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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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埃德蒙·唐太斯以為自己做了一個離奇、卻又無比真實的夢。

    這個夢的背景是黑暗的,因為監獄內那陰沉晦澀的顏色仍舊令他痛苦不堪。

    可就在這樣的前提下,混沌之中偶然間滲透進來的一絲光亮,就顯得那般刺眼,那般珍貴。

    前一刻他還如墜冰窟,精神上渾渾噩噩,仿佛這樣就能逃避現實中**殘留的無邊病痛。

    似是自骨髓深處蔓延出了要將靈魂凍僵的冷意,囚犯即使深陷囫圇也不自禁地顫抖,他依然沒有向在過去的幾年裏奉為執念的神明祈禱。

    如今的唐太斯不再天真了,因為神並沒有護佑無辜者一生幸福,反而對陷害他人的惡徒冷眼旁觀,不予以製裁。

    他會在從哀嚎與怨恨滋生出的陰暗角落裏耗盡生命,永遠逃不出這個身處於人間的地獄——

    沒錯,在那一刻之前的他,還是這麽麻木地想著。

    然而沒過多久,唐太斯就被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溫暖所包圍。

    絕食數天導致的虛弱仿佛在這一瞬間從體內抽離,象征著生命的光點與重新流動起來的血液融匯,緩慢地流遍全身……

    唐太斯神奇地被拯救了。

    這一刻,他已將嚐試自殺的勇氣拋在腦後,取而代之的——是突然降臨的、難以言喻的幸福與歡喜!

    他想睜開眼,看清以難以想象手段降臨於此的救命恩人那想來無比神聖的麵龐。

    他還想坐起身,抬起手臂。

    同時,更不能遺忘的是,要如何用混亂又不掩真摯的語言,來表述自己的感激之情?

    可事實證明,唐太斯的這些想法是多餘的。

    即使溫度回升,靈魂發出了滿足的低吟,他依舊隻能僵硬不動,無法去擁抱任何人。

    隻清醒了短暫時間的思緒這時又開始被疲倦所粘黏,迫不及待地要將他扯入深眠。

    身心皆疲的囚犯用堅定的意誌去抵擋,他用盡全力,隻將沉重的眼皮抬起了極其狹窄的縫隙。

    聊勝於無,也恰恰多虧了這微不足道的縫隙,他看到了……

    ——神。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存在,那就一定是映入他眼中的這般模樣吧。

    似是從廣受世人傳頌的神話中走來,她是純潔不為人玷汙的女神,又像是愛琴海邊吟唱的海妖塞壬,將超乎想象的美麗展現,再有文采的詩人也無法用淺薄的詩句將其讚揚。

    唐太斯幾乎要誤以為“她”是自己的未婚妻梅爾塞苔絲,可即使是那位在他記憶深處無法釋懷的少女,論起美貌也遠遠無法與這位“女神”相比。

    更何況,梅爾塞苔絲不可能來到這裏。

    隨後,唐太斯又要誤以為自己的癔症還沒有痊愈了,因為他正被聖潔得不敢觸碰的“女神”擁入懷中,那讓他起死回生的溫暖似乎就來源於此。

    他不敢相信,卻更要鼓起勇氣,掙脫無形的束縛,讓手肘能夠移動。

    終於——手指能夠舒展開來。

    他就將這當做不可放手的救命藥了,被氣勢洶洶再度到來的困意帶走之前,勾住了一縷就在手邊的發絲。

    也正因如此,再度昏迷過去的唐太斯沒有聽到,在他扯住那縷頭發死死不願鬆開的時候,被他誤解了性別的那位“女神”——

    “嘶。”

    麵無表情地,極輕地吃痛了一聲。

    ……

    很久之後——大概與驅散夜色的淩晨已有很長一段的距離,某一間牢獄的囚犯才悠悠轉醒。

    雷聲與雨聲早已經散了,略顯渾濁的陽光滲透進來,在烏黑的牆麵留下幾點不足為道的光暈。

    唐太斯是懷著莫大的失落醒來的。

    神跡已離他而去,找不到任何痕跡,可若要說那隻是虛無縹緲的夢,恢複了活力的軀體又成為了排除這一可能的證據。

    失魂落魄的男人現在已躺在了自己那張破爛的床上,他又開始不願意動彈了。

    ‘如果隻是為了拯救我的生命,在賦予我狂喜與期望後又無聲無息地離去,讓我繼續忍受這無休止的痛苦,女神啊……您就太殘忍了。’

    這隻是一個可憐人的默默自語,而並非埋怨。

    對於那位驚鴻一瞥的絕美存在,唐太斯絕不會心生任何抱怨情緒,不過是奢求著,能否再窺見那道朦朧而真實的身影。

    仿佛觸碰過“她”的手指不自覺地顫了顫,卻是出乎意料地,碰到了一團柔軟的、還殘有些許溫度的東西。

    唐太斯一愣。

    立刻,他以久違的矯健身手跳了起來,瞪著趴在他床上的——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小小生物。

    這是一隻有著通身漂亮藍色絨毛的鳥兒。

    不提過於圓潤的體型,唐太斯看到,它的細小的羽毛亂蓬蓬的,同時失去了光澤。

    預想中應當猶如珍珠的眼珠並未露出,鳥兒閉著眼,將爪子埋在隻有薄薄一層的粗糙床單裏,仿佛失去了生命一般。

    唐太斯:“…………!!!”

