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37章 嫩玉米棒子
字數:14780 加入書籤
這日周敏和石頭回到家時, 太陽已經快要下山了。
桌上還擺著碗碟,飯菜做得堪稱豐盛,而且並沒有等他們就動筷子了。齊老三和安氏則各自坐著, 沉默著沒說話。
周敏一進屋就感覺到氣氛不大對,看了一眼桌上的碗筷數目, 便問, “今天來客人了?”
什麽樣的客人需要這麽客氣的招待?
她甚至還看到了酒壇子。要知道齊老三因為之前身體不好, 被勒令不許喝酒, 就是好了也沒有再沾, 也就是過年過節會小酌兩杯。酒壇子更是被他藏得好好的,不肯拿出來。
是你大舅。”齊老三道。
周敏瞬間了然。
雖然上回去小河村的時候,她並沒有見到幾位舅舅, 隻跟舅媽們照了個麵,不過俗話說得好,不是一家人, 不進一家門, 隻看大年初二,明知妹妹要回門, 三人卻都不在家, 便能明白男主人們的態度了。
是為了土豆來的?”周敏將手裏的香蠟紙燭放在桌上, 一邊隨口問道。
齊老三點頭, “是的。”
給了嗎?”周敏看向安氏。
安氏低下頭, 仍舊由齊老三代答, “之前就說了最小的那一起留著送人, 你娘稱了十斤出來,結果你大舅嫌棄東西不好,數量也少,覺得你娘不誠心,根本沒要,氣衝衝的走了。”
其實安大舅之前的言辭還要激烈得多,因為看到堂屋裏還擺著一筐預備來賣的中等土豆,便將安氏破口大罵的一頓,說她翅膀硬了不知感恩是個不孝女,有這樣的好東西卻不知送回家去孝敬爹娘,他這個做哥哥的上門,還拿最下等的來敷衍,怒不可遏的樣子簡直好像他占著公理,來齊家要東西是天經地義。
結果被齊老三硬邦邦的頂了幾句,說家裏日子過不下去了,也沒有親戚周濟,就等著賣了土豆的錢來救命,正是因為念及嶽父嶽母,才勻出了一部分送給他,不收錢。別人再沒有這個待遇。
周敏賣掉土豆的消息還沒有傳揚開,安大舅自然不信,繼續口不擇言的大罵,結果齊老費從門前路過,冷笑著道,“老三,你這些土豆可是已經答應賣給我們世雲的,可不能胡亂送人。”
齊世雲在縣衙當差,十裏八村的人都很清楚。安大舅聽了這個消息,一時又驚又疑,再被齊老費諷刺幾句,土豆也沒要,就急匆匆的走了。
不過看樣子,也隻是向再看看形勢,估計以後還會來。
說到底無非是欺軟怕硬,周敏笑了一聲,“他不要更好,咱們自己留著。”又對安氏道,“娘也別傷心,你看著吧,咱們家要是立起來了,有的是他們求上門來,恨不得把你供起來的時候。”
之前她光是覺得安家這種親戚糟心,但那是建立在他們態度強硬的基礎上,就像今天。但安家人都生了一雙勢利眼,如果知道他們家跟縣衙也有關係,背後有人撐腰,這態度估計很快就要變化了。
至於以後,齊家的日子隻會過得越來越好,安家這種窮親戚,識本分的話,哄得安氏高興了,給點好處也無所謂。
天地良心,周敏完全是因為安氏好像挺在乎家人,所以才會這麽說。
卻不想安氏反倒抬頭瞪了她一眼,“胡說八道什麽?就是他們真的把我供著,為的難道會是我這個人?從來你外公外婆就隻看重三個兒子,我以前看不開,總想在他們麵前掙個臉麵,讓他們承認我,可他們承認的哪裏是我呢?”
