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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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的身上確實還有殘留的水手的痕跡。
雖然昔日精神幹練的黑發在入獄後一夜變白, 充滿熱情的雙目再沒有以前那般純粹明亮, 所幸他還沒有丟棄那最為寶貴的善良和熱忱。
與其相比,avenger完全就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種人。
男人已經不年輕了——雖說年齡也不算大,看上去隻有三十來歲,但由那漫長的、難以展望究竟何時是終結的時間殘忍打磨出的氣質融入骨髓,與青澀的年輕人有著天壤之別。
他這個人很矛盾。
就像艾爾利第一眼看到他時心中不自覺浮現而出的感覺, 矛盾恰恰在於, 精致得無可挑剔的皮囊,與傷痕累累的靈魂。
誰也無法在他的身上找到任何弱於人處,俊美至極的樣貌, 奢華高貴的裝束,堪稱完美的禮節——男人就是能夠自由出入王宮宴會的高貴之人, 沒有誰比他更適合用上貴族頭銜。
然而,又有誰能想到, 從那雙時而溫和時而冷漠的眼中會映射出何等扭曲的、陰暗的光芒。
兩個唐太斯——對不起,繼續把他們區分開來——唐太斯和avenger在彼此全無預料的前提下突然撞到一塊兒,相處得一點也不愉快。
目前偽·伊夫堡的情況果真如avenger所說的那般糟糕,框架剛剛搭設而起,進入監獄塔的無法得到救贖的亡靈——還有亡者,數量正在不斷地增加。
他們尚且不能在如此混亂的時刻出去瞎逛, 為保險起見,幹脆就留在了這裏唯一算得上清淨的休息室。
總是亡靈們仍舊惦記著屬於未亡者靈魂的氣息, 但有兩個英靈在此, 其中還有一個憤怒之火足以讓他們徹底化為灰燼的fù chóu者, 煩人的嘍囉自然遠離了。
由此,一人外加兩英靈同居一室的休閑時光,就這樣(在三分之二的人非常不樂意的情況下)拉開了序幕。
avenger似乎相當不待見那對主從,對身為禦主的唐太斯從來是忽視的態度,對英靈從者倒是稍微好一點。
當然,也就隻是“稍微”的水平了。
有必要的話,他會跟艾爾利說上幾句話,而台詞大多是不鹹不淡中摻雜明顯的幾分不屑,仿佛他平生最不喜歡的就是艾爾利這種無趣又寡淡無味的家夥。
艾爾利私下揣測,自己肯定是被遷怒了。
avenger可真是個小氣的英靈啊。
“master,你一定要吸取教訓總結經驗,以後別變得這麽不討人喜歡。”艾爾利道,“我有在暗指什麽嗎?完全沒有,就算不小心聽出來了也請不要在意。”
說這話時,他正盤膝坐在柔軟的地毯上,一絲不苟地擦拭之前用來砍亡靈的劍。
這把劍……嗯,是把頂多隻有三十厘米長的短劍。
根據碰巧瞥到這玩意兒的avenger充滿嫌棄的點評,就是典型的“暴發戶式的浮誇”。
大顆的寶石不要錢似的拚命往劍鞘上塞,隻有這麽一點地兒,卻硬是鑲嵌得珠光寶氣,看著都硌手。
艾爾利也覺得硌手,但全身上下就這麽一件能用來戰鬥的wǔ qì,隻能將就用了。好在看似華而不實的小短劍在實際運用中表現得極其硬氣,不愧是受到謎之人物祝福加持的禮物。
“話說master,你是不是覺得無聊了?也是,在不能察覺到時間流逝的房間裏幹坐著,就連我也不由自主地犯困了。”
擦完劍,艾爾利就完全找不到可以做的事情了。禦主沉著臉盯著牆壁發呆,而除他們之外的另一個英靈——
那家夥倒是過得很瀟灑自在,也不知從哪兒又搬出來了一張講究的搖椅,往搖椅裏一靠,就捧著一本磚頭厚的書麵無表情地看了起來。
“其實我也可以像你們這樣保持沉默一整天都不說話,放在往常甚至非常樂意,因為我很喜歡安靜。”艾爾利又說,這次他把劍放下了,“但我聽說,人類總是需要與人進行適當的交流,不然很有可能引發麻煩的心理問題。”
“所以,master,請和我聊天。你可以問我任何問題,一般情況下,我都會如實回答。”
很少一次性說出這麽長一串話的英靈頗為勉強地讓自己長篇大論,如果他的禦主再不理他,他絕對是會生氣的。
幸好,禦主沒有辜負他的一片好心。
唐太斯原本是在與心中對未來的糾結做著激烈的鬥爭,幾乎到了鑽進牛角尖出不來的程度。然而,英靈的話語又輕易地將他的思緒拽了回來。
“啊,萬分抱歉!我剛才竟然沒有聽見您的呼喚。”他一下子就精神了,連忙真誠地道歉。
道完歉再一回神,英靈話中的意思,竟是要慷慨地述說他那神秘而又令人向往的過去——
唐太斯的心中早有難以言喻的衝動,越是拉近距離,就越是想要了解。突然到來的驚喜讓他發自內心地感到興奮,但同時又有一種複雜的疑慮。
“您真的願意,將您的故事說與我聽嗎?”
