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章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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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倪凝視著祁寒彥,看了許久才歎口氣。
“你不應該踏進這條路的,祁寒彥。”
少年嘴角有些苦澀,卻展顏一笑道:“誰都有不得已的理由,還請方xiǎo jiě保密。”
方倪點點頭,手指卻有節奏的叩擊著凳子,然後問道:“你怎麽知道我是請神者?”
“自然是我的陰神告訴我的。隻是要供養她,得到神位,我需要一縷神氣幫我開竅,所以隻能厚著臉皮來求方xiǎo jiě了。”
祁寒彥不卑不亢,對於自己的身份,現在是請神者與請神者之間的交易,而不是世俗的窮苦小子與豪門大戶之間的談判。
當然,要是世俗的身份,少年也不會卑躬屈膝。
方倪很喜歡笑,尤其笑起來那雙眉毛楚楚動人,對,是眉毛,而不是雙眸。
伸手從袖口拿出一根銀色的發簪,開口詢問。
“簪姨,是您與他的陰神接觸了嗎?”
那銀簪抖動了一下,一個身形苗條、衣服緊致將大好身材包裹的美麗婦人便出現在方倪身旁。
溺愛的捏了捏小丫頭的臉,然後才緩緩看向少年與腰間銀囊,淡淡道:“本尊都出來了,你還躲在那請神符中作甚,難道要本尊請你出來嗎?”
祁寒彥隻覺得腰間一動,銀囊自行打開,那張金燦燦的請神符就樹立在自己頭頂,一身白衫的白秋鹿恭敬的對這美麗婦人施禮。
美婦人點點頭,才看向少年郎,口吻依舊是雲淡風輕。
“我家倪倪與你雖然與你相識,但是該拿的好處還是會拿的。你也放心,你們商議出來的結果後,我給予你的那一縷神氣是除卻我本命氣以外最精純的一口氣,除非你是天生頑石或者是通體凡人無法通神之外,都會幫你打通竅穴的。”
祁寒彥點點頭,然後才看向方倪認真問道:“世俗財務必定不是你所需的,而我現在身無長物,所以我隻能以未來幫你做三件事為報酬,可否?”
方倪沒有一口答應,而是看向簪姨。
美婦微微沉吟,忽然笑著對方倪點點頭,算是同意了。
但是隨後道:“等你開通竅穴之後,就要幫我家倪倪完成第一件事!至於是什麽,到時候倪倪與你分說!好了,接氣!”
美婦也不等少年發問,一道墨綠色的神氣從指尖流出,墨綠色的晶瑩氣流在空中流動,好似一柄墨綠神劍一般徑直插入少年的眉心!
白秋鹿一臉羨慕的看著這一道墨綠的神氣,要是這一道神氣打入自己體內,起碼可以節省半甲子修煉時間,如今卻是用來幫助少年開竅,當真有些暴斂天物了。
少年接氣,立刻盤膝坐下,雙目微闔,心中默念《補缺》中修煉的字句,心無雜念的開始通竅。
美婦看著少年開始修煉,也不打擾,雙眸看向白秋鹿,好好審視了一番,才道:“等這少年開竅,你便有神位了。能在竅穴中獲得多少好處,就要看少年郎自身的悟性和根骨。不過我奉勸你一句,不要對少年做出蠱惑一事,讓還未打好基礎的少年用陽壽換成神氣供奉你。即使你得到些便宜,日後讓少年發現此事,就算你們損榮相依,我看少年也會強行將你拔出竅穴,剝奪你的神位,將你放逐。”
美婦言語冰冷,絲毫沒有剛剛與少年郎那副好聲好氣的口吻,再她看來,這種孤魂野鬼故意纏神,最後居然拚出了一個神位,顯然是別有用心。
白秋鹿眼神毫無波瀾的看著下首少年,再看著美婦,低頭淺笑道:“多謝大人指點,但是神位是公子給的,公子與小神怎麽交易、怎麽過活便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情,大人不覺得管的寬泛了嗎?”