人心都是肉長的,要說安氏有多孺慕孝順父母,那是笑話。那些冷言冷語,哪一句不讓人難受?她沒那麽大度不計較。
她之所以在乎娘家,無非是不甘心。身處困頓中時,這種不甘心就表現在她明明知道會被冷嘲熱諷,還是忍不住貼過去。但現在安家主動湊過來,她才發現真正能夠給自己底氣的,其實是現在這個家。
就算能給足了好處讓安家人對自己笑臉相迎,那又如何呢?恐怕他們背地裏還會覺得她是個傻子,好哄得很,說幾句好話就能夠占到便宜。
一旦想開了,也就沒有那麽在意了。
對任何一個女人而言,娘家應該是給他們撐腰的存在。如果連這一點都做不到,那還有什麽可掛念的?
安氏之前低著頭,著實是因為心灰意冷,而不是因為被大哥罵了傷心。
不過這次來的隻是大舅,還看不出什麽來。說不定下次就是外公外婆親自出場,到時候孝道的大帽子壓下來,安氏未必能夠扛得住。
但不管怎麽說,她能有這樣的覺悟,周敏還是很高興的。
改變總是一點點出現的。自從齊老三的病好了,安氏身上那股六神無主的茫然脆弱就都消失了,整個人也顯得比周敏剛穿來時沉穩了許多。今年地裏收成好,將土豆賣給縣衙這筆生意更是令人振奮,所以今天安氏在安大舅麵前的表現才會比較強硬。
按照這樣的趨勢下去,以後眼界寬了,底氣足了,未必不會有更大的改觀。
周敏和齊老三對視了一眼,又安慰了安氏幾句,等石頭還了牛車回來,一家人便開始準備晚飯。
齊世雲顯然很著急,第二天就親自帶了兩輛馬車過來。這已經是縣城裏所有能臨時抽調出來的馬車了,拉兩千斤的重物走上半天還是有些吃力,但再加上齊老費家的牛車,應該就沒問題了。
之前因為不好麻煩冬叔編竹筐,所以周敏本來打算將土豆都堆在地窖裏。但九叔公過來買土豆的時候看見了,就隨口說可以用草繩編成袋子來裝。反正土豆個頭大,草編的袋子雖然有空隙,也不會漏出來,而且編起來也很快。
結果老人家在這裏忙活了一天,就編出十幾條袋子,地窖裏的土豆便都按照大小分袋裝了。這會兒要搬上車,也是非常方便的,齊世雲帶著幾個車夫,一邊過秤一邊搬,很快就完事。
家裏本來還煮了飯要留他們吃,但被齊世雲拒絕了,“三叔三嬸快別忙活了,我這好容易回來一趟,得回一趟家,不然我爹娘非得把我拆了不可。”
齊老費還經常進城,與兒子團聚一番,但齊世雲的娘卻是逢年過節才難得見兒子一趟。這一回算是出公差過來,那邊少不得也準備了。齊老三和安氏便也沒有堅持。
倒是周敏抽空問齊世雲,“世雲哥做成了這檔子事,到時候免不得要慶功吧?我家養了兔子和雞,要不要帶幾隻回去?”
雞就算了,兔子給我拿上幾隻。”齊世雲摸著下巴道,“這東西倒是難得見人賣,就當是嚐個新鮮了。”
周敏便讓石頭去抓了四隻兔子,裝在籠子裏給他帶上。
齊世雲看了一眼已經在車上綁好的土豆,點頭道,“敏敏你這土豆個頭雖然不如上回的,但長得都不錯。我前兒去倉庫看了明公留下的種子,卻是沒法與你家種出來的相比。回頭你種出來的玉米,若也是這般成色,送到縣衙來,哥哥保證替你找到下家,如何?”
那就多謝世雲哥了。”周敏得了這個保證,自然也十分驚喜。果然背靠官府好辦事,哪怕不作奸犯科,來錢的方式也有很多種。
齊世雲來回的陣仗都著實不小,跟來的兩個差役還穿著公服,自然又惹得村民們圍觀了一回,嘖嘖稱奇。等人一走,立刻上齊家來打探,待得知是縣衙采買了兩千斤土豆,個個都是羨慕不已。
對小老百姓而言,縣太爺那就是他們能夠想象的最大的大人物了,齊家居然跟這樣的大人物有了關係,怎不令人驚訝?
