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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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archer極其狼狽地避開了從上方砸下的巨錘, 那帶有千斤之力的wǔ qì轟然砸在公園的石板地麵上, 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的同時,讓那一塊石板也四分五裂, 石屑紛飛。
“不愧是神話中的那位大英雄, 赫拉克勒斯……力氣還真夠大啊。”
雖然精疲力盡,躲得已是相當艱難,archer仍舊不忘嘴上輕鬆地感慨一聲。
目前正以碾壓般的實力與他纏鬥的敵人, 正是此次聖杯戰爭中以berserker職階降臨的英靈, 其真身是希臘神話所記述的赫赫有名的大英雄赫拉克勒斯。
被狂化後失去了理智,同時大大地增加了攻擊力,麵對這樣的berserker,archer內心其實是叫苦不迭。
他現在深覺自己被叫來參加這次聖杯戰爭, 純屬是吃力不討好地混日子。
不提私人恩怨,攤上了一個不自量力四處挑釁的蠢貨禦主就已經非常倒黴了, 如今還得琢磨著怎麽多撐一會兒,讓蠢貨跑得再遠一點兒。
berserker的禦主似乎對聖杯勢在必得, 在聖杯戰爭開始的第一天, 就主動出擊, 幹掉了assassin。
第二天夜裏, 又毫不加以避諱地找上了門來。
archer因為可以跟berserker拉開距離,才著實周旋了好一陣時間。不過,在這個艱難的過程中, 他居然意外地得知了昨天跟他打過一架的藍色槍兵也被berserker幹掉了, 就在不久之前。
——那個ncer如果不是腦子有問題, 就是跟他一樣,攤上了一個腦子有問題的禦主。
隻要不是腦子有問題,就不會想著跟這麽個凶殘的berserker麵對麵抗衡。
archer姑且認為ncer並不像有那麽愚蠢,那家夥擺明了打的是遊擊戰術,暫時不會跟敵人硬抗。因此,他居然會這麽快就掛掉,讓archer也不得不震驚了一番。
……罷了,現在哪裏管得了那麽多。
紅色的英靈深呼一口氣,冷淡的眼中浮現出慎重之色。
赫拉克勒斯的能力似乎是不死之身,或者說,想要徹底地將他消滅,隻有堅持不懈地幹掉他十幾次才行。
archer已經幹掉了他兩次,估摸著藍色槍兵臨死前不會什麽也不做,那就再加上一次——即使如此,也還差得遠呢。
鑒於這個必須麵對的原因,archer已做好了再投影一次寶具消去berserker的一條命,之後施然打道回府的心理準備。
啊,master,隻有請你自求多福了——這樣想著,避開再度砸下的巨錘,同時眸色沉下,手中浮現出投影魔術的光芒的archer,正欲做最後的攻擊!
“啊啊啊啊啊嗷嗷嗷嗷嗷啊啊啊啊啊啊——”
驚人的咆哮響徹整片除他們以外無人的區域。
是berserker的聲音。
但,對berserker造成致命攻擊的人,卻並不是archer。
“……是你?”
