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番外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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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從他的出生之初, 未來就已經奠定了:他將是此世最尊貴, 最偉大之王。
身為太陽神在人間的化身,年紀輕輕就登上法老寶座的王自然會成就一番偉業。
古老的王朝因他而抵達文明的頂峰,他的名諱和威望,就如綿延不息的尼羅河那般流傳長遠。
後人討論他:
“拉美西斯二世啊,應該是埃及史上最了不起的法老吧。”
“聽說他還活著的時候, 娶了幾十個王妃, 生了幾十個兒子,還在那個久遠的年代, 一直活到了九十多歲——就這一方麵, 也是非常了不起了。”
非常了不起。
可以想象,在對神的敬仰深入靈魂的時代, 那個男人自身就等同於“神跡”的展現。即使是現代的世界,也仍有相當大數量的世人對有拉美西斯二世之稱的法老深懷尊敬, 也渴望, 能夠更深地了解他。
也就是這份隨時間流逝越加沉澱的信仰,匯聚起了浩瀚長河, 凝結成了位居英靈殿內的璀璨王座,讓死後成為英靈的男人能夠安然地端坐。
“法老王”之名,自是由他來擔當,毫無疑問。
就連得到這一尊稱的法老王本人, 也從來沒有質疑過自己的身份。他理所應當是最尊貴之人, 生前, 理所應當享受至高的地位和人類所能享有的一切榮華財寶, 死後,那片土地同樣歸於他統治。
“為什麽要和你這樣的凡人簽訂契約?還需要餘來多做解釋麽。你們所站立的這片土壤就是餘的領土,餘作為萬物的君主,稍稍分點神來排除有可能會讓領土破爛的因素——很難理解?”
法老王並不喜歡自己的想法被人違逆,雖然,大多時候,在不被討厭的前提下認真地跟他說話,他還是聽得進去的。
這一次的質疑,就來自於跟法老王簽訂了主從契約的人類禦主藤丸立香。
人類識趣地認清了自己隻是下臣的身份,但是,卻還是按捺不住地要在法老王的耳邊多話,問他——怎麽會屈尊到迦勒底來。
按理來說,是不可能的。
法老王從不接受這種契約的召喚。
曾經有過魔術師找到與拉美西斯二世有關的聖遺物嚐試召喚英靈的先例,但無一例外,都失敗了。英靈王座上的法老王壓根就不搭理他們。
也因此,在得到這個隱秘的傳聞後,人類禦主才會心懷疑惑,並忍不住將這個疑惑表露了出來。
法老王給出的回複,就是剛才上麵的那段話。
很是有理有據,也非常有他奧茲曼迪亞斯的作風——大抵就是自說自話係默認世界就是自己的後花園的王們的共同特點了。
“但是……”
“唔?臣子,你還有什麽話想說?”
那一刻,隻是稍稍流露出了一點遲疑的人類禦主完全沒想到,法老王竟然如此敏銳地察覺到了自己的異常。他張了張口,有點想說又不敢說的欲言又止的意味。
“少在這裏遮遮掩掩的!唔,看在你挺有自知之明的份上,餘就特許你再多問一個問題吧。就隻剩最後一次機會,可不要說一些會讓餘動怒的話哦。”
“謝謝謝謝,不過我……”
話雖這麽說,人類禦主其實也還在猶豫。
他有些拿捏不住,真正想問的那個問題究竟會不會惹得法老王生氣。
很有可能……會吧,因為確實是涉及到了某些可能藏得很深的隱私。故此,藤丸立香在猶豫的過程中臨時改了主意,換成了比較委婉的言辭。小心翼翼地——一邊說著,一邊偷瞄。
“那個,法老王。在第六特異點的時候,你好像也是回應了別人的召喚才會出現,而且還搶了聖杯……”
雖然——雖然啊,很有可能是巧合,法老王搶了聖杯之後,也沒有用聖杯做什麽事情。
但事實卻是就是這樣。
先前法老王丟過來的那個理由,似乎太過敷衍,存在著細想就能現的漏洞。