就是那些因為齊家這段時間出盡風頭而有些眼紅的人,也都偃旗息鼓了。
齊老四得知這個消息,沉著臉在家裏思量了半晌,還是決定再觀察觀察。雖然他始終覺得周敏不過好運搭上了齊世雲,跟縣太爺肯定扯不上什麽關係,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再說齊世雲若是扯著縣衙的虎皮,卻也是個掣肘。
還真是好運氣,那就暫且先將此事放一放。
村裏耳目靈活的人不少,在一部分人還沉浸在這個消息之中,兀自嘖嘖稱歎的時候,已經有人從中領會到了更多的東西。
縣衙這麽大張旗鼓收購土豆,必定有其原因。十裏八村之前都沒有聽說過有這個東西,可見目前隻有齊家種了。若是這土豆關係到什麽大事,豈不是好處都是齊家的?
於是之後幾天,陸陸續續都有人登門,想要再買點兒土豆。雖然量肯定不會多,但或許也能搭著這場東風,順便賺幾個錢花花呢?
不過他們注定要失望了。
我這土豆賣的時候就和縣衙簽了契書的,不能再賣別家。父老鄉親們的意思我明白,但縣衙咱們誰都吃罪不起,隻好對不住大家了。”周敏如是說。
白白走失了一個賺錢的機會,這些人自然扼腕不已。但再想想,縣衙將這批土豆提前買走,明顯齊家也沒占到太大的便宜,也就釋然了。
於是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齊家的生活便進入了一段十分平靜的時期。
雖然中途有不少生麵孔來打探過土豆的事,但聽說都給縣衙買走,還簽了協議,便偃旗息鼓了。
地裏的玉米已經長到一人那麽高了,有一些長得早的,頂端已經含了小小的花苞,正是追肥的關鍵時期。齊家這會兒倒是不缺少農家肥,蓋因養了一窩兔子之後,每天都要吃掉不少草,剩下的草根之類漚在那裏,時間久了也就成了上好的肥料,再加上豬圈裏也能弄出一點,幾畝地勉強夠用。
除此之外,因為之前在縣衙聽說玉米容易倒伏,又讓周敏想起來,在施肥之後,還得給玉米上個廂——也就是用泥土在玉米根地下堆出一個土堆,好護住根係,這樣在大風之中才能站得更穩。
這一忙就又是一段時間,等到玉米地侍弄完了,地裏其他的出產也陸續該收獲了。
西紅柿已經快過季,這會兒藤蔓上隻長著寥寥幾個青柿子,果實還遠比之前的小。辣椒則都紅得差不多,可以摘下來曬幹儲存了。等到要吃的時候,在火上炒脆了弄成粉末就是。
除此之外,豌豆、蠶豆和大豆這段時間陸陸續續的吃了一些,剩下的漸漸老了,也都要收起來。
這些東西一收,地也就空出來了。周敏在上頭又點了一些蘿卜。冬天是吃蘿卜的好季節,萬山村這裏不是很冷,雖然也有落雪,但下雪之前提前將蘿卜纓子割回來,正好喂豬,而蘿卜埋在地裏也不會被凍壞,這會兒種下去正好。
雖然地的確不大,但忙起來居然也費了不少時間,斷斷續續弄完了這些,等周敏回過神來時,已經到了七月十五的鬼節了。
在重視祭祀祖先的古代,七月十五是個大節,不過主要內容隻是祭祀,倒是沒什麽額外的活動,隻需要多多的買了紙燭來燒給地下的親人,免得他們少了花用。
今年周敏手裏有錢,在這上頭自然也舍得花錢,買了厚厚的一刀黃紙回來,齊老三自己動手,在上麵鏨出月牙形的印記,就是一摞標準的冥紙了。
這一天晚上,一家人守在院子裏,花了將近兩刻鍾時間,才將所有的冥紙都燒完。
