、認真的工作,受到了同事和領導的認可。同時,他也學會了察言觀色。看領導的臉色,揣摩領導的心思。

    一天晚上,他帶著一些禮物去市委副書記家裏看望領導。那位副書記不在家,那位副書記ài rén一臉迷惘,問道:“hé píng,這不過年不過節的,你拿什麽東西?”

    他笑了笑:“明天是王書記的生日,我今晚過來看看,祝書記生日快樂。”

    “是嗎?明天是——”

    “明天是五月初九。”田hé píng畢恭畢敬地回答。

    “噢——我都忘了,唉,老了,記性不好了。謝謝你啊,小田。”

    就這樣,田hé píng一步一個腳印寫就了他拚搏向上的人生軌跡,接踵而至的是同事的羨慕與親朋好友的祝賀。

    走上領導崗位後,他告誡自己:不能滿足於現狀,繼續努力,用更加努力的工作與實績回報社會與父母的養育之恩。

    城市日新月異的發展,對土地的需求量越來越大。當年受盡白眼的單位與工作人員變為老板、房地產商仰仗的土地爺。香煙、鈔票、笑臉、幹股、飯局、桑拿、房產、ktv……不該來的一股腦兒地都來了,讓人眼花繚亂。

    此時,他領略了權柄的分量。當一個個老板登門拜訪時,他從他們的眼神裏讀出官位的神聖。他曾到圓山掛職副縣長,分管教育、衛生、體育等工作。他不會忘記,幾名女教師為了從山裏轉到縣城工作,無所不用其極。那一次,他上廁所出來,誰知那幾名女教師一直沒走,死定定地就守候在男廁所門前。回到辦公室後,幾名年輕的女教師眾星捧月般地把他圍在中央,一個女教師用柔情脈脈的眼神鉤了他一眼,“田縣長,開個價吧。你行行好,把我們幾個人調回縣城工作。你看上哪個,那個就陪你上床;如果都入你慧眼,我們都輪番陪你上床,你說呢,田縣長。我們幾個人絕無二話。”

    麵對軟綿綿的話語,**裸的挑逗,也不知是淡定還是膽怯,他笑著說道:“幾位,對不起,我的腎不做主。”

    掛職工作結束回到單位後,他順理成章地坐上了白馬市土地局的第二把椅子。那年,兒子考上bj的一所大學,高昂的生活費用,加之兒子出國留學的花費。一個房地產老板的慷慨解囊,他終於接過了老板的密碼箱。

    之後,就是權力的回報與交易。燈紅酒綠、卿卿我我、風花雪月……

    浮躁的環境造就浮躁的人生。他變了,變得高傲變得孤冷。為了藏富,為了謹慎,他又不得不戴上miàn jù,穿普通的衣服,把打牌的愛好降為小耍,並且經常“喝水”,以此來顯示自己的清廉。

    周芳芳在他眼前的出現,他總以為這是上天對他的恩賜。他精心設局,搜腸刮肚,最終收獲了獵物。

    一次次的冷臉與刁難,一次次費盡周折的簽字,演化為一台台的手提電腦,一個個的密碼箱,一頓頓的飯局,一座座的房產,一次次的ktv,一次次的花前月下……

    他記得:一次村裏發了大河後,他和幾個小夥伴赤腳站在小河裏,看渾濁的河水從腳下流過。看的時間長了,便會產生一種錯覺:小河靜止不動,自己像一條小船在逆流而上……如今,權力的yòu huò、鈔票的yòu huò、měi nǚ的yòu huò、房產的yòu huò……精心密謀,聯袂演出,同樣也給他產生一種錯覺:隻要手中有權,且把上級領導打點好,他便擁有一切!

    事不遂願,往昔的榮耀與顯貴,變為今天的冷落與寒磣。年邁的父母一定會從村裏人們原先羨慕的眼神裏跌落,留下傷心的眼淚,二老再也沒有了臉麵,村裏那塊熟悉的曬陽婆的地方已經不屬於他們了。聰明的兒子聽到他在規定的時間與規定的地點這個消息後,一定會大驚失色,會不會影響他的學業?妻子在工作單位會不會受到同事們的白眼與背後的竊竊私語、指指點點?