在好歹還掛著“維護人理”這個偉光正名頭的藤丸立香召喚英靈之前,不可能回應他人召喚的法老王就已經現界過一次了。
他奪走聖杯。
他把自己所統治的埃及國土整個搬到了特異點,也變相地把自己困在了神殿裏。一直等到前來回收聖杯的藤丸立香等人出現,他又莫名其妙地把聖杯丟給了他們,像是毫無留戀的樣子。
悄悄轉移視線,人類禦主偷瞄到了此時此刻法老王的臉色。
啊,他竟然麵無表情。
這就像是另一件,很難想象會生的事情了。
法老王喜歡大笑,笑聲通暢,不管用意是最簡單的歡喜還是幹脆利落的嘲諷,他很少露出這般近乎能用冷漠來形容的神情。
以前見過嗎?不對……見過,應當是見過的。
就是在特異點,第二次見到法老王,奧茲曼迪亞斯的那一回。
穿過沙漠的阻攔,迦勒底一行人闖入屹立在沙漠後的宏偉大神殿。按照第一次走過的路線找到了地方,通向正殿的石門就在眼前緩緩敞口,從縫隙中投來的光柱也在逐漸擴大。
那時的人類禦主是什麽心情,已經顯得不那麽重要了。需要闡釋的是,那一刻,當大門徹底地敞開,讓內殿中的如黃金般熠熠生輝的布景在同一時間映入眼中。
可是,最先看清的,卻還是一直延伸向上的長梯的頂端。
有一個男人正高坐在王座之上。
到目前為止,還是處於預料之中的情景。可與所謂的預料不同的是,那位王並沒有在高處冷眼俯視向他們。
單手托著頭,他閉合的眼簾將陽光永不熄滅的金眸遮掩,也掩去了那奪目的光輝。
王似乎在王座間小憩,無聲的安寧悄然降臨在他身邊,更有無形的輕柔光線將他包圍。
那安寧和柔和——很不幸地,都隻存在於藤丸立香等人闖入之前。
神殿內的喧嘩理應早已傳入法老王的耳中,但他直到大門敞開的最後一刻,才宛若剛從夢鄉中蘇醒一般,緩緩地將眼瞼抬起。
瞬間之內,望見法老王的身影,投入擅闖者心中的感觸究竟是什麽呢?
——是冰冷。
抬眼俯視過來之時,男人就如雕塑般五官深邃的麵龐上,仿佛顯現出太陽所無法照耀的陰翳。
他看見了藤丸立香等人,卻又像是根本就沒看到,一絲一毫的外人的影子,都無法在他的金眸中留下任何痕跡。
他好像很失望。
這個感覺隻能算是人類禦主個人的直覺,找不出可以用來證明的依據,宛如漣漪泛起,極其輕微地在心裏擴散。
可他為什麽要失望?因為藤丸立香他們打敗了神殿的護衛,擅自闖了進來嗎?還是因為,自己難能可貴的一次小憩就這樣被突兀地打斷了?
大概……這幾種猜測,都不是。
莫名而來的“直覺”在確定這個問題時,再度莫名地更清晰明確了幾分。這也就是讓事後,再在迦勒底見到法老王的藤丸立香決定小小地詢問一下的真正原因。
他好像在失望,因為門打開的時候,出現在門後的,並不是他耐心地,靜靜地坐在這裏如此之久,想要看到的那個人。
哦,不止是冰冷,不止是失望,還有一點情緒差點被遺忘了。
——那裏也還有,不知來源,卻總覺得確實纏繞著那個男人的孤寂。
……
將時間轉回來。
就回到人類禦主得到法老王的恩準,將最後一個疑惑委婉地點明出來的現在。
“……”
法老王倒是不出所料地沉默了。
人類禦主從男人的臉上看到了過去也曾看過的冷漠,但不知為何,他也能察覺到男人的憤怒開始滋生,卻仍有一種“法老王不會對他火”的直覺。
他的直覺向來都很準,這是已經通過無數次試驗判定了的事情。
法老王麵上的冰冷,心中的怒火,兩者都確實存在,但卻並非是衝著藤丸立香去的。
男人沒有那麽關注他,因為,思緒早已因他的這番話,不由自主地沉入自己都難以言明的晦澀情緒……還有那更是說不出道不明的迷茫裏了。
“究竟是怎麽回事呢,餘也很想知道。”
不是因為“不知道為什麽會在心頭品到了晦澀”而迷茫,而是,因為“不知道怎麽做才能解清這迷茫”而迷茫。
“啊,是了,餘要在這裏等一個人。”
“那個人是誰,餘不知道,那個人長什麽模樣,餘不知道,那個人究竟意味著什麽,為什麽在餘的記憶裏沒有一絲半點他的存在痕跡的情況下,還讓餘如此牽腸掛肚,難以安眠——”
不知道。
根本就找不到頭緒!
