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畫舫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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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畔的另一邊與鍾家這邊的豪門深宅截然不同。
各種花紅酒綠的東西都擺在了明麵上,河畔周邊的各種小吃、手藝、賣藝之聲吆喝不止。
酒肆、青樓、食樓更是琳琅滿目,顯得活力十足。
鍾升領著眾人往前走,一邊顯示自己的博學多才,將中順鎮的來源與布局說的頭頭是道,讓祁寒彥都不得不對他豎起大拇指。
鍾家那些高門大戶都是在中順鎮的北邊,據鍾升的話來說,坐北朝南的房子陽氣足,可以讓家門光宗耀祖,魑魅魎魍無所遁形。
而他們現在處於的便是中順鎮南邊,因為陽氣都被北邊吸走了,此處陰氣較重,所以需要用大量的人力來聚集人為的陽氣,所以才會生出這麽多的酒肆、畫舫營生之物。
隨後又將西邊和東邊概括了一遍,得意洋洋的看著祁寒彥。這些東西,可不是書本上能知道的。
大家聽著鍾升的侃侃而談,都佩服他的博學,那個小胖子堂弟更是激動的臉蛋通紅,用崇拜的語氣對著鍾升說了一句升哥兒真是文曲星下凡,這般難記的東西都記得住,自己記個字都記不住。
眾人哄笑一堂,卻是沒有嘲笑的意思,唯有愛護之意,讓一旁唯一的外人羨慕不已。
吃著鬧著走過這中順鎮最繁華的街道,眾人在碼頭上終於看到了各式各樣的畫舫。
畫舫大小不一,有青燈幽暗之,也有富麗堂皇之,甚至有一葉扁舟的畫舫,上麵隻能落座兩人,其中一人是一個白衫姑娘,手中拿著一柄木簫,顯然是賣藝的小舟。
碼頭之處也是人頭竄動,比肩接踵,異常熱鬧。
鍾家一群人靠著人多力量大的姿態,直接擠到了前方,立刻就有碼頭的船老大迎了上來。
船老大穿著涼爽的馬甲,碩大的塊頭是鍾升的兩倍,看著前方這個拿著扇子一直扇風,臉都僵硬的少年,船老大伸出手對著他。
鍾升也是第一次來此處,平日裏家中怎麽可能讓他們來這些地方,若不是鍾秀耍了一次小聰明,眾人估計也是成年之後才會勘探此地。
看到船老大伸過來的手,上麵布滿了老繭,鍾升用這老繭和自家護院比較了一下,發現還是自家護院的老繭比較多,頓時心中大定,想著每年家中支出的護院費用沒有白花。
舉了半晌大手的船老大看著鍾升隻盯著自己手掌一直看,卻不繳納船資,眉頭一皺,罵了一句哪裏來的臭青猴子,便準備轉身離去。
青猴子是中順鎮從古至今都流傳下來藐視的話語,意思便是乳臭未幹的毛孩子,但是當年來此地的眾人大多數都是粗鄙之人,哪裏學的會這般有意味的詞語,於是青猴子便一代接這一代傳了下來。
鍾升被人罵了青猴子,臉色漲的通紅,立刻一把抓住船老大的馬甲,想要罵回去。
卻沒想到那船老大一個轉身,一把抓住鍾升的胳膊,直接一個過肩摔摔在地上,罵道:“你敢偷襲老子?”
鍾升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痛呼了一聲,眼淚水便順著鼻梁滑進了嘴巴之中。
鍾家少爺xiǎo jiě們看到文曲星居然就這樣被打了,立刻驚叫起來,小胖子更是嚇得叫著shā rén拉,shā rén拉!