    想著這些往事,田hé píng不知所措地撓了撓頭,好多根頭發掉落下來。他看了看地上的頭發,一多半已是白發。他記得進來之前的一天,妻子曾說:“hé píng,你的頭上有幾根白頭發,我給你揪掉。”那時,他的頭發黑丁丁的,幾乎沒有白發。如今沒幾天,居然有了這麽多的白發,愁哦。想想以前,看看現在……田hé píng不由自主地歎了一口氣:早知道是今天這個結果,還不如當初就在那個小山村裏不用出來,當一輩子農民,踏踏實實地過日子。

    這一切,這一切,這一切都緣於無休無止的貪婪啊!**,如果沒有道德的製約,潘多拉的盒子就會很順當地打開。

    這幾天,身居棗園山莊的田hé píng幾乎挺不住了,幾天的孤獨、苦悶、惶惑與煩躁讓他精神防線土崩瓦解。起初,他避重就輕,企圖玩兩個年輕人於股掌之中。沒料到兩個年輕人也沒有多少興趣與時間理睬他。扔下一句“你不交待自己的問題,等你想清楚再說”的話走了。包著海綿的牆壁,四個,不,廁所裏還有一個,五個jiān kòng探頭全方位、無死角地觀察著他走動、站立、轉圈、靜坐、躺臥的各種跡象。他由一個充滿自信、滿不在乎的副局逐漸被自我的抽絲剝皮、恐懼多疑所征服,每天費盡心機,搜腸刮肚地琢磨究竟是在哪個環節出現紕漏而讓紀檢人員抓住了把柄卻這也可能,那也或許,自我猜疑的折磨完全沒有老穆陪他休息那一夜的安祥與怡然,失眠猶如一隻無形之手又給這些猜疑與煩躁的火盆裏添柴加油,使他坐臥不安,五髒俱焚。

    他來到窗邊迫不及待地朝外呼喊:“我要見小陳和小魏!”

    小陳和小魏不失時機地與他見麵。他的第一句話就是:“我有個筆記本,包著塑料布,在陽台的花盆下麵放著。”

    小陳看著田hé píng的樣子,笑著說:“你自己說出來,總比我們給你提示的好。”

    其實,這個筆記本,小陳他們早已拿到,上麵記錄著田hé píng索賄、受賄的軌跡。

    鄭老板:x年x月x日下午,送35萬元,hn島住宅一套,已辦。

    楊經理:x年x月x日晚,飯後送30萬元,已辦。

    趙廠長:x年x月x日,歌廳唱歌後50萬元,住宅一套,已辦。

    王礦長:x年x月x日下午,辦公室25萬元,已辦。

    馮老板:x年x月x日晚,密碼箱裝50萬元,正辦。

    ……

    周芳芳:已辦。

    後來,小陳問田hé píng都說清楚了

    田hé píng想了想,說:“都說清楚了。”

    “提示一下,你給一些飯店、公司題寫匾額的事情。”小魏說道。

    “啊呀?這些……這些,我以前有空就練練書法,我是省書法家協會會員,還是咱們市書法家協會副主席。一些老板求我題寫個什麽牌匾我就寫了,老板們就給些潤筆費。”

    “什麽行情呢?”

    “一般是寫幾個字,他們給五六萬吧,有的十幾萬。”

    小魏又問道:“我再提示一下,招工大廈怎麽回事?”

    “招工大廈?”田hé píng抬手撓了撓頭皮,“這個——當時,有幾個老領導來到土地局找我,那時候局長在bj學習,我主持局裏的工作。你說老領導來找我辦事,我能不辦?況且當時他們已有了批文。這個——”

    在小魏的提醒下,田hé píng說出了他的難處:“蓋章,是我同意的。這些人都是市裏原來的一些老領導,他們前期的工作早已做好,到我們單位來蓋章也隻是走個程序。他們給我10萬元的好處費,對這錢我分文未去,我拿人格擔保。”

    貪官的懺悔總是課講完了才偷偷地溜進教室,當發現原先僥幸的心理實在起不到救心丸的作用時,他才不得不抓耳撓腮,不得不痛徹心扉,不得不淚流滿麵,哭天哇地地、程序化地來這麽幾句:“我是一個農民的兒子,這麽多年來,我辜負了組織的培養,人民的希望……”

    在大發麻將館裏,瘦猴精和黑臉又在抬杠,並且要打賭,劉黎明、毛哥等人在旁邊瞧熱鬧。瘦猴精剛才看了一則手機微信《西遊記隱藏的秘密》,便問黑臉:“你說,沙僧每天挑著擔子跟在白龍馬屁股後麵到西天取經。請問,擔子裏挑著的是什麽答對了,我給你一條軟中華,答錯了,你給我一條。怎麽樣”

    “行。哪還用問,行李唄。”黑臉想也沒想就這樣回答。

    “廢話,是什麽行李”

    “行李嘛衣服、吃的。”黑臉答道。

    “錯。”

    “錯”哪你說是啥經書黑臉撓著頭皮,猜不出來。

    “猜不出來就是一條。”

    黑臉爽快地說:“好的。”

    “你們都看見了啊,黑臉說一條”。於是,瘦猴精念到:“沙和尚的擔子裏挑的究竟是什麽?如果是衣物,這師徒四人從沒換過衣服;如果是食物,可每次他們不是去求齋飯就是大師兄去采野果;如果是經書,可他們去西天幹嘛?經過多年研究,現在才明白過來是什麽!你想,曆經九九八十一難,風裏來雨裏去前後十幾年,他們一直是四個人,四個人!請注意,是四個人!所以,擔子裏一定是麻將!”