說來定然會有損王的尊嚴,但卻無法反駁,“迦勒底”這三個字,成為了法老王唯一能抓住的名為線索的關鍵。
多少次午夜夢回……從生前,王還在世的時候就開始了。
最開始做夢的時候,他大約隻有十幾歲。起初還以為是年輕氣盛時的衝動懵懂,畢竟每當那個夢浮現,就會感到血液在血管中沸騰,就差熱至灼燒,蒸騰的地步。
可到了後麵,時間長了之後,就不這麽認為了。因為同樣的情景,每一天都會鍥而不舍地入他的夢,像是孜孜不倦地要讓他銘記,絕對不能把這些零碎的畫麵忘掉。
在切身經曆過之前,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記性那麽好,又那麽差。竟能將模糊不清的殘缺畫麵記得那麽清,也能在許多時候不經意地就忘記。
他不喜歡自己的想法被違逆。就算試圖違逆的是自己的“感情”,也不願意輕易就順應了它。
所以,年輕的,十幾歲還未登基的王子一開始就倔強得不行。他覺得夢就隻是夢而已,弄出那麽多不真實的東西隻會讓他惱怒不已,即使在心間堆積得幾乎噴湧的陌生感情再真實不過,他也不相信。
“少開玩笑了。根本就沒有生過的事情,憑什麽要我相信。”
而年輕人和年長者的想法,又有著明顯的不同。
隨著歲月的增長,那夢還在延續,他就在這一過程中,似是非常突然地改變了主意。
他下令,在全國範圍內大費周章地搜尋一個人。
給不出具有辨識度的特征,連長什麽模樣,叫什麽名字,大概多大年齡,全都描繪不出來。
這個時間,他大概二十幾歲。
啊,二十五歲,就差一點到二十六歲。
沒錯,這時的他,已經是掌握最高權勢的法老了,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想做什麽任性的事情,就算不給出理由,也能夠得到滿足。
如果非要說的話,理由便是:持續了十年的那陌生的情感,終於轉換為不安。
他越地不安了起來,就連在夢中都會時不時地驚醒。
夢的內容終於可以形容出來了。也就隻是那已然熟稔於心的幾個片段。
在第一個片段裏,有月光的夜空下,他翻過了高高的外牆,手裏捏著的,大抵是什麽花。他又將這看不清顏色和品種的花送到了什麽人的麵前,夢裏的那個他的心情也感染到了現實的他。
雀躍,歡喜,還帶有難以理解的癡迷。
第二個片段,背景似乎是在某座宮殿之內。他和什麽人——可以確定的是,和之前的是同一個人——緊緊地靠坐在王座中。
那人依偎著他,靠著他的頭,就像是無聲的親密私語。
他可以看到那人的頭。
藍色的長。
再之後的……還夢到了一些。但是在這裏,似乎暫時沒有再詳說的必要。
隻需要知道,在不斷重複循環的這些夢的影響下,由少年長成為青年的這個尊貴的男人,再也無法堅持“夢隻是夢”的觀點。
之前的十年能那般坦然,或許便是因為還是少年的他潛意識裏認定了,出現在夢裏的那個人一定會來到他的身邊,安心地等待就可以了。
可是、可是、可是——
二十五歲到二十六歲之間的這個交界,似乎就是讓他終於無法再忍耐下去的根本原因。這個時間點讓他感到了莫大的危機。
“不能夠過。”
有一個聲音這麽警告他。
但又不能不過。法老或許能讓尼羅河的水倒轉方向流淌,卻不能讓時間倒轉回來,永遠也無法過那個界限。
“一旦過了這個時間,那個人就真的不會來了。”
不僅擁有最高的權勢、還擁有了無數妻妾子女的法老這麽想著,並且現了,自己竟然在悔恨。
他還現,因那刻在骨子裏的驕傲而不願屈從的做法,真的是錯誤的。
實際上,他的心早已經屈服,隻因那午夜夢回間一下子浮現的愛意,本身就深深地烙印在他的靈魂之中。
可是……“任性”了這麽一回,果然沒有得到結果,根本就找不到他想要找的人。
他不甘心。
這個國家的一切都屬於他,無論是錢財還是美人,都能歸他所有,他本應無所不能,所有心願都能滿足。
那麽,他為什麽就是找不到,就是得不到?
他為什麽不能滿足?
