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⑩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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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晚,木代失眠了。

    半夜一點多的時候,她從床上爬起來,披著衣服下樓,把所有的門窗都檢查了一遍,有幾次,還伸手出去撼了撼。

    還好,都很牢靠。

    木代從吧台拿了洋酒和高腳杯,走到酒吧靠窗的角落坐下,雖然沒有燈,但是並不黑,臨街隔幾步就有不夜的招牌,水道裏的水泛著幽幽的光亮,底下的荇草成了一團又一團漆黑的陰影。

    木代慢慢幫自己斟上酒,她喝酒沒什麽講究,不像一萬三,酒都是拿來調的,加幾塊冰,加冰多久最利口,道道一套套的。

    接到李坦的信息之後,她第一時間給他打了過去,李坦說,事情發生在銀川附近的小商河。

    不過,要是追本溯源,還得從兩年多以前的落馬湖說起。

    李坦記得很清楚,那天是落馬湖案整二十周年,是個陰天,灰色的雲團簇集在天邊,上了年紀的人都說,怕是要下雪了。

    被單位辭退之後,李坦開了個小超市,但是他的心思從來也不在生意上,勉強糊口罷了。

    那天,他早早關了門,去了李亞青曾經住過的舊樓,走到半路,天上就飄雪了。

    一晃二十年,舊樓已經沒人住了,灰撲撲的水泥牆麵,襯著飄著雪粒子的灰色天空,打眼看過去淒涼無限。

    李坦去李亞青家走了走,其它住戶的家裏都空蕩蕩的,隻有她家,家具什麽的還都在,大抵是因為全家都忽然間去了,沒人再理會這些身外之物。

    地上的血跡早就看不出了,牆上那些被釘子鑿的洞森森然,像一隻隻壁窺的眼睛。

    李坦在屋裏待著覺得胸悶,去到樓道裏想抽根煙,剛叼住煙屁股想打火,樓梯上忽然傳來空洞的腳步聲。

    鬼使神差的,李坦避到了隔壁的屋裏,把門掀開了道縫往外看。

    來人身材中等,穿呢大衣、大頭鞋,帶有簷的帽子,羊毛圍巾,口罩,外頭的雪應該大起來了,因為他走過的時候,身上還簌簌地掉雪片子。

    那個人在李亞青家門口停了片刻,緩步走了進去。

    李坦的心跳的厲害,這些年,雖然不算專業,他也翻了幾本犯罪相關的書,印象挺深的是,有一些心理變態的凶犯,會在紀念日重返凶殺現場,回味當時的場景和感覺。

    雖然不能一棍子打死,但至少在今天這個日子、在這裏出現,挺意味深長的。

    李坦屏住氣,躡手躡腳跟著那個人下樓,清楚看到那個人帽子下頭露出的花白頭發。

    年齡好像也跟預想的差不多。

    但是那個人比他想的警覺,走了沒幾條巷子李坦就失了蹤跡,他向巷子裏的住戶打聽,有個箍桶的大伯有印象,說那個人一路都在打聽李亞青一家的案子,聽口音不是本地人。

    這一點給李坦提了醒,外來的人總要走的,落馬湖不大,隻有一個客運站,既然跟丟了,就去客運站守株待兔唄。

    李坦專門取了錢,帶了簡單的行李,在客運站轉悠了三天,終於又讓他等到了。

    他跟著那個人上了車,幾次想從旁看到那個人的臉,但那人帽簷壓的低低,由始至終也沒有摘下口罩。

    中途幾次換站轉車,萬幸運氣不賴,每次還都是卯得住,最終真的完全跟丟,是在銀川小商河。

    說到小商河,就不能不提中國的第四大沙漠,騰格裏沙漠。

    騰格裏沙漠介於賀蘭山和雅布賴山之間,海拔約1200-1400米左右,和一般想象中的幹旱大沙漠不同的是,騰格裏沙漠中分布著數百個殘留了千萬年的原生態湖泊,大漠浩瀚蒼涼,湖泊婉轉柔媚,互依互存,形成了罕見的景觀,住戶也自然而然打馬塞上,依湖而居。

    小商河就是這樣一個地方,規模不大,生活方式相對簡單,但不失熱鬧。

    李坦直覺那個人就在小商河,他在鎮上的旅館住下來,每天都繞著小商河轉悠,這裏經常起風沙,頭巾口罩是必備裝束,中等身材的男人又是大把,那個人到了這裏,還真像是一粒沙子混進了沙堆,叫人一籌莫展。

    幾天下來,人是沒找著,對小商河的住舍分布,倒是摸了個門清。

    這邊的房子大都是夯土版築平頂房,夯土一是因為當地少石材,隻能就地取土,二是因為風沙大,厚重的土牆便於抗風抗沙,至於平頂,常年不下雨,自然也用不著斜坡式的房頂。

    唯一不同的一家是低堡寨合院式的,這在之前是豪紳富戶的房子,現在住得起的也必然不是普通人——李坦好奇心起,偷偷看過,院子裏停的是一輛黑色悍馬h2。

    這車子,後來李坦在街上看到過一次,當時沒看到開車的人,後座的窗戶半開,露出一個年輕女子的臉,她略偏了頭,眼睛泛紅,似乎有什麽愁鬱傷心的事。

    可是每個人,不都有傷心的事嗎?就像自己,白發已生,事業不繼,至今孑然一身,現在又千裏奔波,為的什麽?