艾爾利道:“放心吧,master,我沒有什麽不能告訴你的。反過來還要擔心一下,你對我所經曆的無聊的人生沒有興趣才對。”
“怎麽會!您請說,請說吧,我已經迫不及待了。”
讓糾結見鬼去吧,唐太斯瞬間精神抖擻。
艾爾利沉吟了片刻:“唔……我想想,要從哪裏說起呢。”
這邊氣氛無比融洽,無論做什麽都可堪入畫的英靈就不用說了,他的禦主與他四目相對,眼裏盛滿了本人尚未察覺的深深柔情。
似有一道無形的屏障將房間冷酷地一分為二,他們倆在左邊,某個孤獨的影子被單獨拋在右邊。
如果有人特意往冷清的那麵留意一番,就會發現一個頗為特別的小細節。
avenger拿在手裏的書就隻有最開始翻過了兩頁,在那之後,頁數就再也沒有改變了。
在唐太斯跟艾爾利說上第一句話的時候,從手中騰升而起的漆黑火焰熊熊燃燒而起,燒掉了一頁紙。
接下來,第二句話,第三句……一直到艾爾利開始講起他自己的“故事”,那本書基本不能看了。
“同樣的介紹我似乎已經對很多人說過了。”
——我的名字是艾爾利,以caster的身份順應你的呼喚來到現世。
——我來自已然泯滅之地,無人知曉我的家鄉,我沒有姓氏,沒有背景,沒有做出不得了的大事,在世之時,也隻是一個單純算是活著的人。
“失去未來的人因為一首情詩成為英靈,這大概就是我唯一可為人稱讚的亮點了。如此無聊的人生,真的能夠讓master你感到愉悅嗎?”
“我從來都是看別人的故事,從他人的經曆中感受跌宕起伏的精彩,所以並不擅長講故事。如果你喜歡,我倒可以說一點發生在其他人身上的動人經曆。”
“……”
唐太斯幾度語凝,翻飛的思緒難以收回。
直到最後時刻,英靈用略帶詢問的目光注視著他,他才不由自主地捏起拳,讓指甲深深刺入掌心,開口之前,咬了一下嘴唇上的幹殼。
“是嗎,原來您……是艾爾利,我記住了,艾爾利,您的名字,我永遠也不會忘記。”
可是,他真正想說的並不是這個。
帶著忐忑,唐太斯甚至忽略了同居一室的那一個相當於他未來延續的特殊存在。
“您是否——”
——您是否,已經看過了我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會遭遇何等曲折的命運、人生的終點如何,都因某一件極其急迫的事顯得沒那麽重要了。
——我迫切地想要知道,在屬於埃德蒙·唐太斯的故事裏……
——您會留下,並與埃德蒙·唐太斯長久相伴嗎?
這也就是唐太斯耗費漫長的時間思考的那個問題。
他能夠體會出自己正懷揣著何等濃鬱的感情,在英靈用自己的身軀抵擋住那扇脆弱不堪的鐵門時——或者更早,早在英靈初次降臨在他眼前時,他就已經無法控製地愛上他了。
理智和以他的性格不得不考慮的現實、責任、對梅爾塞苔絲的愧疚,是重重控製自己的鎖,然而,世界上並不存在能夠抵禦這份感情的枷鎖。
所以——
會是怎樣的dá àn?
