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第 9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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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墳墓之中爬出來的美豔夫人,款款走出小樹林,在墓園之中緩緩遊蕩。
這種感覺十分奇妙,隨著王之元精的運轉,男爵夫人的身體在不斷複蘇,就像被燒焦的枯木,在春雷雨水的滋潤下,漸漸生發,長出稚嫩的新芽一樣。
隨著氣機不斷流轉,那些已經死亡的身體組織,在慢慢軟化,柔嫩,皮膚漸漸豐潤起來,燒焦的部分就像烤饅頭黑黑的饅頭皮,隨著走動,崩裂脫落在空氣中,暴露出內裏白嫩嫩的饅頭瓤,似乎還冒著香騰騰的剛出鍋熱氣,看著就十足的有食欲。
薑重黎揉了揉手,看著白饅頭一般的肌膚,不由伸進嘴裏,咬了一口。
嘖,有點疼。
小浣熊大著膽子探出頭來,撲到他的手臂上攀著,抱住他的手指,心疼地輕輕吹氣。
那雙像帶了一副黑墨鏡的小眼睛,似乎在說,不痛不痛,我給你吹吹就不痛了。
薑重黎搔了搔它的小耳朵,心下湧起溫暖又酸澀的情緒。
這就是擁有一隻小伴靈後,被愛的感覺麽,真好,真讓人羨慕。
他小心地將小浣熊塞回肚子裏,感覺著它安安全全團在蛋殼之中,心靈被一種巨大的安穩與滿足感籠罩了。
原來,這就是一個完整的人,所具備的完整的靈魂,才能帶來的圓滿與安心麽。
盡管這種圓滿通融的感覺,並不屬於他,隻不過是他通過男爵夫人的身體,暫時感受到的假象而已。
但即便如此,也已經產生了強烈的對比,叫薑重黎明白了,之前的自己,那種深藏於內心之中的不安與惶然,究竟因為什麽,又來自於哪裏。
他曾經,一定是有伴靈的,他不記得是什麽時候,也不記得是怎麽失去的了,但,現在的他,不是一個完整的人,他的靈魂,他最為親密的那個伴侶,的確失去了。
一種難言的孤寂,襲上心頭。
小浣熊不安地探出腦袋,小白蛇將自己纏在他脖子上的身軀,纏得更緊了一些。
薑重黎摸了摸它們,微微一笑,然而笑容隻是一閃而過,轉瞬間就化作淡漠與淩厲。
他順著墓園旁的小路,走著走著,來到一個破落的村鎮,村鎮看上去,十分蕭條,連陽光都無法驅散其中的頹唐感。
一名疲倦的農夫,坐在破屋前,修理農具,他的動作緩慢又麻木,駝著背,似乎背上擔負著的沉重生活,隨時會將他壓垮一樣。
即便聽到了腳步聲,他也沒有抬起頭來,似乎連好奇的力氣都沒有了。
一道鮮花般華麗的裙邊,映入眼簾。
他木然看著,看著,看了好半天,似乎才反應過來,這個熟悉的畫麵,代表著什麽。
啊……啊——!!!”
農夫扔掉了手中的農具,像一隻被掐住脖子的老鴨一樣,發出粗噶難聽的叫聲。
他連滾帶爬,逃進了房子中,一把關上大門,發出碰的一聲巨響。
美豔的夫人歪著頭,看著那扇大門,敏銳的聽覺,隱隱聽到農夫在倚著房門瑟瑟發抖,聽到他口中的喃喃自語,以及他背後滲出的冰冷汗水滴落地麵。
農夫似乎在說,巫婆。
是的,他叫她巫婆。
夫人意味不明地彎起殷紅的唇角,一步一步,像一朵怒放的巨大花朵,帶著一身美豔淩厲至極的氣勢,緩緩走入她的村鎮。
這就是她的領地?
