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我有三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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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寒彥三人是被鍾家的人在碼頭的小階梯發現的。
當三人頭腦暈眩的站起來,看到昨晚那個過肩摔摔到鍾升的船老大跪在他們麵前的時候,頭更加的暈了。
鍾家的十幾名護院一個個殺氣重重的看著船老大身後的眾人,感覺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相向。
站在鍾家護院身後的則是一個幹練的中年人,八字須、臉龐有些微胖,但是給人一種充滿力量之感。
醒來的鍾升看到這個中年人,喊了一聲五叔,就低下頭,拉著鍾秀走到他身邊。
鍾惕瞪了一眼鍾升,若不是來的時候家裏千般囑咐不要訓斥鍾秀與鍾升二人,他早就掌摑過去了。
昨晚一行十多人的鍾家子弟,居然有一人在此地喪生,簡直不可思議的事情。
中順鎮鍾家人,居然在南邊這個勾欄之地死了人,還不是風流致死,被人踩踏致死!
鍾惕死死的看著被人五花大綁壓著跪在地麵上的船老大,看了一眼鍾升問道:”昨晚可是他打的你?”
看到這個鼻青臉腫的船老大,鍾升恩了一聲,剛想要再說話,鍾惕怒喝一聲罵道:“閉嘴,回去之後滾去老祖宗那裏受罰!”
這聲怒吼如平地起驚雷,炸的一旁還有些渾渾噩噩的祁寒彥寒毛豎起,如雷貫耳。
鍾秀更是被驚嚇的抽泣起來,立刻被鍾家的老媽媽們扶著離開,連帶著鍾升一並回了鍾家。
而船老大身後的一幹人更是臉色劇變,一個身材幹癟,穿著一身船夫服,手中拿著一個煙杆的老頭子從人群後走出來,戚戚然的向鍾惕拱手問好。
隨即再船老大不可思議的眼神中,那煙杆直接穿透他的心髒而出,渾濁著煙草與血腥的味道,船老大臨死前都想不到今日自己會死在自己的伯父手上。
“我符某人的血親還罪鍾家人的血脈,可否?”
鍾惕微胖的臉上微微笑了起來,此刻才客氣的拱手回禮,皮笑肉不笑的回話。
“符伯一諾千金,小輩自然應允。隻是小輩想要提醒一句,還請符伯仔細斟酌一番。”
“誰的話?”
“老祖宗的。”
“說。”
“魑魅魎魍,以死替生。今日死的是小雛鳥,你符陸生還能以命換命;日後若是隻大鵬鳥,就問你符陸生還能用什麽換?”
鍾惕口若獅吼,震的河麵居然有輕微的震動,更是讓符陸生的衣袖翻滾,麵部肌肉抖動起來。
“罷了,大鵬鳥還未能高飛,一隻小雛鳥就能弄的我符陸生雞飛狗跳。回去回話吧,符幫今年倒戈了。”
符陸生讓人將船老大的屍體收殮,頭也不回的帶著眾人離開碼頭,坐上一艘畫舫,飄然而去。
鍾惕終於忍不住笑意,嘿嘿了兩下,才發現祁寒彥盯著自己,眼神中除了驚恐外,還有一抹精光。
鍾惕自然是認得這小子,每年過年,祁寒彥都可以進宅子拜年,拿取好意頭。
鍾家上上下下對著這個在自家宅子進出十年的少年早就習慣了,自然而然的把他當作了自己人。
但是當鍾家提出讓他來府上做一名雜役的時候,卻被堅決拒絕了,拒絕的理由鍾惕現在還記得。
“娘親在去世的時候跟我說了一句話,要讓我永遠記得:不要寄人籬下。”
雖然寄人籬下確實不堪,可是在鍾惕看來,鍾家在中順鎮的威望與實力,不知道有多少人巴不得寄鍾家籬下,這個少年居然拒絕了!