頓時場麵混亂起來,不知曉發生什麽事情的四周立刻尖叫起來,本來就擁擠的碼頭人群開始亂衝亂撞,大聲呼喊shā rén的聲音不絕入耳,更加慘烈的則是原本站在碼頭邊緣還在給自己青樓姘頭吟詩作對的才子們還沒搞清楚什麽事情,一個個頭栽進了河水之中。
鍾家的少爺xiǎo jiě們此刻也是慌張不已,一個個開始亂喊亂跑,唯恐天下不亂。
那船老大沒想到自己隻是稍微給這少年一點顏色,居然惹出來這麽大的事情,立刻鬆手連忙遠去,深怕跟這次騷動惹上關係。
祁寒彥也被人群湧動阻隔,居然一下子就和鍾家的人群散開,焦急之下他隻能高喊鍾秀的名字,讓她們在遠處等待,不要亂跑,可惜碼頭一片混亂,說shā rén的聲音越來越大,祁寒彥的聲音更是被掩蓋的無法傳出去。
看著自己被人群帶的距離碼頭越來越遠,祁寒彥心中一個激靈,立刻蹲下來,憑借自己柔軟的身軀,居然在那些大人們的胯下鑽來鑽去,如魚得水般向前鑽去。
待祁寒彥來到鍾升剛剛被船老大zhì fú的地方,就看到鍾秀帶著三個人死死的把鍾升護住,不讓別人踐踏到鍾升。
祁寒彥艱難的鑽到他們身旁,看到還趴在地上不起來的鍾升問道:“怎麽還不起來,傷到哪裏了?”
鍾秀看到祁寒彥的身影,終於是忍不住哭了出來,指著地麵上暈死過去的鍾升,慌亂的六神無主。
“升哥兒他被那船老大摔到地上之後,就一直沒有動過。我過去扶他站起來,卻發現他雙眼緊閉。祁寒彥,你說怎麽辦?快想想辦法!”
少女焦急的語氣和潮紅的臉蛋充分顯示了現在無助的心情。
身邊的另外三個比她還小的鍾家之人更是惶恐不已,看著地麵上鍾家的文曲星昏死過去,他們更加怕是回到鍾家,家裏的懲罰。
祁寒彥用手指放在鍾升的脈搏上把了一下脈,示意眾人放心鍾升還沒死去,隻是昏迷了過去而已。
立刻將鍾升背起來,對著鍾秀四人道:“跟上我,現在碼頭太亂了,我們個頭太小,很容易衝散,慢慢的朝街邊移動,不然等下就是我們被踐踏致死。”
鍾秀四人連連點頭,他們在原地守護鍾升的時候,就聽到無數人落水的聲音,還有一些硬物哢擦聲音與血腥味道。
雖然他們還小,卻也知道這味道與聲音是極不好的景象,一個個麵色蒼白的拉著衣袖,慢慢前行,深怕被別人衝散,消失在人海中。
可惜事與願違,雖然祁寒彥的方法是對的,他們手牽手、拉衣袖的做法也是對的,但是卻忽略了一點,他們的力氣和體積完全不是能左右這混亂人海的。
祁寒彥被撞的七葷八素的,緊緊抓住自己衣服的鍾秀也是差點被人群分割開來,倒是抓著鍾秀衣服的三個鍾家人沒這麽好的運氣,被衝散在了人海中。
鍾秀哭喊的叫著他們的名字,卻根本無法找到他們,一股從心頭升起的無力感和恐懼感籠罩在少女的心頭。
雙手直接舍棄祁寒彥的衣服,一把抱住祁寒彥的腰部,臉龐抵在昏迷的鍾升後背,小聲的抽泣。
祁寒彥感覺到腰部一緊,也沒有時間感受這小手抱緊自己腰部的滋味,順著人頭攢動的地方,忽然發現距離他們不遠處河畔的小階梯那裏,居然停靠著一艘小小的船。
而那船上坐著的正是那個拿著木簫的白衫姑娘。
祁寒彥感覺到了希望,大喝一聲,讓鍾秀抱緊起來,小小的身軀居然頂開前方不斷大呼小叫的男子,一手抱著鍾升,另一隻手直接攔住鍾秀,順著小階梯滾到了這艘小船上。
滾下青石階梯的感覺非常不好受,祁寒彥更甚。
為了保護好昏迷過去的鍾升和鍾秀,祁寒彥完全沒做任何保護自己的動作,直愣愣的滾了下去,等滾到船上時候,感覺自己的頭和腰部要斷裂了一樣。
這首小船的主人白衫女子撇了一眼抱著兩個人滾到自己船上的少年,抬頭一看居然有人要效仿這個少年,也要來自己這艘小船,立刻用力一推長杆,小舟輕飄飄的蕩去河中。
祁寒彥齜牙咧嘴的起身,將鍾升和額頭紅腫也昏迷過去的鍾秀小心翼翼的扶靠在小舟中,好在三人身軀較小,不然小舟萬萬容不下他們三人。
來不及查看自己的身體,祁寒彥忍著劇痛向白衫女子道謝。
白衫女子恩了一聲,算是回應了道謝,然後看著一臉青白臉色抖著冷汗的祁寒彥,問了一句:既然要謝我,不如與我夜聊一番?