archer在短暫的錯愕後,揮開遮擋住視線的煙霧,終於看見了突然出現在戰場中央的另一道人影。
他先是一愣,隨即,詫異和懷疑幾乎無法掩飾地用細微的表情呈現而出。
“不對,氣息和魔力都變了,就連樣子也……”
archer有一瞬間懷疑過自己是否認錯人了,但在下一刻,他又將這個懷疑否決。
隻要是見過“他”的人,再次相遇時,絕對不會將其認錯。
畢竟——從頓時蔓延開來的詭譎黑霧中緩步走來的那個英靈,仿若神親手製作的創造品,何等的完美無缺。
archer記得,當初他是在禦主間桐慎二的家裏見到這個英靈的。
用一個爛俗的詞來概括,也就是“驚鴻一瞥”吧,自覺曆經風雨無數的archer再瞧見那英靈的真容時也不由得微滯呼吸。
他還記得,那英靈和當時拖著自己的rider似乎關係匪淺,而且,最讓人費解的是,他還認識吉爾伽美什……
難以置信。
就算時隔多日,也不至於……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吧。
那英靈過來了。
不知如何重傷的berserker像是突然被透明的屏障隔絕進完全靜音的空間,嘶吼聲完全無法傳出,便悄無聲息地陷入英靈身後逐步擴大的濃稠陰影之中。
黑影仿佛有意識一般越過了berserker的徹底呆愣了的禦主,跟隨著“主人”,緩慢地吞沒掉充滿寂靜的空間。
archer越發能夠看清遍布在英靈側臉的黑色的細紋,就像曼陀羅綻放的痕跡,花莖便紮根於白得仿佛不堪一握的脖頸。
原本與天空同色的長發披散在身後,變成了毫無色澤的雪白。英靈用黝黑空洞的雙眼直望過來,頓時讓archer心生一種被極為危險的凶獸盯上的毛骨悚然感。
archer倒是很想躲開,至少別在這兒傻站著任人宰割。
但很可惜,他跑不了了,自陰影中伸出的黑線已經緊緊纏住了他的腳。那一瞬間從接觸麵傳遞到身體內五髒肺腑的粘稠、冰涼的感覺,宛如構成陰影的是凝聚在一起的莫大惡念,讓人身心皆寒,倍感不適。
“被汙染了……嗎?”
archer更加震驚了。
這個世界幾乎不存在能汙染一個英靈的事物,除了聖杯的黑泥——可是,被那兩個強大英靈包圍著的家夥,怎麽會粘上那麽令人作嘔的東西呢?!
“等一下,你還——”
“閉嘴。”
archer:“……”
話還沒說完就被堵了回去的男人很是無奈地閉上了嘴。不過,說實話,archer如今的心態又改變了。
他還是沒打算活著回去,但心中被疑問充斥著,讓他十分想要知道這個英靈是怎麽把自己折騰成這模樣的 ——
不對。
再等一下。
對方接下來做出的動作讓archer察覺到了異樣。
他猛然醒悟,原來那句“閉嘴”,並不是對他說的,而是對一個他看不見、但英靈能夠感應到存在的“人”。
*****
“你不要說話,我自己,證明。”
在頭疼欲裂中,艾爾利的嗓音輕而平穩,但卻能讓旁人聽出,隱藏在話音中的輕微的不耐。
“固執。”
一直在他耳畔述說的聲音情緒不明地歎息,像是並不能理解他現在的所作所為:“為什麽要多此一舉呢?就算他與你的情況相似,也隻是個例……擴大範圍,尋找到更多足以說明問題的例子,不是更直白嗎。”
“……”
艾爾利用沉默來做出回答。
他被世間所有的負麵情緒死死纏繞著,險些徹底喪失理智。
渾渾噩噩地跟隨著黑色的人影前行,可是,走在半途,有一絲幸存的思緒掙紮著湧現,帶來了微弱的清明。
——不行,還不能去那裏……我想試試,我還想……再看一看!
因此,借由這由心而生的些許執拗,腦中一片混沌的艾爾利意外地,同樣地掙脫了“所羅門”的手。
這大概就是最後的嚐試了。
“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有了這樣的感覺。”
“我們是同一類人——至少在某個方麵,我們有幾乎完全相同的特性。”
這就是艾爾利非要找到archer的原因。
冥冥中的直覺也好,被逼到絕路胡亂地找尋一根救命稻草也罷,總之,他來了。
archer終於嗅到了撲麵而來的血的味道。
他的瞳孔在這一瞬間緊縮起來,眼裏卻能無比清晰地倒映出貼近的那個英靈的麵容。
這個距離,實在是……太危險了!