懷著徹底更改了的信念,法老不承認那隻是夢境,絕對不會承認。他更不能忘了這些夢,不能忘記,一定不能。
由此就可以看出來了,法老真的是一個相當固執的男人啊。
他作出的決定不是輕易就能動搖的,定然會堅持地貫徹到底,也不管前路會遇到怎樣的阻撓。隻有一次決定讓他後悔過,沒有別的,就是前麵提到的那一次。
他還在等。
在二十五歲之後的漫長歲月,一直都在等。
隻不過,人的記性就有這麽差。在法老開始年邁的時候,他就有些記不住夢中的畫麵了,這是又一次不安的來源。
其實在人生的後半階段,他的夢境偶爾還會出現變化,時間越來越長,讓他幾乎真的要把夢與現實混淆。
是另外的“夢”。
那個夢裏,主角也是他。但,夢裏的這個他更加幸福,他遇見了那個追尋不到、存在卻又仿佛不存在的人。雖然後來因為意外又失去了那個人,但是,他帶著記憶,他從不覺得之前的經曆是夢,就這樣堅定地走到最後,死去之後——他們還能再相遇。
區別就在於,一個還有記憶,一個卻連記憶都丟掉了,做出的選擇,自然也跟現在的這個他不同。
他沒能堅定,隻是在半途醒悟。
再過了幾年,亦或是一個又一個十年……
“不能忘記。”
在死前,他還能記得一點。
“如果我能得到他。”
“如果讓年輕的我再做一次選擇。”
“這麽多的妻子,我都不要。我隻要他就夠了。”
是啊。
隻要他一個就足夠了。
*****
“——如果,這就是你的心願的話。”
因為一個遺落到這個時代的聖杯的出現,隻存在於“如果”中的幻想,扭曲地成真了。
*****
剛通過靈子轉移來到特異點,艾爾利就現自己犯下了一個重大——沒錯,非常重大的錯誤。
“糟糕,太心急結果忘記我已經是人類了,為什麽沒有讓瑪修陪我一起來呢……”
“啊。糟糕。”
擺在麵前的,有兩個困境。
先,第一個。
事先設置的靈子轉移地點應該是埃及的王宮,但最終落地之時,似乎很遺憾地出現了偏移,導致艾爾利一落地,就現自己降落在了某個村莊裏,天知道跟真正的目的地差了多遠。
然後,第二個,也是最嚴肅的……
他原是想著一過來就能見到奧茲曼迪亞斯,就沒讓瑪修陪他一起過來。
結果,手無縛雞之力,樣貌卻極為出眾的前英靈現人類,在出現在本地人麵前的第二時間,就被敲暈綁住帶走了。
之所以是“第二時間”,第一時間,先讓冷不防見到這麽一個突兀的外來人的村人們呆若木雞。等艾爾利主動向他們搭話,詢問這裏是什麽地方的時候,這些人如夢初醒,卻一點也不友善地一擁而上。
艾爾利:“……”
糟……糟糕。
很艱難地醒過來的時候,他就現自己的雙腿已經被綁住了,雙手則是被縛在了身後,完全是不能掙脫逃跑的架勢。
身處之地……不清楚,因為眼睛也被布遮住了。就隻是還能開口說話,耳朵也能聽見。
雖情形不對,艾爾利心裏卻不是很慌亂,迦勒底那邊還要觀察他的動態呢。果不其然,在他醒來之後,瑪修的聲音就傳來了。
“caster先生,你醒來了嗎?”
“是的。瑪修,我現在在哪裏啊?沒有離目的地越來越遠吧。”
“這個……請放心,不僅沒有越離越遠,實際上還變得更近了……”
“咦?”
緊接著瑪修的話開口的聲音,屬於藤丸立香:“咳咳咳,之前忘記跟你補充說明了。其實我們一點也不擔心你的安全,因為——”
“這裏的法老王他,早就告知了國民,隻要看到藍色頭、長相出眾的青年人,就必須在第一時間將他送入王宮……所以,你懂了吧,艾爾利?”
艾爾利:“……”
不。
也太放心了吧。
——這個觸感……不對,我是被捆起來放在床上了嗎?!
麵朝下,臉壓著非常柔軟的東西,他嗅到了有些刺鼻的香味,莫名懷疑,是不是把他打包送到這裏來的人們,還很不客氣地把他往香料堆裏泡了泡。
不對不對,有種不妙的預感……也就是危機感。
艾爾利莫名感到了不自在。
“好吧,你們在就行了。不說這些了,先想辦法幫我把這些繩子解開……”
“唔,要解開嗎?”
“……”
突然沉默的原因是,有一道既不屬於瑪修、也不屬於藤丸立香的嗓音,很是輕鬆地插了進來。
是一個少年。
還有一隻手落在了艾爾利的背上,先是用手指,若有若無地描摹著受到姿勢的束縛而被迫彎起的曲線,直至最後,才一點點上移,撩起了他的一縷絲。
“可是,我一點也不想解開啊。”
“……”
“覺得不舒服麽?”
“……嗯。”
“唉,真是沒辦法。”少年說。
“那這樣吧。我幫你解開,但是,你是不是應該——”
“做點什麽能讓我高興的事呢?我的……不。”
嗓音似是故意壓低了些,卻夾帶著不加以掩飾的笑意,當然,也還有什麽隱藏的情緒,在蠢蠢欲動。
“餘的王妃啊,趕緊做點什麽,來取悅餘。”
“不然——”
不在預期之中的危機感,頓時間越了喜悅。
糟……糟糕。
真的很“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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