安氏還用南瓜和額外的香給石頭做了一個香瓜——也就是將線香點燃之後,插進巴掌大的南瓜之中,看個新鮮有趣。等明早香燒完了,南瓜還能煮了吃,據說是有祖宗保佑,吃了能添福氣。
而進入七月,地裏的玉米就開始掛苞上漿,半個月左右的時間,長在外麵的玉米須開始發蔫,就到了可以吃嫩玉米的季節了。
撕開玉米外殼,看裏麵的玉米已經長得非常整齊,摸上去是硬的,但用指甲輕輕一掐就能掐出汁水,那就是味道最好的時候了。剛剛掛上漿的玉米又香又甜,咬上一口,嘴裏都是玉米的甜香氣,無論是煮還是烤還是蒸,亦或剝下來炒菜,都是難得的佳品,讓人百吃不厭。
第一天周敏從地裏折了十根玉米回來,煮熟之後很快被一掃而空,就連平日裏總以節省為主,不怎麽在意口腹之欲的安氏,都忍不住意猶未盡的道,“這個好,比土豆好。”
周敏自己是更愛土豆的,不過也沒有什麽可比性。畢竟嫩玉米棒子是季節性的食品,也就隻能吃個十天半個月,然後裏麵的漿水長成澱粉,玉米就老了。但土豆卻是一年四季都可以吃的,隻要做得好了,也不會膩。
倒是齊老三很擔心,“這麽個吃法,別等不到收成就吃完了。”
這倒不至於,咱們一天才能吃多少……”周敏說著想起一件事,不由一拍桌子,“壞了,咱們自己吃不了,但是這玉米就長在地裏,備不住有人會去偷!”
須知她今天扛著玉米回來的時候,可是不怎麽低調,村裏的人都看見了。
之前的土豆是種在地裏,而且事先也沒人知道是好東西,所以安安穩穩到了收獲的時候。但這玉米長在地上,又還有很長時間才能收,免不了會有人覬覦。
就那兩畝地的玉米,哪裏經得起這些人的糟蹋?
隻是偷去吃還好,就怕有一起人,見不得人好,專門損人不利己,萬一趁亂把所有的玉米都毀了,那就什麽都沒了。
村裏現在眼紅齊家的人太多,這種事還真有可能會發生。
一家人麵麵相覷,最後石頭咬牙道,“大不了我晚上去地裏住,守著這些玉米,看誰敢來動手?”
是啊。”齊老三道,“咱們一家四個人,分成兩撥,晚上去那邊守著吧。”
兩人的提議把周敏嚇了一跳,“不用這麽誇張吧?”不過她很快明白過來,對於這個年代的人來說,糧食那就是命根子,沒有糧食真的會死,也怨不得他們那麽在意了。
要不這樣。”周敏想了想,道,“咱們趁新鮮,把這些玉米都賣了吧!”
什麽?”安氏吃驚得直接站了起來,“你這是說的什麽瘋話?這玉米還沒成熟,怎麽賣?”
今天咱們也都吃過了,味道是極好的,如果拿去賣,價錢想必不會低。”周敏道。雖然這玉米不是隻有她種,但澆灌了泉水的玉米,滋味卻更為香甜。遠比周敏後世吃過的糯玉米味道還要好得多,不信有錢人會不願意買去嚐鮮。
至於讓這東西走到有錢人家餐桌上的途徑嘛,周敏也想過了,走周家或者縣衙的路線,應該沒問題。
雖然這樣一來,今年就沒有玉米收獲了,但也不招人惦記。明年直接從縣城買種子,到時候種的人多了,他們家也就不惹眼了。
至於糧食,賣了錢還擔心買不到糧食嗎?
再說家裏還有兩畝水田,打的米足夠四個人吃一年了。雖說還要交稅,但是可以折銀。
安氏有些驚疑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齊老三,不知該說什麽。
也好。”齊老三低頭想了想,道,“今年咱們家也出夠風頭了,如今就是這玉米最受人注意,早些賣掉也省事。”剩下地裏還種著的,都是村裏家家都有的東西了。
雖說他們家出來的東西品質都更好,但外人不仔細盯著的話,哪能注意到那麽多?