不止是危機與死亡所帶來的生命上的危險,還有一種言語難以形容得盡的,近似於要將無辜之人迷惑,繼而拖入地獄深處的引誘。
遍布在英靈側臉上的黑色紋路仿若有生命一般,在皮膚的表層如水般緩緩流動。
archer動不了,也說不出話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英靈抬手,同樣將手指碰觸到他的胸口。初次見麵時,依稀記得英靈的雙手都被手套遮掩著,而此時,沒了手套的蹤跡,昏黑的顏色便從指尖開始向上蔓延。
一本書——沒錯,就是一本書!——從archer的胸口緩慢脫出,很奇怪,他本人毫無感覺,連一絲疼痛都未曾有。
英靈便拿起了那本書,垂下近乎透明的眼瞼,翻開了書頁。
這時候,archer莫名地又心生出一種所有的**全被外人窺探過了一遍的錯覺。
唰唰唰——
書頁翻動的唰唰聲,成為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已被打破的唯一憑證。
什麽也不能做、隻能等待的archer即鬱悶又煩躁,他很想開口質問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英靈,問他到底在搞什麽鬼,可惜還是……
咦?
能動了?
不,不是他能動了。
是因為就在這個時候,那英靈不知為何,捧著書的雙手開始不住地顫抖,緊接著,又像是身體搖搖欲墜——
他突然之間抓住了archer位於脖子前的那一塊布料,硬生生將男人拉了起來。
“為什麽……”
英靈低聲說。
“和我這麽相似的你,也是……”
緊拽著衣領的手還在顫抖。
也就是視線相對的這個刹那,archer被近在咫尺的屬於英靈的雙眼震撼到了。
他曾經見過像這樣絕望的眼神嗎?
沒有。他很是明白徹底失去希望後的人們會有什麽樣的表情,因為他見過了很多很多,但是,之前見過的那些可憐蟲所承受的,遠遠沒有這個英靈擁有的多。
他曾經與這個痛苦不堪的人相識嗎?
沒有。在此之前,他們素味平生。
素味平生,但卻同病相憐。
情緒是可以被傳遞的,更何況,他們離得那麽近,以至於archer甚至覺得,自己能夠感知到對方在此時此刻的心中想法。
從失落拓展到失望,又從失望拓展到絕望,其間不免還有深深地不甘。
archer,也是一個被動地接受了他人的理想,為這個並非自己所真正期望的“理想”獻出所擁有的一切的男人。
他失去了生命,在死後也沒有放棄,選擇成為英靈,繼續為不存在的“理想”而奔波。
經曆了許多事情,度過了漫長的歲月,痛恨著掙紮著,他突然醒悟:自己執著的理想是錯誤的,他自己存在的本身也是一個錯誤。
再回首時,他也成為了一個沒有未來、找不到方向的男人。
……多麽相似。
連結果也那麽相像。
艾爾利用失去溫度的眼睛注視著眼前這個麵色沉靜的男人,忽然不想將還未說完的話繼續下去了。
不行,還不可以。
這個男人,還不能作為“證明”的實例。
因為,archer擁有的東西比名為艾爾利的失落者還要多得多,他甚至找到了終結這錯誤未來的辦法——殺死過去的“自己”。
先不論這個辦法是否可行。
這次聖杯戰爭,archer被召喚回了與過去的自己共同存在的、曾經生活過的世界。
原來如此,雖然失去了“未來”,但他還擁有“過去”啊。
可艾爾利什麽都沒有。
錯了,錯了,錯了……
這樣下去,不就隻剩下……那一個辦法了嗎……
……
在被不斷湧上的黑色迷霧吞沒之時,archer沒有掙紮。
眉頭自縈繞在心間的煩悶出現之初就緊蹙起再也無法舒展,他沉默地,目睹那個英靈背過身,用比來時更加沉重的、疲憊的步伐離開,走向黑色更濃的地方。
終於,他在最後時刻開口了:
“雖然我不知道你究竟經曆了什麽,但是,最好不要被蒙騙了。聖杯可不是什麽好東西。”
在此之後,直至他被黑霧吞噬,那個英靈也沒有轉身,自然更沒有回話。
也對。
因為艾爾利根本聽不見他說了什麽。
能夠感受到,死去英靈的靈魂被這具空白的軀殼封鎖著,發出的無聲怒吼屏蔽了他的聽覺。
同時,更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堅持在與他交流。
“看吧,結果還是一樣。那個男人的經曆無法帶給你啟迪,沒有好的實例,就幹脆自己親手創造,再由自己挑選,來親眼觀察。”
“還不夠啊,隻有四個英靈的靈魂,想要開啟大聖杯,至少還得加上一個。”
變幻成所羅門模樣的幻影麵露疼惜,輕柔地將失魂落魄的艾爾利抱入懷中,話音也如qíng rén之間纏綿悱惻的低語:“隻剩下saber和rider了,想要選誰?就挑rider吧,他的魔力更為強盛。”
“怎麽,為何還在猶豫。艾爾利,艾爾利?”
