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舟飛行的速度並不很快，如同一條白色的遊魚，在蒼藍雲海間遨遊。

    船樓之上鐫刻著繁複的紋路，好像一些怪異的文字，又好似毫無規則的曲線，將兩丈左右長短的船身包裹，一道道清靈的疾風環繞船身，將其變得如同飄羽。從層層的濃雲罅隙之中穿過，從昏沉的夕陽光芒中穿過，向著某一方向一直飛馳，直到雲海之上也變得黑暗，瀚海星辰逐漸取代了天際昏黃的夕陽，視界無疆，星月璀璨。

    歸途，飛舟在一座大城又有停頓，所以船上此刻多出了七八名少年，俱都擁擠在船頭狹小的甲板上，眺望著燦爛星河，嘰嘰喳喳有說不完的話。

    葉長歌靜靜地站在船舷旁邊，感應到隨著飛舟的前進，天地間的靈氣變得濃鬱，雖然這些靈氣與丹田之中的寂滅之氣完全無法相比，卻能成為滋養後者的食物。葉長歌隻管大股大股地將其吸收進入體內，寂滅之氣自己便能將其吞食煉化，隻是由於品秩和屬性的懸殊太大，少年努力吐納了一整晚，氣海之中的寂滅之氣也隻微不可查地增長了一丁點。

    寂滅之氣，是葉長歌給那紫黑色的無名之氣起的名字，因為丹田之中那一層淡薄的真氣充斥著一股極為古老的寂滅氣息，正與那黑色的名為“天藏”的古經上的氣息相似。那日之後，屍桓因為了從那一方恐怖的時空中為葉長歌攫取一縷“氣種”，遭受了難以想象的重創，自此陷入了沉睡，再也無法與葉長歌溝通。而他或許知道這紫黑之氣的名字與來曆。

    ……

    “交個朋友吧？”

    一道身影突然湊了過來，一片散發著薄荷清香的碧綠色糖果出現在少年眼前。

    葉長歌轉頭看去，一個十二三歲胖乎乎的少年背著一大包行囊，臉上洋溢著微笑，將這片糖果遞到他麵前。“我叫韓風，不是寒冷的寒，青陽城韓家的韓。”

    葉長歌一愣，短暫地從記憶中搜尋了一遍也沒有青陽城三個字眼，更沒有聽過青陽城韓家，隻是看這少年麵色誠摯，也不忍心拒絕。“我叫葉長歌，端陽鎮葉家，長歌當哭的那個長歌。”少年也微微一笑，撚起那一片散發著薄荷清香的糖果含入口中，顯然接受了對方的好意。

    “哈哈哈，小哥哥倒是個爽快人。”生得胖乎乎的韓風應該是出自富貴的大家族，一身錦繡，家中親人更是擔心出門在外用度不便，也不知給他準備了什麽，滿滿當當塞了一大口袋。韓風將行囊放到葉長歌邊上，抬起屁股就坐了上去。

    “嘿，小哥哥你不像那群小子，跟防賊似的，老子這青陽城特產的碧劍薄荷糖，乃是選用五百年份的深山老薄荷，祖傳秘法，傳統工藝，精製而成，乃是居家旅行饋贈親友的佳品，白送給他們吃還不願意要，怎麽滴，怕老子投毒麽？沒意思。”這少年是個自來熟，靠到葉長歌邊上就天南海北地嘮嗑，葉長歌也許久沒有和同齡人無拘無束地談話了，也就在這星河月色下攀談起來。

    “韓兄，你可知道這三位仙師是出自哪一座仙山洞府啊？”葉長歌問道。

    韓風想了想，說道：“據我家裏的老不死們說，好像是叫一座小雷音山？哦，對，是叫做小雷音山。嘿嘿，這座仙山可不得了啊，據說是這方圓近萬裏的廣大地域最強的一方仙家勢力，像我們這種凡俗的世家大族，甚至那些封土建國的朝廷，每三十年就要向它進貢最優秀的人才和諸般寶貝我們青陽城，上百萬人口的大城，今年也上貢了三十個仙緣種子的名額呢。”

    葉長歌微微皺眉，百萬人的大城才三十個名額，而端陽鎮一座兩三萬人的小鎮，卻是擁有著五個寶貴的名額，這道理如何說得通？“卻是不知這仙緣種子的名額分配，是按照怎樣的方法？”少年問出了心中的疑問。

    韓風笑道：“嘿，這個可就有說道。一般來說是按人口分配，比如十萬人、五萬人、三萬人一個名額，就像我們青陽城”說到這裏，胖子的臉上顯露出神神秘秘的神色，壓低了聲音說道：“但也有傳說，仙門之中有精通尋脈望氣的仙師，專門在這山河之間尋找能騰龍起鳳的人傑地靈之所在，但凡被這些仙師認定的地方，便是會得到重點照顧，分配的名額自然會大大增加。”