唐太斯幾乎就要張口問出來了。
可是,就在這情緒無法控製的刹那。
不知從何而來的默契,驅使他將目光轉移,時隔頗久,再度與遠處的那一個英靈遙遙相對。
avenger的手中隻剩下一觸即散的黑灰。
他什麽也沒說,隻是隨手拍掉了落在身上的灰燼。
“……”
唐太斯心想,他或許已經知道dá àn了。
可就在這樣的前提下,混沌之中偶然間滲透進來的一絲光亮,就顯得那般刺眼,那般珍貴。
前一刻他還如墜冰窟,精神上渾渾噩噩,仿佛這樣就能逃避現實中**殘留的無邊病痛。
似是自骨髓深處蔓延出了要將靈魂凍僵的冷意,囚犯即使深陷囫圇也不自禁地顫抖,他依然沒有向在過去的幾年裏奉為執念的神明祈禱。
如今的唐太斯不再天真了,因為神並沒有護佑無辜者一生幸福,反而對陷害他人的惡徒冷眼旁觀,不予以製裁。
他會在從哀嚎與怨恨滋生出的陰暗角落裏耗盡生命,永遠逃不出這個身處於人間的地獄——
沒錯,在那一刻之前的他,還是這麽麻木地想著。
然而沒過多久,唐太斯就被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溫暖所包圍。
絕食數天導致的虛弱仿佛在這一瞬間從體內抽離,象征著生命的光點與重新流動起來的血液融匯,緩慢地流遍全身……
唐太斯神奇地被拯救了。
這一刻,他已將嚐試自殺的勇氣拋在腦後,取而代之的——是突然降臨的、難以言喻的幸福與歡喜!
他想睜開眼,看清以難以想象手段降臨於此的救命恩人那想來無比神聖的麵龐。
他還想坐起身,抬起手臂。
同時,更不能遺忘的是,要如何用混亂又不掩真摯的語言,來表述自己的感激之情?
可事實證明,唐太斯的這些想法是多餘的。
即使溫度回升,靈魂發出了滿足的低吟,他依舊隻能僵硬不動,無法去擁抱任何人。
隻清醒了短暫時間的思緒這時又開始被疲倦所粘黏,迫不及待地要將他扯入深眠。
身心皆疲的囚犯用堅定的意誌去抵擋,他用盡全力,隻將沉重的眼皮抬起了極其狹窄的縫隙。
聊勝於無,也恰恰多虧了這微不足道的縫隙,他看到了……
——神。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存在,那就一定是映入他眼中的這般模樣吧。
似是從廣受世人傳頌的神話中走來,她是純潔不為人玷汙的女神,又像是愛琴海邊吟唱的海妖塞壬,將超乎想象的美麗展現,再有文采的詩人也無法用淺薄的詩句將其讚揚。
唐太斯幾乎要誤以為“她”是自己的未婚妻梅爾塞苔絲,可即使是那位在他記憶深處無法釋懷的少女,論起美貌也遠遠無法與這位“女神”相比。
更何況,梅爾塞苔絲不可能來到這裏。
隨後,唐太斯又要誤以為自己的癔症還沒有痊愈了,因為他正被聖潔得不敢觸碰的“女神”擁入懷中,那讓他起死回生的溫暖似乎就來源於此。
他不敢相信,卻更要鼓起勇氣,掙脫無形的束縛,讓手肘能夠移動。
終於——手指能夠舒展開來。
他就將這當做不可放手的救命藥了,被氣勢洶洶再度到來的困意帶走之前,勾住了一縷就在手邊的發絲。
也正因如此,再度昏迷過去的唐太斯沒有聽到,在他扯住那縷頭發死死不願鬆開的時候,被他誤解了性別的那位“女神”——
“嘶。”
麵無表情地,極輕地吃痛了一聲。
……
很久之後——大概與驅散夜色的淩晨已有很長一段的距離,某一間牢獄的囚犯才悠悠轉醒。
雷聲與雨聲早已經散了,略顯渾濁的陽光滲透進來,在烏黑的牆麵留下幾點不足為道的光暈。
唐太斯是懷著莫大的失落醒來的。
神跡已離他而去,找不到任何痕跡,可若要說那隻是虛無縹緲的夢,恢複了活力的軀體又成為了排除這一可能的證據。
失魂落魄的男人現在已躺在了自己那張破爛的床上,他又開始不願意動彈了。
‘如果隻是為了拯救我的生命,在賦予我狂喜與期望後又無聲無息地離去,讓我繼續忍受這無休止的痛苦,女神啊……您就太殘忍了。’
這隻是一個可憐人的默默自語,而並非埋怨。
對於那位驚鴻一瞥的絕美存在,唐太斯絕不會心生任何抱怨情緒,不過是奢求著,能否再窺見那道朦朧而真實的身影。
仿佛觸碰過“她”的手指不自覺地顫了顫,卻是出乎意料地,碰到了一團柔軟的、還殘有些許溫度的東西。
唐太斯一愣。
立刻,他以久違的矯健身手跳了起來,瞪著趴在他床上的——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小小生物。
這是一隻有著通身漂亮藍色絨毛的鳥兒。
不提過於圓潤的體型,唐太斯看到,它的細小的羽毛亂蓬蓬的,同時失去了光澤。
預想中應當猶如珍珠的眼珠並未露出,鳥兒閉著眼,將爪子埋在隻有薄薄一層的粗糙床單裏,仿佛失去了生命一般。
唐太斯:“…………!!!”