幻影正欲再度呼喚,卻不曾想,按照常理來說,已經完完全全被黑泥汙染、對它的話將會言聽計從的英靈重重地把它推開了。
毫不留情,冰冷的臉上,甚至帶起了無法忽略的厭惡之色。
“應該怎麽做,我自己,選擇。”
幻影難以置信:“你為什麽會抗拒我?艾爾利,我不是你內心深處認可的最信任的人麽?”
頭疼。
像是被千百根針齊齊刺入神經的疼。
本就黯淡混沌的視野分散成了好幾塊,艾爾利閉上眼,過了半晌再睜開,所羅門王的麵容仍在眼前。
“你不是,所羅門。”
如此斬釘截鐵,不留任何回旋的餘地。
即使腳步再如灌了鉛般沉重,他也毫不猶豫地邁步,筆直地向前而行。
脆弱不堪的精神在看完archer的人生後轟然坍塌,與無數絲線般的渾濁魔力混雜著重組,如今的他,意識前所未有的清明。
“所羅門,不會是這個樣子。”
他清醒了,所以立即便分辨了出來,這個人影不是真正的所羅門。
和所有值得史詩記載、後人傳頌的偉大人物一樣,所羅門王的靈魂同樣高貴,隻是,與那兩位王相比,所羅門的光芒沒有那般奪目,而是平和的柔光。
他沒有從人影上看到那道熟悉的能讓他感到溫暖的“光”,所以,它不是所羅門。
先不論是否為了欺騙,用這般汙濁之物構建出那位王的形象,是艾爾利無論如何也無法忍受的。
他絲毫不予以停頓,從那道話音落定後就倏然黯淡的人影身旁走過。
在擦身而過之際,由黑泥搭建的人形就此潰散,融入腳下密布的陰影之中,未濺起些毫漣漪……
“聖杯。”
“聖杯。”
“最後的那個靈魂……不缺了。我自己便能算作其中之一。”
在此之前,從來沒有出現過由英靈來充當小聖杯的前例,但並不意味著這樣的例外不可行。
月亮被突然而至的烏雲遮蔽在了後方。
被黑色繚繞仍舊美麗的英靈在漆黑的夜空之下遙望遠方,純黑的眼底看不透任何情緒。
“他們,可能會來吧。”
“為了阻止我——或者,殺死我。”
*****
奧茲曼迪亞斯趕到位於寺廟地底的巨大空洞時,一眼就望見了他所要找尋之人。
空洞之中,巨型魔法陣正在運轉。
散發出的紅色光芒如此奪目,映照在英靈無波無瀾的蒼白麵龐上,仿若為他增添了些許鮮亮的顏色。
“沒想到,最先來的居然是你。”
他的聲音在巨大的空曠場地中回蕩,不知為何,奧茲曼迪亞斯聽出了微弱的歎息。
“這不是理所應當的麽。”奧茲曼迪亞斯不滿地道:“難道,你在此處等待的並不是餘?”