    “有道理,有道理。”劉黎明說道。

    一群圍觀的人也都點點頭。

    瘦猴精把一隻手伸出來忽顛著:“來吧,黑臉老兄,一條。你輸了。”

    黑臉笑了笑,轉身四處看看,好像找啥東西。看了看見不遠處的小桌,說:“好,我給你拿。”遞到瘦猴精手裏的是小桌上的那條塑料繩子。

    “日你!大家夥都看到了,黑臉耍賴。”

    “誰耍賴了?你說一條,我就給了你一條。”

    “一條軟中華。”瘦猴精說。

    “你剛才說的是一條,不是說的一條軟中華。”黑臉狡辯道。

    “什麽玩意?”

    “你什麽玩意?”

    “說話頂放屁。”

    “你說啥?”黑臉的臉色變了。

    見兩條叫驢又要撩蹄子,劉黎明急忙勸阻:“哎——哎,說著說著又來了,屁大點事情,怎麽說變臉就變臉,值得嗎?”

    “這家夥罵人。”黑臉指著瘦猴精對大夥兒說:“我不能饒他!”

    “誰怕你,割草的還怕吃草的?”瘦猴精毫不示弱。

    “到外麵練練?”黑臉看著瘦猴精,用手指了指樓下。

    “怕你不成?走!”瘦猴精站起來就往外走。

    劉黎明急忙過去拉住瘦猴精。

    別看瘦猴精個子不大,這人以前也是在江湖上混過的,打起架來出手狠,拿起什麽家夥就用什麽家夥,從不考慮後果。盡管他知道黑臉個頭比他大了許多,但此刻他哪裏受得了這股窩囊氣,嘴裏喊著:“你他媽說話不算話?我不是說那條煙,而是說你言而無信。”

    吵嘴打架的,往往是人們越拉架他們就越來勁兒。

    黑臉在原地站著,嘴裏也沒閑著:“瘦猴,老子給你煙?寡婦老婆夢見**,別人給老子幾條還差不多。”

    “你以為老子是街上的小商小販?誰上廁所出來沒有拉上褲鏈,露你個頭出來喘氣。”瘦猴精罵道。

    黑臉一聽瘦猴精這樣罵他,平時養成的毛病讓他忍無可忍,趁劉黎明拉著瘦猴精手的空兒,他撲過來揪住瘦猴精的耳朵狠狠地一扭,接著朝瘦猴精的臉上又猛猛地給了一拳。

    瘦猴精“哎吆”了一聲,眼前一片星星亂飛……他忍著劇烈的疼痛,身子往後一仰,借著劉黎明的身體做後盾,揣摩著那個方向飛起一腳就死命地踹去。黑臉同樣的一聲“哎吆”讓瘦猴精明白他的那一腳沒有踢空,這讓他在心理上多多少少有點平衡。

    黑臉隻顧在上麵討便宜,哪兒會想到瘦猴精這時候忍著疼痛攻擊了他的下三路。瘦猴精剛才那一腳踹得十分得勁,而且是踹在了黑臉的襠部。他的雙手捂著自己的襠部軟了下去,麵部肌肉扭曲成一個千層餅,神經的急劇抽扯,讓他在地上不停地打著滾兒,像一條驢。

    此時,何老板的家裏也是亂麻一團。孫子大衛被媽媽、姥姥姥爺給送回家來。

    寒暄幾句後,何老板多日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在眼前,她無力地坐在沙發上。

    正在一邊玩他的qì chē、火車玩具,他特別喜歡家裏人多,這樣,就會以他為中心,想幹啥都有一夥人為他fú wù。其實大衛並不知道今天就是他和媽媽分別的日子,今天見媽媽、奶奶、姥姥姥爺都在場,顯得特別開心,一會兒要喝水,一會兒要吃水果,一會兒要看熊大熊二、光頭強……其他幾個人都竭力滿足著他的要求。