    “尋脈望氣？”葉長歌喃喃自語，又問道：“此法當真可行？”如果真如此說，那一座小小的端陽鎮，以前怕是真出過了不得的人才，莫非想到此處，少年神色凝重，不再繼續想下去。

    “對啊，尋脈望氣。”韓胖子嘴裏嚼著彈性筋道的薄荷糖果，散發出陣陣清新之氣，說道：“這可是一門極其高深的門道啊，比凡俗之中的堪輿探穴、相麵風水強上不知幾何！嘿嘿，我倒是想著學這樣一身本事，往後衣錦還鄉，也能被那些大勢力奉為上賓，有事沒事瞧瞧明堂、陰宅”

    葉長歌嘴角一扯，沒想到這胖子還有這般不小的“誌向”，自己倒是無話可說。韓風見少年不再說話，氣氛有些尷尬，胳膊捅了捅葉長歌，眼裏閃著光問道：“小哥哥，我看你拿到這仙緣種子的資格也不容易，有沒有想過以後當了騰雲駕霧的仙人，夢想是啥？”

    葉長歌啞然失笑，想了半晌，好似自顧自地說道：“夢想啊，倒是有，找到仇人，給我爹報仇。”

    “沒了？”

    “當然還有。我要變強，強到可怕那種！然後就可以想去哪裏就去哪裏，去看看更遠處的風景，去看看大江大河，去看看高山大嶽，還想要去看看我們頭頂的星辰大海！”少年目光堅定，抬頭仰望星空。口中組織的語言雖然直白，卻並不蒼白，反而有一種少年熱血，讓旁聽的韓風都憑空生出些許壯懷激烈。

    “你的夢想呢？”葉長歌問道。

    “我的夢想？哈哈，我才沒有夢想呢。”韓風坐在包裹上，臉上訕訕而笑，在葉長歌所說的那麽大、那麽大的夢想麵前，自己的夢想就像裹腳xiǎo jiě姐的三寸金蓮，不能顯擺出來給人看呢。

    葉長歌笑道：“那怎麽行？人沒了夢想，那和一條鹹魚有什麽區別？你就隨便說一個。”

    韓風聽得一愣，這似乎是很有道理的一句話。沉默了半晌，富態貴氣的臉上突然顯露出得意的笑容，冷不丁地一骨碌站了起來，胸膛鼓起一口氣，狠狠地將口中嚼了半天的糖果吐到飛舟之外的夜色和星光裏。

    胖胖的少年做完這個動作之後便好似擁有了無窮的自信，不顧周圍停下嘰嘰喳喳的少年們怪異的目光，衝著那美麗的高天星河吼道：

    “老子的夢想，就是：修煉有成，變得更加強大，然後有花不完的銀錢，去大漠荒煙，騎最快的馬！喝最烈的酒！爬最高的山！還要睡最水靈的妞！生一堆娃子，哈哈哈，然後回青陽城老家！”

    大氣磅礴的一聲吼，驚呆了飛舟甲板上的所有少年，都忘了自己聊天正聊到了哪裏，隻是如同見鬼一般看著那滿麵笑意的胖子少年。人群中的幾個小姑娘聽到胖子最後的那句話，都是羞紅了臉頰，輕啐罵了句不要臉，便跑了開去。

    葉長歌臉色尷尬，連忙將這還打算再抒發一番情懷的胖子拉到身邊坐下，四周議論紛紛，都投來嘲諷和嗤笑。

    “你這是幹啥！”葉長歌神色很不自在，覺得這胖子千萬別是腦子有問題。

    “小哥哥，有夢想就要大聲說出來，不是嗎？”胖子哈哈大笑，又撚出一片糖果丟進嘴裏，愜意地咀嚼起來。

    於是，今夜的小哥哥，和這要遠赴邊荒騎馬喝酒睡妞的胖子，成了朋友。

    一夜無話。當遠東的天際升起微茫的晨曦，飛舟載著這群懷揣著各色夢想的少年少女們，終於是來到了一片雄渾壯麗的風景之中。

    高天上的流雲像最潔白的棉花，層層堆疊而起，形成了一堵巍峨的雲牆，飛舟裹挾著流光，撞破濃雲，從雲牆之內穿透而出，飛舟上的少年們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

    ——滔滔的大河壯闊奔流，在天地間迤邐蜿蜒，浩瀚的山脈如同翠色的蒼尨匍匐於煙雲繚繞的無垠林海。而這群山雄脈之中，一座巍峨的巨嶽挺立如劍，雄峙天外，高不知幾何，靈霧煙霞圍繞其腰際，渾如白色的錦繡雲海，另外半截龐然山體，已在白雲之外。

    “諸位，歡迎來到小雷音山！”

    老者帶著淩姓青年和少女走出船樓，望著這片大美的天地，以及這群熱血的少年，語聲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