“……誰都可以。”
沉默了稍許,英靈緩緩道:“你,吉爾,阿爾托莉雅……誰來,都沒有問題。”
“不夠……還缺少了一部分魔力,為了讓大聖杯現身,需要再用一個英靈的魔力填補這個缺口。我隻是沒想到,先來的,會是你而已。”
奧茲曼迪亞斯頓時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哈,想用餘來填這個缺嗎?你可真是……”
後麵的字音被魔法陣運轉的噪音粗糙地遮蓋了過去,並不能聽清。可原本背對著他的英靈呢,身體似是極難察覺地微顫了些許。
然後,他轉過了身,將依舊冰冷的目光遙遙投來。
“是餘先到了一步,這很好。”
法老王的麵孔被石洞上方投落的陰影遮去了一半,讓他的神色晦暗不清,也讓英靈隻能從他的語氣分辨出他此時的心境。
“無須隱藏,餘已經看穿了你的想法。艾爾,你在猶豫,不願與餘站在對立的方向。”
英靈的嘴角微動,臉上掠起了一絲不明顯的紋路,但很快,這細微的波紋便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這是我目前能夠確定的唯一的心願,所以,一定要完成。”
“是嗎。”
不知為何,奧茲曼迪亞斯向前邁出了一步。
“隻是魔力而已——算得了什麽,餘給你便是。”
如此狂傲地說著。
他就此走出了那片陰影的覆蓋範圍,讓英靈得以看見,此時呈現在男人俊美麵龐上的一抹笑意。
“不過,你得想清楚,要用什麽方式取,才能讓餘滿意了。”
“用你自己,你的身體、生命、靈魂,你的一切來交換——嗬,餘雖然很想這麽說,但可惜了,時間和地點皆不合適,更何況,還有不懂避險的外人來打擾。”
……來了。
被奧茲曼迪亞斯那超出意料的話震驚到了的英靈緩過了神,卻是微愣地想。
來了。
他所等待的,另一個人。
——吉爾伽美什。
好像在很久以前,也曾被這樣的目光注視著……
憎惡,厭棄,視若草芥,仿佛他就是罪無可赦最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世上的存在。連強壓著厭惡多看他一眼,都是一種不可多得的恩賜了。
按理來說,已被黑泥汙染的艾爾利不會因為這樣的眼神而產生內心的波動。
他總算找到可以為之努力的“方向”了,理應欣喜,理應激動,並為達成目的而不顧一切。其餘所有的阻擋因素,都不應該激起心中的任何漣漪,他的目標前所未有的明確。
可是,如今在宛如冰封麻木的心間出現的一絲細微的觸痛,又是怎麽回事呢?
“本王不過是稍稍沒有顧及,就變成這幅樣子了……太陽的,他就算了,連你也這般沒用麽!”
在大空洞中顯現出身影的,正是那位至高無上的王。
王投來的第一道視線落在了那個被烏黑包裹了的英靈身上,先是皺眉,猩紅的眼中閃過了幾分難以辨析的晦色。
隨後——他竟然毫不停留地移開了目光,轉而望向位於此處的另一個英靈,話語間的怒意毫不加以掩飾。
“是餘的失誤,這一點餘不否認。”
奧茲曼迪亞斯沉聲道。
吉爾伽美什掃了他一眼,冷哼一聲,便更加幹脆地收回了目光。
“既然有自知之明,就趕緊把這個爛攤子收拾掉。”他說。
語氣分明十分平靜,仿佛所說的隻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
然而,當奧茲曼迪亞斯看清隨後出現在這個至少目前心平氣和相處的男人臉上——近似於嘲諷的神色時,即將出口的話頓時收住,他的臉色不由微變。
“黃金的,你……”
唰——哐啷!