如此一來,下半年就可以安安穩穩的度過了。
那明日我和石頭就去雇車,送一點去邱家,送一點去縣城,看看怎麽說吧。”周敏道,“上回說是給邱五爺送辣椒,一直不得空,正好順路送了。”
去吧去吧。”齊老三擺擺手,難得的有些惆悵,“這一年,咱們家去鎮上、去縣城的次數,抵得過往年全村人去的次數了。”
敏敏什麽都好,但就是心思太活了,很多東西,齊老三根本不懂,也不會輕易嚐試,她偏偏就敢去做。這種魄力,讓齊老三心裏不免生出幾分擔憂。
這樣一個姑娘,齊家能留得住她嗎?
……
連邱五爺也沒吃過這嫩玉米,當場撕開了讓人拿去煮,等端上來,他居然連吃了三棒,看得瑞聲又是高興,又是擔憂。
直到感覺胃裏感覺撐了,邱五爺才有些不舍的推開盤子,淨了手,用帕子細細的擦,一麵道,“這東西的確不錯,怎麽才送了十棒,莫不是怕我出不起錢?”
五爺說笑了。”周敏道。
上回送那兩筐土豆來,邱五爺連秤都沒過,直接給了五兩銀子。雖說周敏還送了一對兔子,但就是加起來,也是遠不及這個價錢的。但邱五爺說,周敏留給他的土豆都是最好的,價錢自然也不能按等閑來算。這些東西他自己吃不下,往上一送,換來的隻會更多。
這麽一說,周敏也就不客氣了。
五爺愛吃,回頭我再送就是。”周敏說著看了瑞聲一眼,道,“玉米也算是雜糧,吃了對腸胃極好的,不會有什麽問題。不過貪吃容易積食,五爺往後還是多注意才是。”
頓了頓,又說,“可惜這東西季節太短。最多半個月,老了就沒有這樣的味道了。”
那就更該多吃些了。”邱五爺笑著調侃了一句,手指在桌麵輕輕一敲,問周敏,“你特意把東西送來,應該不會隻是請我嚐鮮吧?”
五爺是明眼人,”周敏道,“的確是打算托五爺走個路子,為這東西找個銷路。”
你有多少要賣?”邱五爺問。
今年種了兩畝地。”周敏道,“沒有仔細數過,但總有一兩千株。”
邱五爺挑眉,“那也不算多。”
周敏無奈道,“前幾年家裏出了事,田地都賣了,這兩畝地,還是今年新墾的。所以全指望這點東西了。哪知上回的土豆實在太轟動,如今村裏人人都盯著我家,這些東西,早賣了也省心。”
既如此,那這事也好辦。縣城東邊有個唐家樓,是做這飲食生意的。你不妨去找掌櫃的談談。若是不放心,可以叫上縣衙的人陪你同去,想來便沒問題了。”邱五爺略略沉吟,便道。
周敏點點頭,問,“還未請教五爺和這唐家樓是……?”
我和他們可沒什麽關係。”邱五爺連忙撇清,“不過這是縣城裏最大的酒樓,往來的賓客,都是這一方土地上的大人物,裏頭的東西自然也賣得上價錢。”
他停了一停,複又道,“玉米這個名字,你倒是取得不錯,好口彩,也不落那些老爺們的臉麵。到時候一部分放在酒樓裏出售,一部分讓他們外帶回家。這些人家大業大,買得必然不少,幾日之內就能賣完了。”
周敏轉了轉眼珠子,道,“一事不煩二主,我就厚顏請教五爺了,不知道我這玉米,定價幾何為好?”