    兒媳婦秀娟的眼裏含著淚水,隔一會兒就偷偷地背過身子抹一抹眼淚,盡量不讓大衛看見。此時此刻,心裏好像有一把刀在挑著她的心頭肉:大衛有爸,卻不知在哪裏躲著……我以後不管怎樣,得多抽點空來看看孩子。

    “媽媽,你看光頭強砍樹又被熊大熊二逮住了!”大衛手舞足蹈地說。

    “噢,噢。”

    何老板他們挪到飯桌旁進行著最後的交底。

    大衛的姥爺抽了一口煙,說:“親家,以我看,長痛不如短痛,閨女不能這樣耗著。這年頭,年輕人不像以前啦,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對咱們兩家都不好。現在,新民也不在,他給家動了這麽大的亂。唉,閨女走了,家裏的東西我們什麽也不要。”說著,他扭頭看了看遠處的外孫,說:“大衛,以後我們多抽空來看看大衛。”

    親家母是個細眉細眼的人,平時文文靜靜的。她坐在一邊不說話,時不時地扭頭看看外孫,悄悄地抽泣了幾下。外孫現在三歲了,從出生到現在,有多少時間她把心血都傾注在外孫身上,俊俏白淨、聰明伶俐的外孫一直是她在單位和別的同事談資中的驕傲,但從今天下午起,大衛就跟爺爺奶奶在一起了。

    衛風塵仆仆地開門進家,他接到妻子的diàn huà就往家裏趕,見親家後寒暄了幾句,掏出香煙給了大衛姥爺一支,兩人用冒煙代替交談。平時何老板不讓他在家裏抽煙,怕把家裏的牆壁熏黃,主要是考慮不讓大衛聞二手煙,他隻得在樓道裏抽幾口過過癮。自從兒子跑了之後,這條家規遜色了不少,今天何況親家來了。他知道親家的來意,隻是沒有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麽快。他坐在椅子上低低地歎了一口氣,覺得自己沒有什麽話語再說了。

    這時,大衛姥爺走到外孫跟前,“來,大衛,讓姥爺抱抱。”說著就抱起了外孫。

    大衛在姥爺的懷抱裏笑著,他盡力把自己的腦袋往後邊仰著,因為他怕姥爺這時候用胡子紮他。然而,這一次姥爺隻是靜靜地看著他,沒有舍得用臉上的胡子紮他的臉,這讓他眨巴著眼睛感到有點奇怪,大衛問道:“姥爺,今天咋不用胡子紮我啦?”

    “姥爺,姥爺今天……”大衛的姥爺趕緊地把他抱住,用一隻手讓外孫的腦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不讓他看見自己的眼淚。

    其他幾個人的眼眶裏都噙著淚水,淚水模糊了大衛和大衛姥爺的身影……

    姥爺抱了外孫一會兒,趁機用另一隻手擦幹自己渾濁的眼淚,然後才慢慢地把外孫放在地上,緩了緩口氣,說:“大衛,以後你可要好好聽爺爺奶奶的話……”

    大衛疑惑地看著姥爺,點了點頭。

    淚水在大衛姥姥的眼眶裏打轉,她沒有對外孫再囑咐什麽,她怕在這個時候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隻是輕輕地拽了拽大衛姥爺的衣角。

    見媽媽、姥爺、姥娘轉身都要離開這裏,大衛嚷嚷著也要穿外套跟媽媽一塊兒走,一隻胖乎乎的小手緊緊地抓住媽媽的衣角不放,說:“我穿衣服,我換鞋,跟媽媽出去玩。”

    這時,何老板過來勸著大衛鬆開手,說:“大衛,你媽媽出去給你買好多好多的飛機玩具,爺爺、奶奶和你在家裏一塊兒玩。好不好?”

    大衛抬起頭來看著媽媽,半信半疑地說:“真的?媽媽,來,拉鉤。”

    ……兩個小拇指彎起來拉了個“分別”的鉤。

    拉鉤之後,大衛高興地學著兔子的樣子把雙腳並在一起,在地上蹦了好幾蹦,嘴裏不停地喊著:“飛機,飛機,飛機……”

    看著這一切,秀娟的心好像被什麽東西給蹦掉了,她急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扭過身去。

    淚水,是此時此刻老天賜給一位母親和四位老人特殊的紀念物。

    和媽媽、姥姥、姥爺在電梯門前揚手再見後,大衛看見電梯用兩扇門把他和他們隔離,他的眼睛盯著電梯旁邊那個不停變換的紅顏色數碼直至“1”,就又急忙跑回家裏的陽台上,兩隻小手趴在窗戶框上不肯離開,眼巴巴地瞧著外麵來往的行人,小嘴巴一直交替地唸叨著:“媽媽、飛機、飛機、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