帶著金屬猛然碰撞與摩擦的刺耳聲響立時蓋過了法老王不敢置信的質疑,隨即再在這空洞中響起的,卻是一聲痛苦的悶哼。
“唔……呃、啊……”
全身上下的每一處骨骼,仿若都承受了千斤之重的壓力。
閃爍著金色光芒的鎖鏈突然從半空中躍出,纏繞上的先是四肢,隨後再在其他的部位加上難以逃脫的束縛,幾乎要將這具軀體斬碎。
猝不及防的艾爾利根本沒有辦法逃離。
在被一條鎖鏈死死地箍住脖頸時,他被滅頂般的窒息感壓得喘不過氣,眼前頓時一片模糊。而對方連適應或留情讓他苟延殘喘的餘地也不願意給予,下一秒,他就被鎖鏈拖飛了出去,狠狠地撞上了堅硬而冰冷的洞壁。
“呃——”
很……很好……
這下感受到的疼,除了讓他更加清晰地體會到挫骨之痛外,反倒讓他恍惚了一瞬的意識清楚了幾分。
“吉……伽……”
痛,突然間突破了層層阻擋的憤怒,全都湧現了出來,顯現在陡然睜開的眼中。
不得不承認,這個英靈的雙眼仍舊美麗絕倫。
從湛藍變為純粹的黑,而由黑泥擴大的憤怒與怨恨成為了點綴其中的閃爍著的火焰,這幅渾濁惡念與奪目火焰共存的光景,是之前那個藍色的艾爾利從未有過的。
“吉爾……吉爾……伽……美什!”
他在不斷收緊的鎖鏈束縛下掙紮,窒息與疼痛讓表情出現了幾分扭曲,但唯一不變的是,他死死瞪向金色的王的眼神。
先前,或許還殘留在靈魂內部的那點些微的本性,全都因為吉爾伽美什的舉動而潰散,留出的純白空隙,也被伺機而動的黑影貪婪地占去。
鎖鏈牢牢地困住了他。
被吉爾伽美什的“天之鎖”鎖住之人,神性越高越是難以掙脫。而艾爾利並沒有神性,天之鎖對於他,本應該隻是一條最為普通的鎖鏈,在被黑泥灌注力量大增的如今,隻需用力就能掙斷。
可是,天之鎖還有另一個名字。
——enkidu。
enkidu……恩奇都啊。
“……哦?”
吉爾伽美什似乎稍稍有些意外。
不過,出乎意料的情況,也就僅此而已了。
“好了,本王不想再浪費時間了。”
層層光暈自緩步走來的金發男人背後浮現,這等情景是何等地壯觀浩瀚。
更有無數wǔ qì從光暈之中透出,劍刃與槍尖反射出銳利的光芒,隻等一個時機,它們就會如暴雨般淋漓而下,刺穿被天之鎖緊縛者的身軀。
被迫昂起頭的艾爾利被陡然大放的光芒照耀著,凸顯出他的神情如何僵硬,嘴唇顫抖著,睜大的眼睛半晌都無法閉合。
對了,多麽惋惜,多麽——可恨。
黑泥無法汙染吉爾伽美什,同樣的道理,奧茲曼迪亞斯也是如此。
不是早就說過了嗎?他們的靈魂太過耀眼,自我意識太過強烈,堅定而從無轉移。
猝然之間,他與那雙冷冷望來的猩紅蛇眸對上了視線。
那一刻,艾爾利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好想……想要……想……殺死他!
——他來阻止我了……不甘心啊……我……
心聲越是嘶鳴,就越是不甘,漸漸地,他被不知算是自己真實想法還是幻覺的低語猛地拖入了更為黑暗的溝壑之中,隻覺得滿心的悲憤要破開血肉而出。
——不想……我還不想……
正這麽呐喊著。
目眥盡裂,周身黑霧更加濃鬱的英靈,忽然間察覺到,自己的身前多出了一道陰影。
是一個男人的影子,將瑟縮著的他,剛好籠罩其中。
“黃金的,你是要當著餘的麵,殺死餘的王妃麽?”