美婦冷笑一聲,輕飄飄的坐在方倪身旁道:“倪倪,日後與這少年打交道可以交心,隻是要提防一些孤魂野鬼,免得沾染了一些晦氣東西,知曉了嗎?”
方倪鬼靈精怪,嘻嘻一笑,道了一聲知曉了簪姨,然後目不轉睛的看著那墨綠色的神氣從祁寒彥的腳板開始遊動,遊過了踵地,上到了膝池,略過了丹氣,最後居然在左肩停留,不斷的旋轉溶解。
白秋鹿目精光,臉上掩蓋不住驚喜。
簪姨有些驚訝,但是仍然是端起一杯茶,慢慢酌飲。
方倪則是捂住小嘴巴,怕自己驚呼出來。
莫非這少年郎第一竅要開在這左肩燈上了!
臉上微胖的鍾惕舒舒服服的靠在軟榻的馬車上,伸手接過鍾秀遞過來的熱茶,搖頭晃腦的滿意十足。
鍾升百無寂寥的看著馬車外銀裝素裹的天地,打著哈欠,轉頭向鍾惕問道:“五叔,您今年要送秀秀和我什麽禮物啊!可不要再是什麽文玩、蜜蠟、硯台這等物品了。這幾年收的都是這些什物,我房子裏都快堆滿了。”
鍾惕咂咂嘴,放下茶杯,指著鍾升腦袋就是一頓臭罵。
“都說我鍾家這一代出了一個文曲星。結果倒好,居然嫌棄這些能增加你書房書香氣的東西,你這話要是被老祖宗聽到,非要到書房寫那‘靜心’二字千遍才可出門。不過升兒你說的也是,從小到大你五叔我過年送的都是這些東西,那今年送個不一樣的好了。”
鍾秀一聽要送不一樣的,指了指自己,滿臉希冀。
鍾惕笑著點點頭,表示自然少不了你這個丫頭,然後從腰間取下一枚玉佩,掛在鍾升的脖子上。
鍾升拿起這外表澄黃的玉佩,審視一番,隻見上麵雕刻一物,鹿角、獅頭、蝦腿、鱷嘴、身下一朵黃雲,但是這賣相極好的玉佩,在這幅栩栩如生的之物,忽然像被斬開了一樣,另一邊好像缺失了什麽,讓鍾升看上去並不完整。
但是這入手潤滑、有暖氣於玉中的玉佩,卻是讓鍾升喜愛的很。
不僅僅是上麵這條龍形象俱佳,更是這玉佩的功效能讓鍾升遍體生暖,著實是一件小寶貝。
鍾惕也不道破這玉佩的功效,看著一臉滿意的鍾升,才肉痛的想到自己另外那一枚青玉還在那臭小子手上。
見鍾升有了禮物,鍾秀立刻撒嬌的搖晃鍾惕的手臂,讓鍾惕大感吃不住。
然後才笑嘻嘻道:“秀秀啊,你的禮品我放在另外一個人那裏了。你要是猜的出來,就可以像那人索要。放心,不是在老祖宗那裏,她老人家可不會與我那般無聊,玩這種把戲。”
鍾秀微微蹙眉,遲疑的報了幾個人的姓名,鍾惕具是搖頭。
鍾升一旁把玩這黃玉,看到還沒猜出來的鍾秀,激她一番。
“秀秀我看你還是算了吧,五叔肯定隻有這麽一件好東西,我先開口,他不好意思才給我的。我看你的禮物,要明年才能換咯。”
鍾秀哼了一聲,反唇相譏:“就算沒有五叔的禮品,祁寒彥也會送我小禮物的,我才不稀罕你們送我的東西呢。”
鍾升嗤笑一聲,捧著肚子笑道:“就那窮小子,他能送什麽好東西。難道還是小時候的冰鯉魚、黃糖人嗎?哈哈哈!”