這回邱五爺沒有立刻回答,斟酌了一會兒,才道,“我聽說這東西已經有人在種,但這麽個吃法,還是頭一回見,也就是占一個新鮮。回頭人看見了,自然也會效仿。不過我相信你的東西總比別人更好,唐家樓裏賣十文錢一棒也有的是人搶著買,你就砍一半吧。”
五文錢。假使有兩千株玉米,這也就是十兩銀子了。
周敏輕輕吸了一口氣,站起身鄭重的朝邱五爺一拜,“多謝五爺指點。”
要說邱五爺所說的這些內容,都沒什麽出奇,但沒有那樣的眼界,就絕對說不出這樣的話來。對周敏來說,幫助的確是非常大的。
因為還要去縣城,所以在這裏逗留的時間並不長。臨走時周敏將辣椒粉送給了邱五爺,叮囑了用法,又特意多提了一句,“這東西味道太重,五爺未必能習慣,最好是少少的放一點,先嚐嚐味道,若能適應再添加。”
衝著他給出了這麽好的建議,就不捉弄人了。
不過仔細想想,其實就是她不說,等這辣椒一下鍋,那味道出來,廚房裏的人自然知道好歹,不會多放,要讓邱五爺出醜也不容易。
剛才在邱家時,石頭一直表現得很沉默,這會兒出來了,他才輕輕吸了一口氣,小聲問,“阿姐,咱們真要開價五文嗎?”
要知道他們租一整天的牛車,也不過給五文錢。
先去縣城看看再說。”周敏道,“放心吧,邱五爺買得起,別人自然也買得起,不會賣不出去的。”
高順縣這一帶的確並不富裕,但窮的隻是百姓,城裏的有錢人永遠不會少。
進了縣城之後,他們先去了縣衙,找齊世雲。
上一回土豆推廣的差事,齊世雲辦得很好,所以已經升職了,雖然品級還是不高,但在縣衙有了編製,算是正式工,不是之前外聘的臨時工了,甚至手下還多了兩個辦事的。
所以這一回見到周敏,他是春風滿麵,臉上的笑一直沒有散過。
聽周敏將事情一說,他也沒有推脫,隻是問了問原因,得知是怕東西種在地裏會出事,也沒多說什麽,讓人將周敏送給他的玉米搬進去,便親自領了人往唐家樓去。
有齊世雲跟著,生意談得非常順利。不過周敏還是堅持讓掌櫃的嚐嚐玉米的味道,看看值不值得再定價。果然東西還沒端出來,聞到廚下傳來的香氣,掌櫃的就有些坐不住了。中途甚至還有好幾撥客人來問做的到底是什麽東西,讓端上去。
有了這個小插曲,談價錢就容易多了,周敏將邱五爺出的主意一說,又說明隻有差不多兩千棒,賣完就沒了,還給掌櫃的提了個意見,可以限購。曆來買不到的東西就是好的,這限購的東西,也讓人覺得物美價廉不搶就沒了,是一樣的道理。
掌櫃立刻幹脆的應下了這樁生意。
且不提這樣的好東西能將唐家樓的牌子打得更響,單說這其中的利潤,就已經讓掌櫃十分意動了。周敏這個價錢,正好卡著他心裏的價,見對方不肯退讓,也就沒有在這裏糾纏。
一千八百棒玉米,兩天時間全都送進了城裏,又有九兩銀子入賬。
周敏送了一百根去縣衙,又送了邱五爺五十根,剩下的就放在家裏自家吃了。
她對賺錢雖然非常熱心,但自己生活得舒適才是最根本的追求,所以之前賣土豆也好,現在賣玉米也好,周敏並不死扣那一點邊角銀子,寧可少賺點錢,也不能少了自己那一口吃的。
——她隻賣兩千斤土豆給齊世雲,剩下的兩千斤裏賣掉了五百多斤,送人的加起來也有兩百多斤,邱家是大頭,再有給冬叔家的二百斤,這剩下的就隻有一千一百多斤了。其中有八百斤是選出來留種的不能動,等過了年周敏還打算在村裏賣一波種子。剩下的這三百斤,周敏都有些擔心不夠吃。
賣完了玉米,周敏的存款就有五十兩了。
這還是今年的地少,明年將開出來的其他土地都種上,要賺五十兩不太容易,但二三十兩想來總是有的。到時候再壓壓價,應該能在陳縣尊離任之前將買山的事情辦下來。