吉爾伽美什微微側目,冷峻的神情沒有半分變化:“你樂意把喧賓奪主的東西當做寶貝,與本王無關。”
“可是,本王隻知道——”
名為艾爾利的英靈,是他吉爾伽美什的所有物。
現在,他的所有物被令人作嘔的東西侵染了,如何不讓他勃然大怒。
被汙染了以後留下的,就隻是一具還殘留了些原樣的軀殼,軀殼裏不再是純淨的靈魂,成了一團汙濁的泥,自然不再是原本的那個英靈。
“讓開。”
蘊藏著莫大怒意的話音在此刻響起。
“rider,奧茲曼迪亞斯,本王姑且對你的這份堅持抱有一分敬意。”
“你要護著這個贗品,也罷。但是,妄想用隻剩一半魔力的分身與本王作對,你是否太過天真了?”
“……唔,餘想起了,好像是有這回事兒。”
奧茲曼迪亞斯漫不經心地說著,好像真的回憶了一番,才將那不重要的細節想起來。
不久之前,也就是英靈深受刻印蟲折磨的那一晚,他將大半的魔力都渡給了他。
如今,並非全盛狀態的奧茲曼迪亞斯要與擁有實體的吉爾伽美什對抗,幾乎注定了,將會得到一個……必敗的結局。
“那又如何?餘並不在意。”
最終,奧茲曼迪亞斯收斂了散漫的神色,他背對著被鎖鏈束縛的英靈,麵對的便是吉爾伽美什,炙金雙瞳中的光芒更為耀眼,仿佛無聲的挑釁。
“無所謂的閑談就到這裏吧。英雄王啊,到了這個地步,不拿出全力可不行呢,餘絕不會退步,想來,你也是如此。”
吉爾伽美什:“……”
“執迷不悟。”金色的王語氣越發淡了,“倒是沒想到,你也是這等愚昧之人。”
那便來吧。
之前便進行過一次、最終沒有分得出結果的戰鬥,總該得到一個確定的結局了。
英雄王與法老王的第二次對決,彼此都未留手。
如此壯闊的、蘊藏著殺意的景象,隻有被他們拋在身後的英靈能夠看見,也隻有英靈能夠感受到……
吉爾伽美什想要殺死他,因為被汙染了的他不是真正的艾爾利。
奧茲曼迪亞斯想要守護他,因為不管他變成了什麽樣子,映入法老眼中的都是同一個模樣。
艾爾利又感覺到血液在沸騰。
不是所謂的“感動”,如今內心世界完全被黑色布滿的他不會有這麽柔軟的情緒,他在激動!
魔力,缺少的,那至關重要的魔力!
不管那兩人誰勝誰負,死去的靈魂都會來到他這裏。那個時候,缺少的部分就被補全,他所期待的大聖杯,終將會——
……降臨?
突然之間。
似乎,在心中瘋狂叫囂著的黑影搖晃了一下,竟像是被什麽畏懼的事物驚嚇到了一般,往後退縮了分毫。
“……?”
借著這短暫而又難得的一絲停滯,艾爾利緩緩地眨了一下眼。
有什麽東西濺到了他的眼前……哦,是液體,鮮紅的,還有些溫度的……
屬於那個男人的血灑落上了半透明般的眼瞼,不自禁眨動的這一下,讓血液打濕了睫毛,順著鼻梁的弧度緩緩向下流淌,最終,越過他微張的嘴唇。
將他安穩地籠罩其中的那高大的影子,也在這一刻細微地晃動了一下。
將目光更加緩慢地投向前方,望著那依舊偉岸、但胸膛卻被深深刺穿的男人的背影,英靈那被負麵情緒覆蓋的扭曲麵龐上,突然破開了一絲迷惘。
仿佛不相信,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奧茲……”
奧茲曼……迪亞斯?