對,而且是在過年時候在老祖宗麵前拒絕的,幹淨利索,毫不拖泥帶水。
於是祁寒彥在他們家中有個別樣的名號:不是鍾家的鍾家人。
當然這個名號小輩們自然是不知道的,不然同齡人說出來,少年們的自尊心這種東西,怕是會讓祁寒彥立刻遠走高飛,永遠離開這裏了。
鍾惕很自然的拍了他一下頭,說了一聲走了,帶著自家護院雄赳赳氣昂昂的離開了南邊的勾欄之地,隻是離開的時候,與周邊的女子眉來眼去了一陣子,許諾了幾個不錯的落入風塵女子,才心滿意足的離開。
祁寒彥頭昏腦脹的回到了自己的家。
在北邊最邊上的一座小屋子,有一個小小的院落,兩間睡房,一座雞舍,以及連著院落的廚房。
一打開門,自家從小養到大的狗哇哇就衝了過來,把自己撲倒瘋狂的舔臉。
祁寒彥倒吸一口冷氣,背部痛的他悶哼了一聲,親拍哇哇的頭,示意它起來,然後一瘸一拐的走回了屋子裏。
昨晚的這一場橫禍,讓自己的包裹也丟失了,身上的衣服也爛了幾處,讓祁寒彥最為傷心的則是腳上的這雙鞋子。
原本就不合腳的鞋子現在更是髒亂不堪,麻線頭更是扯裂了出來,幾根腳趾居然能從鞋底穿透出來。
顧不得身上骨頭的疼痛,找到家中的針線,祁寒彥一針一線的開始縫補衣服與鞋子。
漸漸地,身體上的疼痛感消失了,祁寒彥的臉上笑意卻越來越重,顯然衣裳與鞋子還能補救,是少年最大的欣慰事。
忙活了一個多時辰,將補好的布鞋與衣裳放好一旁,祁寒彥才又想來身上的痛楚。
審視了一下身體,腿部和手臂青一塊紫一塊,額頭也腫起來了,後背更是被刮走了一大塊皮,紅腫紅腫的。
祁寒彥嘀咕了一句以後再也不滾階梯後,拿出一個用精致盒子裝好的清涼藥膏出來,一點一點的塗抹著。
這是上一年去鍾家拜年,鍾家老祖宗送給自己的。說是今年壓歲錢沒了,用這個代替。
祁寒彥很是尊重鍾家的祖奶奶,自然雙手接過禮物。當時還想著估計這輩子都不會用上,沒想到今日就有了用武之地,當真是世事難料。
塗抹了全身之後,祁寒彥感覺果然舒適了許多,便倒在床上,休憩一回,卻猛的一蹬被子,穿上家中有些破舊的衣物,往龐原生家中跑去。
采藕定下的時日可是十天,僅僅才過去四日,祁寒彥可不想失約,況且龐爺爺還約定好了自己幫他采十日藕,到時候給自己二十文銅錢。
饒是少年意誌堅定,可惜一夜無眠,加之身體之痛,饑腸轆轆,剛走進側門,看到龐原生院子的大門,就暈死了過去。
再醒過來時候,少年感覺到自己捂在厚厚的被褥中,有一股沁人心脾的藥香讓人心安凝神。
撐起身子環顧四周,少年才確定自己是躺在了龐爺爺的床上。
剛準備下床,龐原生的夫人,喜歡打聽龐原生每日喝茶幾杯的胖婦人就走了進來,連忙將祁寒彥推進被褥之中,自己拉著一把凳子坐在他身邊拉家常,然後又責備的自己不照看好自己的身子。
濃濃的關懷之情讓少年低垂眉首,情不自禁的落淚起來。
咯吱一聲,光頭白山羊的龐原生端著飯菜走了進來,剛想訓斥祁寒彥幾句,看到自己的老妻抱著少年一齊痛哭,立刻收回嘴裏的話,抱著自己的老妻哄起來,然後用眼神示意祁寒彥拿飯菜出去吃。
祁寒彥心領神會,告知自己餓了,想下床吃飯,老婦人居然親自端起碗筷,喂少年食物,氣的龐原生在旁七竅生煙,自己還沒有被老妻這樣伺候過呢!