算完這筆賬,周敏便覺得輕鬆了許多。
雖然她也清楚,山並不是買下來就算完的,之後要將之利用起來,要投入的錢並不會少,但總歸最難達成的一步差不多了,其他的慢慢來就是。
從穿越過來開始,她肩上始終壓著沉甸甸的擔子,如今總算可以放下來歇一歇了。
這一歇就歇到了中秋節。
八月十五,團圓之日。
這天周敏親自下廚,做了一個幹鍋兔肉,一個土豆燒雞,再加上各色冷盤素菜,居然也湊夠了八菜一湯,擺了滿滿當當的一桌子,十分有過節的氛圍。
這頓飯吃得很久,也十分盡興。
每個人身上都能夠感覺到一股與往日截然不同的生氣,一看就知道日子過得很好。
因為心情好,周敏甚至還跟齊老三喝了一點酒。她這具身體之前根本沒沾過這東西,結果可想而知。半碗酒下肚,周敏就覺得意識都昏沉起來。雖然沒有醉得意識不清,也沒有眼花到看不清人,但她知道,自己醉了。
也不知是醉在酒裏,還是醉在這蒸蒸日上的日子裏。
耳邊是齊老三和安氏說話的聲音,但周敏覺得聽不太清楚。她半靠在桌上,虛虛的眯著眼睛,盯著不知道什麽地方,目光似乎能夠穿越時空,看向另一個世界裏的家人。
又是中秋,失去了她之後,他們過得好嗎?
周敏很少讓自己去想這個問題。因為這種完全無解的問題,怎麽想也都隻是讓自己徒增傷感,如果真的是為了家裏人好,那就要過好眼下的日子,不讓他們為自己擔心。
但這番話,清醒的時候騙騙自己也就罷了。這會兒喝醉了,周敏就沒辦法將那些翻湧的心思壓下去。
就算她過得再好又如何?哪怕有一天掙成了全國首富,另一個世界的人又怎麽可能得知?
這一刻周敏忽然想起了一句從小就會背,耳熟能詳的詞來。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當年學的時候隻喜歡它的音韻之美,餘味無窮。但有一天真正懂得這其中滋味,才明白究竟有多苦。
這世間最痛的事,生離,死別,她都占全了。
一滴眼淚驀然滾了下來,將周敏驚醒。她強撐著占了起來,扯開一個笑,隨口搪塞了一句,“我好像醉了……”然後便步伐淩亂的回了自己的房間。
一牆之隔外,靜默片刻後,齊老三道,“已經很晚了,就到這裏吧。”
其實並不晚,天才剛黑不久,月亮才剛剛爬上樹梢,正是賞月的好時候。前幾日邱家來人,送了一盒做工異常精美的月餅,原本要留著今晚吃,也還沒有開封。
但沒人反駁,安氏和石頭安靜的將桌麵收拾了,然後各人洗漱之後,便回了房間。
周敏靜靜地躺在床上,銀白色的月光透過窗欞灑在床前,又讓她想起了“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這一輪明月啊,不知道寄托了古往今來多少人的相思相望,所以與它有關的詩句太多,又都太愁。
吱呀”一聲,是門被人推開了。周敏微微側頭,便聽見石頭低低的叫了一聲,“阿姐?”
怎麽了?”她含糊的問。
石頭便走了進來。他站在床前,正好站在了那一片月光裏,微微側著身子,所以月光照亮了他一半的麵孔,稚嫩中已隱約顯出了幾分沉穩。他沉默片刻,才低聲道,“阿姐,爹娘和我都在,我們一家人在一起。”
這安慰來得十分突兀,但周敏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之中,並未察覺。這番話石頭說得認真,也稍稍衝淡了幾分她心頭的鬱色,她不由輕輕點頭道,“是啊,我還有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