正在流逝的□□,即使處於最後的時刻,也仍舊那般耀眼,望上去後,便再難移開目光。
那個男人背對他,隻將不變的包容嗓音悠悠傳來。
“在凝望餘的背影嗎?罷了,餘也不願讓你的視線離開。”
“艾爾利啊。”
奧茲曼迪亞斯的聲音低了下來,他發出了淡淡的嗟歎。
但是——至始至終,無論何時,這位法老都將最大程度的縱容贈予了他所愛之人。
“有餘所在的地方,你大可去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情。”
——什……麽?
“因此,不必絕望。”
被黑霧包裹的英靈身體突然震顫。
“也因此……”
法老的身形漸漸潰散了,淡金色光點騰升而起,隻有最後的話音恰到時分地傳到英靈的耳裏。
“不必迷惘。”
遠阪宅的某處窗台,擺放著一個素色的花瓶。
先是英靈在家裏翻找了一陣,找出這個花瓶,換上水後將一朵多日還未枯萎的百合花放進了瓶中。
後來不知是誰,又往這兒多放了一朵路邊最常見的不起眼的小野花。百合占據了大半的位置,而小巧帶著些顏色的野花便柔弱地依附在雪白的花瓣之下,隨風微顫。
而如今,在誰也不曾注意的地方,百合一瞬間凋零了。
奧茲曼迪亞斯的靈魂也如其他戰死英靈一般,融入了小聖杯的軀殼。
空缺得到圓滿。
魔力攀升到難以想象的高峰,無形的意念在歡呼雀躍——為即將降臨的,真正的“聖杯”。
可是……
為什麽。
這又是為什麽?
變成一片漆黑的靈魂,竟然被一道突然降臨的光明驅散掉了一絲一縷的黑暗。
隻有這麽一點。
當吉爾伽美什走到仍被束縛著的英靈身前時,便發現,他的雙眼竟已恢複了昔日的澄澈。
當然,恢複如初的也就僅有這雙眼睛。
“我……”
斷斷續續,極其艱難地,才得以吐露出這勉強的字音。
複蘇的那一丁點“本性”與占據大多數的黑影做著激烈的鬥爭,想來,也支撐不了多久了。
“好像……明白了……”
吉爾伽美什垂眼看他,神色晦暗不明:“你也該和他一樣離開了。”
“下一次……我就可以……弄清楚……”
“嗯。”
應了這一句,吉爾伽美什將刺入英靈胸膛的劍拔出,隨手將染滿烏黑血跡的黃金劍丟在了地上。
天之鎖盡數鬆散,沒了依托,英靈那癱軟的身軀眼看著就要落下,金色的王便抬手將他抱起。
自臂彎撒下的白色長發猶如雪瀑,但在不久之後,雪慢慢地褪去,重新回到了清澈的藍。
英靈絕美的麵龐似乎從沒有如現在這般寧靜安詳。
淚水從眼眶滑落,可他恢複明亮的雙眼卻失去了焦距,張口之時,黑色的血從唇邊流下。
“謝謝你……吉爾,我得回去,好好想一想……”
奧茲曼迪亞斯。
奧茲曼迪亞斯……
不知為何,他的心鈍痛著,比劍身刺穿胸口還要疼痛。因為這個痛發自肺腑,傳遍了全身每一處血管,隻一想起那個名字,便感到如刀割,如針紮。
不知為何,他想起了更早之前、隻存在於遙遠回憶裏的畫麵。
褐發的王子翻過神廟的高牆,手裏拽著一朵代表純潔的花,他將花遞到他眼前,眉眼間是青澀而又飛揚的笑意。
‘我不問你是誰,也不問你叫什麽名字,這些都不重要,因為我之後肯定會知道。’
‘就像我更加清楚,你會屬於我,而我從今日起也將守護你——那樣。’
……
……
吉爾伽美什一直注視著他也變幻為金色的光點,又在騰升的過程中徹底消散。
“……哼,去吧。”
相依著枯萎的百合,那朵嬌柔的野花,也在悄然間枯萎,失去了光澤。
那一刻,月光穿透了烏雲的遮蔽,投落到了發黑的花瓣之上。
這並不是終結。
對他們來說,還會有下一次——再相見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