    當晚,李坦在臨街的小飯館喝的酩酊大醉,嚷嚷著要鋼筆畫畫,忽然又嗚嗚嗚抱著臉哭,快半夜時店主要關門,半推半搡著把他趕了出去。

    李坦頭重腳輕,走了幾步就挨著街邊的垃圾桶滑坐倒地。

    有腳步聲從身邊經過,李坦嘴裏嘟嚷著,勉強睜了睜眼睛。

    從這個角度,他看到了一雙大頭皮鞋,帶著黑色皮手套的手,還有手裏握著的一捆……漁線。

    酒氣上湧,李坦疲憊地閉上了眼睛,半晌,驀地陡然睜開,喝下的那幾瓶冷酒,都化作了冷汗涔涔而出。

    漁線!

    他踉蹌著站起,向著那人離開的方向追奔,這裏不比城市,一入夜就黑洞洞的,李坦在街道上茫然的左顧右盼,然後慢慢摸進了一道低矮的巷子。

    隻有一戶人家亮著燈,門縫裏冒出老羊湯即便是膻味也壓不住的騰騰香氣,路過時,李坦抽著鼻子嗅了一口,又嗅了一口。

    不對,好像還有……血腥氣。

    他揣著一顆咚咚亂跳的心,墊著腳尖從高處的小窗上朝裏看,那裏確實是在熬湯,用的還是以前的燒土灶,湯已經沸了,蒸汽推的木頭鍋蓋此起彼伏,灶膛裏的火正旺,牆上映出詭異的影子。

    一個人僵立著不動,胳膊高高舉起,像是要劈什麽,但搖搖晃晃,有一根連著胳膊的線,正被另一個人拖曳著定位,線的影子映在牆上,顫顫悠悠,像割指的弦。

    李坦大喝一聲,踹開門就衝了進去。

    事後他也後悔,覺得自己應該做得更穩妥些,比如先報警,但當時,二十多年的心心念念豁然迫在眼前,熱血湧上腦子,什麽都顧不得了。

    他跟那個穿線的男人廝打翻滾在一起,撞倒了屍體,滾在血泊裏,倒了湯鍋,砸了碗碟,火從灶膛裏蔓延開來,他終於把那個混蛋摁在了地上,一手掐著他的脖子,另一隻手去拽他的口罩。

    就在這個時候,後腦上轟的挨了一下子。

    李坦喘著粗氣翻倒在地,眼前是一個男人愈來愈模糊的臉。

    醒來的時候,是在小商河郊外的沙坡裏,夜還黑著,遠處的小商河一隅,火光衝天。

    後來他聽說,那戶人家是賣椒香羊肉的,半夜烹煮羊湯不小心,火從灶膛裏竄了出來。

    天幹物燥,火借風勢,險些燒了半條巷子,火被撲滅的時候,一家人都燒的像幹截的木頭一樣了。

    所以,燒死的。

    這世上,隻有他和凶犯知道,火起之前,屋子裏曾經用漁線連起了人偶吧。

    他在小商河隻有半個小賣店門麵大小的派出所門口猶豫了很久,還是悄悄離開了。

    大火毀了一切,他沒有證據,而且還很有可能被當成是唯一的凶嫌。

    當然,他也有私心:倘若報警,倘若抓到了那個人,隻受到法律的製裁,豈不是太便宜那個人了?

    無數次,他狠命捶打自己的腦袋,想著,要是能記起那個幫凶的臉就好了。

    萬烽火給他支招說,你可以試試催眠。

    催眠?聽起來像是國外或者影視劇裏愛玩的噱頭,日常生活可不興這一套啊,整個落馬湖,怕是連心理醫生都找不到一個,還催眠師呢。

    但是,懷著萬分之一的僥幸心理,他還是去了北京,忐忑地邁進了一間暗色調裝修,低調豪華,書櫃裏全是洋文精裝本的辦公室。

    那個端坐在書桌背後,據說有著gpst-ih國際催眠師認證的人,禮貌地向他示意了一下:“請坐。”

    接到木代電話的時候,李坦正坐在噴泉廣場的台階上,看那張鋼筆畫的肖像,周圍是各色路人,每個人都有一張臉,每張臉上,都有一雙眼睛。

    哪一雙眼睛,是正居心叵測盯著他的?

    李坦說:“我是在小商河郊外的沙坡醒過來的,應該是那個人把我扔在那的,我身上有錢包,錢包裏有身份證,他一定早就對我的底細了如指掌了。”

    如果他真的是嫌犯,一定很忌憚那些至今還在追查這件事的人。岑春嬌講的是假話,但是其中有一部分,卻又很真實。岑春嬌會不會是一個餌,為了釣我們這些魚呢?”

    木代,你要小心點啊。”

    安靜到讓人恍惚的夜色裏,木代舉起了酒杯,一飲而盡。

    原先她想的是:你要來,就盡管來,亮刀子,放招子,看誰狠得過誰。

    但是一杯酒下肚……

    特麽的一萬三當她是傻子嗎?這酒能是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