祁寒彥倒吸一口冷氣,雖然此女算是搭救了他們三人,不至於被慌亂的人群踐踏而亡,但是明明看到自己已經快疼的不行了,居然要求與她夜談?
看到少年一臉的痛苦與迷惑,白衫女子似乎發現了什麽,略微思索了一下,從衣袖中拿出一根銀針,緩聲道:“不要動,這可以幫你緩解一下疼痛。但是你這傷筋動骨的傷勢,還是要休養幾天的。還有你的兩個朋友也沒事,一個是氣急攻心暈死過去,另一個姑娘則是滾下來的時候額頭碰撞到了階梯。”
也不容祁寒彥拒絕,銀針就點在了自己的手背與後背幾處地方,頓時疼痛感去之三四,隻留下六分而已。
感覺到疼痛不在那麽難以忍受,也看到女子這神乎其神的醫術,加之鍾升與鍾秀兩人也無大礙,祁寒彥便點頭答應了女子的請求。
此時祁寒彥才有眼力看了一眼白衫女子的容貌。
極其平凡的一張臉,除了鼻梁右邊一顆不大不小的痣之外,沒有任何出彩的地方,甚至連鍾秀這個還沒張開的小丫頭都比這個女子有看頭。
白衫女子對著祁寒彥微微一笑,將手中的簫低垂在身旁,望著河中倒影之月,碼頭那燈火通明的火把,紅唇漸起。
妾身不是中順鎮之人,至於是哪裏的人,說了公子也不知曉,也就不說了。
我名叫白秋鹿,秋是秋天的秋,鹿是麋鹿的鹿。
哦,麋鹿是一種動物,不是走失、迷失方向的那個。
白秋鹿抿嘴一笑,牙齒很白很好看,有一股成shú nǚ人的睿智與風趣。
我夫家是一個打鐵的,我嫁給相公十餘載,兩人相親相愛。
因為相公打鐵的手藝非凡,那個地方的人絡繹不絕求我相公打造東西。可是打鐵需要時間,更加需要上好的精鐵,有些人啊,就受不了等待,居然想要挾持我讓我相公成為他們的奴仆。
公子你說,這些人強求於人,最後還要讓人家破人亡,該不該死?
少年吞了吞口水,有些血腥的味道,卻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看到少年點頭,白秋鹿笑的眼睛都眯了起來。
對吧,公子都讚同這些人就該死。
但是啊,那時候我與相公勢單力薄,加起來也就兩雙手四個拳頭,怎麽可能打的過別人。
於是我與相公就準備離開那個地方,找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安度晚年,卻沒想到那群人深怕我們去給他們敵對人打造東西,連夜燒毀了我們的房子。
更是派人追殺我們。
公子想問我夫君去哪裏了嗎?
白秋鹿似乎知道祁寒彥想問什麽,看穿了一切。
微微歎口氣,白秋鹿忽然就不說話了,指著遠處碼頭。
祁寒彥此刻回頭望去,立刻亡魂大作,自己與白秋鹿緊緊聊了不過十幾句,這艘小舟居然已經距離碼頭異常遙遠,居然隻能看到碼頭那一息的紅光罷了!
此刻祁寒彥心中冒出的可不是神話本子裏麵的什麽落魄書生遇到妖魂美妾,而是想到那白秋鹿剛剛問自己弄的她家破人亡的那群人該不該死!
自己是點了頭的!
白秋鹿淺笑含黛,拿起低垂在身旁的簫,悠悠的吹了起來。
河麵有白霧漸起,河月之影慢慢變得有些扭曲。
帶著悲愴而又深情的簫聲從白秋鹿的簫中傳出,祁寒彥看著河麵出現的幾十個人的身軀,緩緩升起。
白秋鹿的聲音從祁寒彥的腦後響起,卻猶如斷魂曲一般問道:“公子,他們該不該死?”
縱然祁寒彥膽識過人,但是看著十幾人從河麵升起,一個個滿臉血汙、口中囈語,甚至有人的下身半截被打斷了,還在不斷的在空中揮舞。
此等場麵過於駭人,隻聽到祁寒彥留下四個字便暈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