與龐原生約定幾日之後再去采藕的時日後,祁寒彥非常有禮貌的與老婦人告別,然後往自己家中走去。
老婦人送少年去到門口,依依不舍的看著少年離開,對著龐原生歎口氣。
龐原生最看不得老妻歎氣傷心哭泣,連忙上前關懷問候,三言兩語逗得老妻破涕為笑。
“原生啊,不如我們就讓那孩子跟著我們吧。寒彥雙親在那年水災中去世,這些年無依無靠的,你說這孩子能堅持一個人活下來多不容易啊!”
摟著老妻的龐原生摸了摸自己的白山羊胡,似乎有些意動。
這些年他們兩人是看著祁寒彥長大的,孩子的為人、品性都看在眼裏,自然知曉這孩子極好。
隻是有一點讓龐原生又氣又愛,便是這孩子骨子裏的堅持這個性格。
無論任何事情,隻要這孩子堅持要做的,無論錯對,都會做下去。
三年前的一幕,現在都在龐原生的腦海中久久無法揮去。
“老祖宗,您看鍾升這詩詞、這文采多好啊,我鍾家第一才子的名號非升哥兒莫屬了吧。”
喜氣洋洋的院落之中,穿戴著紅紅袍衣的一名年邁老者,拄著拐杖,看著遞過來的詩詞,滿意的點頭。
看著自己這個俊俏笑起來臉頰會有兩個梨窩的曾孫子,老人越看越喜歡,摸了摸他的頭,對身邊坐著的小女孩問道:“秀秀啊,你哥哥那麽厲害,你可要多學學啊!雖說女子無便是德,但是也不能做一無是處的女子。”
鍾秀吃著壽包,笑嘻嘻的遞給老祖宗一個,老祖宗搖搖頭,張開嘴巴示意自己的牙齒都掉光了,一老一少相視一笑,都非常滿意自己的應對。
鍾家大院今日慶祝的是老祖宗的九十大壽,訪客絡繹不絕,可惜不是人人都能見到本尊,大多數都是上個門禮,留下來吃個酒,便是極大的榮耀了。
待子孫們祝賀完老祖宗壽比南山後,幾個老媽媽準備攙扶老祖宗回房休息,老祖宗眉頭一緊,眼光掃了四周,忽然問道:“寒彥呢?怎麽沒來給我祝壽呢?”
一聽老祖宗發問,眾人也不知曉那少年的去向,正準備差人去找的時候,鍾秀卻看到了什麽新奇事物一樣,拉著老祖宗的衣袖指向院落裏角落。
眾人望去,隻見鍾升麵紅耳赤的與祁寒彥爭論著什麽,甚至還揚了揚手中的紙,似乎在炫耀一般。
眾人立刻將二人送到前方,讓老祖宗看看出了什麽事情。
而跟在兩個少年身後的則是一臉尷尬的龐原生,老祖宗與龐原生對視一眼,老祖宗眼神中有詢問,龐原生則是嘿嘿一笑,但是卻帶著一種幸災樂禍的意思。
果不其然,眾人詢問之後,原來是剛剛鍾升送過來祝賀的詩詞被祁寒彥批鬥的一文不值,說是辭藻華麗而無內豐,用一句話來概括便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老祖宗被祁寒彥的這句評語逗得哭笑不得,看著自家的曾孫子與這個小毛孩子的鬥嘴,老祖宗玩心大起,製止了兩人的繼續爭論,想了想,讓他二人對一對這句,誰對的好,就算剛剛那番爭鬥誰勝利。
壽星出麵,兩頑童自然允諾,紛紛請出題。
老祖宗也不拐彎子,淡然開口:手持一擎天。
龐原生瞳孔微縮,卻不說話。
鍾升眉頭一皺,開口便對:胸含萬丈海。
此言一出,眾人紛紛叫好,就連老祖宗都眉目一亮,連連點頭。
祁寒彥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的在這麽多rén miàn前開口,隻好偷偷的在鍾升手中的紙上寫了一句,拜了壽星,慌忙逃竄。
眾人以為他對不出,慌忙逃竄,皆是歡笑一一帶過。
沒人再關注那張紙上的內容,卻被龐原生拿了手上,目光之下,皆是駭然!
手持一擎天,我有三尺道。
最底下還有一行字寫著:縱然老祖宗判我負,寒彥也不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