    記憶當即回攏,在昏迷之前,他看到的就是這隻鳥兒。

    這時的唐太斯還沒有想象力豐富地將鳥兒跟“女神”聯係到一起。

    察覺到鳥兒的奄奄一息後,他下意識地慌亂了起來,不願讓這個意外來客的生命在他眼前消逝。

    “這是……病了嗎,不行,隻憑我自己,根本不能起到任何作用。”唐太斯幾乎是立即想到了獄卒,他束手無策,隻能將希望托付給這裏唯一有可能幫助他——幫助這隻可憐鳥兒的人。

    在飛快做出決定的同時,他已經步伐蹣跚地衝到了門口,正欲大聲呼喚或許還在打盹的看守。

    “等等……”

    忽然間,身後傳來了一個極輕的虛弱的聲音。

    唐太斯又是一愣,如同見鬼了似的轉頭。

    視線範圍內沒有任何可以發聲的物體,唯一的可能,也就是——

    “很抱歉,master……”虛弱的聲音仍堅持地說著,“我的魔力快要耗盡了……還未來得及實現你的願望,沒想到,這麽快……就要告別了。”

    唐太斯……說實話,他足足愣了半晌,才極其遲鈍地反應過來這奇異的一幕究竟是怎麽回事。

    稱呼他為master的聲音昨天晚上就出現了,這一回有了線索,原本模糊的記憶頓時更加清晰。

    唐太斯不止記起了藍色小鳥,還記起了與小鳥進行的那番超出認知的對話。

    不對,在昨晚之前,好像還有……

    ——順應召喚而來。

    ——master,我會努力為你實現一切願望。

    ……就是這個!

    雖然唐太斯還是沒有搞清楚具體的情況,但這不妨礙他在電光火石間得到了大致的真相:

    它就是上帝派遣而來的青鳥,將自由與希望帶到他身邊,可如今,帶來幸福的青鳥似乎——就要飛快地離他而去了!

    唐太斯如遭雷劈,踉蹌地撲到床邊,祈求道:“不!留下來,至少再多留一陣……這就是我的願望,如果您真的願意為我實現心願,請將有您陪伴的幸福賜予我吧。”

    “……”

    扭成一團的床單上,藍色的翅膀顫顫巍巍地扇了一下。

    唐太斯頓時緊張了起來。

    可是,在讓人忐忑不安的短暫沉默過後,那個溫柔的、比他聽過的任何一段樂音還要動聽的嗓音終於帶來了最終的啟示。

    “……如果,這真的是master你的心願的話。”

    唐太斯的眼前,頓時閃爍起了微弱,卻足以照亮靈魂的熒光。

    藍色小鳥消失了。

    前不久還深深印刻在可憐的男人心中的那道屬於神明的身影,竟然就這樣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這是一個極具一切完美、以至於模糊了性別的青年。

    他有著藍色長發與深藍色雙目,正是水手最為向往也最是熱愛的色彩。

    更別說,他的美毋庸置疑,近在咫尺的這雙可以堪破內心的眼眸,便是心之所向的大海,隻需一眼,就讓無知無辜者沉入海的深淵——

    “呼……”

    雖然表麵還是那般淡然,但實際上,艾爾利很累了。

    他希望回歸英靈王座,可禦主的願望來得剛好,讓疲倦的英靈隻能打起精神,努力為他實現。

    想要留下來,隻有趕緊獲取勉強能支撐過這一陣的魔力。

    魔力要從何而來?

    艾爾利隻知道一個辦法。

    他用最後的力氣把徹底呆愣的禦主拉了過來,其後,自己就隻能軟綿綿地癱倒在床上,手臂無力地垂下,指尖摩擦著布滿汙跡的地麵。

    猝不及防的男人被拉得跌倒,讓矮床發出刺耳的嘎吱聲。

    而他已顧不得從撞到床板的膝蓋處傳來的疼痛了,因為,那雙讓水手沉醉得難以自拔的眼眸,就在咫尺之間。

    “好的,master……由於我現在不能自己行動,請你為我補魔。”

    英靈努力字正腔圓,保證禦主能夠聽清。

    可是,他的禦主早已經傻了。

    “補魔。”

    艾爾利以為禦主果然沒聽見,重複了一遍。

    頓了頓,以防萬一,又補充了一句:

    “補魔,意思就是,體/液交換。”

    “唾液,血液,精/液——”

    “哪一種,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