“還是秀秀聰明。你的禮物就在祁寒彥的脖子上,到時候從安撫鎮回去,你就跟他說他脖子上的青玉就是你今年的禮物。”
卻沒料到鍾惕冷不丁的開口,讓鍾升的笑聲戛然而止,有些尷尬問道:“五叔,您沒開玩笑吧?”
鍾惕指了指自己微胖的臉頰,一臉嚴肅的樣子,像是與你開玩笑嗎?
鍾秀眯著眼一笑,說了一聲就知道五叔最好了,然後心裏已經開始想著回到中順鎮,與祁寒彥相見的場景了。
等本姑娘過完年,就十六了!
想到那夜少年輕點自己紅唇,鍾秀的臉火一般的燒了起來。
待祁寒彥醒來,房內兩神一人的麵色精彩紛呈。
少年有些遲疑的看著他們,指了指自己竅穴,有些不確定道:“我是不是成功了?”
方倪點點頭,簪姨也點點頭,白秋鹿同樣也是點點頭,隻是神色之間全是頹然失望之色。
方倪畢竟年幼,憋話的功力自然無法長久,終於是在古怪的氣氛中脫口而出。
“祁寒彥,你好生厲害。簪姨那口氣遊了你身體的十三天,本來差點就在你左肩燈開了竅,可是不知道為何,忽然又離開了,居然上了天泉。當時可是差點嚇死我們,不過好在你不是什麽神之子這類天賦異稟的人,那口氣最後還是在踵地紮根了。”
聽到自己最終還是如願的通竅成功了,少年鬆了一口氣。
不過方倪這番話卻讓他品了一些滋味出來,要是那口氣在天泉紮根開竅,恐怕就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情了。
簪姨淺笑,眼神望向那失望至極的白秋鹿,語氣平淡卻毋庸置疑。
“既然少年已通竅,你還不速速歸位,成就正神之位。還杵在此處有何用意?”
白秋鹿瞪了簪姨一眼,卻無可奈何,飛到少年身旁,指著那飄在空中的請神符道:“還請公子收我入竅,正神位。”
祁寒彥臉色一喜,雖然身體裏會住進一個‘人’,但是對於自己的心願又進了一步,這種事情又何妨呢?
心中默念口訣,少年就感覺到一絲氣從腳底傳導而出,遊走到了指尖。
指尖顫顫巍巍的點在這金色的請神符上,一絲波瀾漣漪蕩起,白衫白秋鹿便從那請神符中走出來,跟著引導的神氣走向踵地。
但是就在白秋鹿走在這神氣化作的長廊時候,撲通一聲,跪倒在上麵,哭泣懇求道:“請公子垂憐妾身,妾身不想進踵地啊!”
祁寒彥沒想到萬事俱備,居然又出了岔子,耐心道:“白秋鹿,那夜我幫你脫離魂飛魄散的境地,現如今又竅通成為請神者,讓你不再是孤魂野鬼,成就神位,你為何不願意了呢?”
白秋鹿哭的梨花帶淚,頭顱死死的貼著地麵哭泣道:“妾身是知曉好歹的。隻是這踵地,雖然也是十三天之一的竅門,可是請神者日後行走,多是從踵地抽取神氣,供自己使用。妾身不想成為那類神,若是如此,還不如與公子切斷契約,你我再也無牽連。”
祁寒彥被白秋鹿這番話弄的雲裏霧裏,有些疑惑的看向方倪和簪姨。
簪姨冷笑一聲,吐了一句貪心不足蛇吞象。
方倪也被白秋鹿的請求弄的有些惱怒,指著她罵道:“真的是不知好歹。你是看祁寒彥心地太好,一而再再而三的的得寸進尺了是嗎?祁寒彥,速速收了她進踵地,這鬼怪可真是不得了,居然連神位都可以不要。我算是長了見識了。”
祁寒彥心有不忍,雖然方倪與簪姨的態度擺在那裏,但是少年心中困惑不解,這石頭一般的倔強脾氣就上來了。
“方倪你與我說,這踵地竅穴同樣是十三天之一,她為何死死不願意進來?”