記憶當即回攏,在昏迷之前,他看到的就是這隻鳥兒。
這時的唐太斯還沒有想象力豐富地將鳥兒跟“女神”聯係到一起。
察覺到鳥兒的奄奄一息後,他下意識地慌亂了起來,不願讓這個意外來客的生命在他眼前消逝。
“這是……病了嗎,不行,隻憑我自己,根本不能起到任何作用。”唐太斯幾乎是立即想到了獄卒,他束手無策,隻能將希望托付給這裏唯一有可能幫助他——幫助這隻可憐鳥兒的人。
在飛快做出決定的同時,他已經步伐蹣跚地衝到了門口,正欲大聲呼喚或許還在打盹的看守。
“等等……”
忽然間,身後傳來了一個極輕的虛弱的聲音。
唐太斯又是一愣,如同見鬼了似的轉頭。
視線範圍內沒有任何可以發聲的物體,唯一的可能,也就是——
“很抱歉,master……”虛弱的聲音仍堅持地說著,“我的魔力快要耗盡了……還未來得及實現你的願望,沒想到,這麽快……就要告別了。”
唐太斯……說實話,他足足愣了半晌,才極其遲鈍地反應過來這奇異的一幕究竟是怎麽回事。
稱呼他為master的聲音昨天晚上就出現了,這一回有了線索,原本模糊的記憶頓時更加清晰。
唐太斯不止記起了藍色小鳥,還記起了與小鳥進行的那番超出認知的對話。
不對,在昨晚之前,好像還有……
——順應召喚而來。
——master,我會努力為你實現一切願望。
……就是這個!
雖然唐太斯還是沒有搞清楚具體的情況,但這不妨礙他在電光火石間得到了大致的真相:
它就是上帝派遣而來的青鳥,將自由與希望帶到他身邊,可如今,帶來幸福的青鳥似乎——就要飛快地離他而去了!
唐太斯如遭雷劈,踉蹌地撲到床邊,祈求道:“不!留下來,至少再多留一陣……這就是我的願望,如果您真的願意為我實現心願,請將有您陪伴的幸福賜予我吧。”
“……”
扭成一團的床單上,藍色的翅膀顫顫巍巍地扇了一下。
唐太斯頓時緊張了起來。
可是,在讓人忐忑不安的短暫沉默過後,那個溫柔的、比他聽過的任何一段樂音還要動聽的嗓音終於帶來了最終的啟示。
“……如果,這真的是master你的心願的話。”
唐太斯的眼前,頓時閃爍起了微弱,卻足以照亮靈魂的熒光。
藍色小鳥消失了。
前不久還深深印刻在可憐的男人心中的那道屬於神明的身影,竟然就這樣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這是一個極具一切完美、以至於模糊了性別的青年。
他有著藍色長發與深藍色雙目,正是水手最為向往也最是熱愛的色彩。
更別說,他的美毋庸置疑,近在咫尺的這雙可以堪破內心的眼眸,便是心之所向的大海,隻需一眼,就讓無知無辜者沉入海的深淵——
“呼……”
雖然表麵還是那般淡然,但實際上,艾爾利很累了。
他希望回歸英靈王座,可禦主的願望來得剛好,讓疲倦的英靈隻能打起精神,努力為他實現。
想要留下來,隻有趕緊獲取勉強能支撐過這一陣的魔力。
魔力要從何而來?
艾爾利隻知道一個辦法。
他用最後的力氣把徹底呆愣的禦主拉了過來,其後,自己就隻能軟綿綿地癱倒在床上,手臂無力地垂下,指尖摩擦著布滿汙跡的地麵。
猝不及防的男人被拉得跌倒,讓矮床發出刺耳的嘎吱聲。
而他已顧不得從撞到床板的膝蓋處傳來的疼痛了,因為,那雙讓水手沉醉得難以自拔的眼眸,就在咫尺之間。
“好的,master……由於我現在不能自己行動,請你為我補魔。”
英靈努力字正腔圓,保證禦主能夠聽清。
可是,他的禦主早已經傻了。
“補魔。”
艾爾利以為禦主果然沒聽見,重複了一遍。
頓了頓,以防萬一,又補充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