方倪學著簪姨冷哼一聲,沒好氣道:“自然是不願意作為以後你行走天下,她要背負你走遍天涯海角啊!踵地踵地,接的就是這天地的地氣,你日後要是走出小鎮子,許多地方踏足,需要足下神氣,方能進入。這足下神氣自然是她這個棲身於踵地之神給予。她是不願意把修煉出來的神氣獻出來給你,當真是小氣、無度量、自私!”
祁寒彥聽罷臉色沒有任何改變,隻是內心波瀾狂濤,雙手緊握,似乎在自己與自己鬥氣。
良久,將剛剛通竅的那一絲神氣兀然收回,看著依舊沒起身的白秋鹿笑道:“白姑娘,你既然不願意,我也不勉強你了。既然如此,我就收回我的血,撕碎著藏著你生辰八字、精血的請神符,你我再無羈絆,還請日後不要再糾纏我了。”
白秋鹿猛的抬起頭,不可思議的看著他問道:“你願意放我走?”
少年點點頭,阻止了方倪想要說的話,那一道神氣引入請神符,將那夜的血抽取回來,然後伸手將金色符紙取過來,撕成了碎片。
白秋鹿那鼻子旁的黑痣忽然一紅,與少年的羈絆消失的一幹二淨,兩人同時悶哼一聲,紛紛吐血。
祁寒彥一口鮮血,白秋鹿一口黑血,驚心不已。
白秋鹿幽幽的看著祁寒彥問道:“公子不想見自己的雙親嗎?”
少年想起龐原生教過自己的學問,躬身請她離去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白姑娘,後會無期。”
白秋鹿站起身,對著少年躬身行禮,又對著簪姨和方倪行禮,身影緩緩消散在空中。
此時那簪姨才開口,卻是對著少年道:“以德報怨,若你是那些書院的迂腐讀書人,我倒還是明白一二。卻沒想到你這一窮二白的傻小子,也學那讀書人的一套。小心日後此鬼怪又來尋你,到時候可沒人幫你的忙了!”
祁寒彥對簪姨的冷嘲熱諷不在意,而是帶著抱歉的口吻對方倪道:“欠你的三件事可能暫時無法允諾了。不過這三件事永久有效,還望方xiǎo jiě見諒。”
方倪擺擺手,表示懂的了,然後才有些擔心道:“你現在通竅了,便是請神者了。但是卻無神可請,你要小心了。雖然小鎮上孤魂野鬼不多但是守規矩,但是外來的髒東西卻不守規矩。你現在踵地空虛,回去之後自己多多修煉,早日將踵地修煉的滿滿當當的,就算孤魂野鬼也不敢與你對敵。哦,對了,你有修煉神技的書本嗎?”
祁寒彥搖搖頭,自己就一本《補缺》,哪裏來的神技書本。
方倪扶額,看向祁寒彥就像一個待宰的小綿羊,目光懇求簪姨。
美婦視而不見,一溜煙的回到方倪手中的簪子中,也不出來了。
“你莫要見怪,簪姨幫你通竅,本來說好的事情現在黃了,自然是有些生氣。不過那白秋鹿也是不識好歹,不知道與一位顯神交好,日後有多少好處。居然不願意去踵地成就神位,真是鼠目寸光。”
方倪向祁寒彥解釋了一下,然後又道:“我這些神技書本不能外傳,所以你現在也隻能修煉你那本教你通竅的書本而已。不過你放心,在秀秀沒回來之前,我不會讓你受到傷害的。”
少年苦笑一下,又與方倪嘮叨了幾句,就告辭離開了。
來時清晨日,歸去午夜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