一個如此破落的地方,一個值得她豁出命去,以一己之力,拚死供養著的領地。
然而,領地中的人民,那個一臉冷漠與麻木的農夫,那個因著她的努力,才能苟延殘喘下來的生命,卻稱她巫婆。
不是領主,不是夫人,甚至不是女士。
連最起碼的,對一位女性表示客氣的尊稱都沒有。
她,就隻是個巫婆而已。
走過一間又一間房舍,遇到了一個又一個的領民,這些看上去麻木肮髒又無比愚昧的男男女女,見到她的反應,都是一樣。
驚叫著,像見到了什麽髒東西一樣,逃進房中,緊閉大門,口中叫著巫婆,巫女,甚至魔鬼。
薑重黎笑了,想起了自己與男爵夫人,在赤血城堡中的談話。
男爵夫人一臉驕傲地說,別看她這樣,她也是一名領主,擁有著屬於自己的領地呢。
所以,她心甘情願像一頭老黃牛一樣,用自己女性柔軟的身軀,扛起無數沉重的貨物,穿梭於充滿死亡氣息的迷霧森林之中,賺取一點點微薄的血汗錢,去養活她的全體領民。
薑重黎那時起,就下意識地不滿,難道她的領民,都是死人麽,要叫她一個人來養。
現在看來,還真是死人。
不,甚至比死人都不如,死人就算不會表示感謝,但至少,不會一邊拿著你的好處,一邊用無比厭惡的眼神盯著你,用充滿惡意的聲音,罵你是巫婆和魔鬼。
薑重黎冷冷笑了。
一邊冷笑,一邊橫穿過村鎮,走向位於山坡上的,那間屬於她的領主城堡。
這座城堡,也許是男爵領中,除墓園之外,唯一稱得上景觀的東西。
說是城堡,看上去,更像一座殘破的遺跡。城堡大部分都坍塌了,許多地方的牆體,隻有半截,被綠色的野草藤蔓,裝飾出了別樣的美感。
隨著薑重黎附身時間越來越長,男爵夫人的腦部似乎也活躍了許多,隱隱的,他能夠感覺到一些東西,下意識知道一些她的事情。
薑重黎根據這些模糊的感覺,找到了她的居所。那隻是一間十分簡陋的小房間,牆壁與地麵,全都是冰冷的石頭,它甚至不是破敗城堡的主臥室,因為主臥早已經坍塌了。
薑重黎在梳妝台前坐下,從鏽跡斑斑的鏡子中,看著自己。
雪白的肌膚,豔麗的紅唇,高高揚起的頭顱,冷酷充滿了對這個世間無比蔑視的雙眼。
這不是那個猥瑣自卑又小心翼翼,時時刻刻,總像是在討好著誰的男爵夫人,這是被僵屍大王附身的,一具歸來複仇的華麗屍身。
小浣熊跑出來,兩隻小爪子,吃力地去捧來水杯,送到薑重黎麵前,它又想去倒水,卻發現陶製的水壺,已經摔碎在了地上。
它心疼得要命,小爪子摸了摸那些鋒利的碎片,發現無法將它們拚起來變回水壺,不由沮喪地坐在了地上,耳朵和尾巴全都耷拉了下來。
小白蛇吐了口氣,一股清泉落到杯中,薑重黎喝了一口,對著鏡子微笑,“一般女鬼複仇的話,這個時候,應該對鏡梳妝,將自己畫得美美的,一邊畫,一邊叫偷窺者瞧見,然後將他們嚇出心髒病來。”
可惜,翻開抽屜看看,裏麵空空如也,什麽化妝品都沒有。
薑重黎記得在赤血領的時候,麵膜夫人送了整套化妝包的,看來男爵夫人是全都賣了,並沒有留下一兩樣自己使用。
傻瓜。”薑重黎搖了搖頭。
小白蛇歪了歪腦袋,忽然將自己的身子繃得筆直,像一隻筆一樣,然後用尾巴尖沾了水,飛起來,用清水,細細給美麗的夫人描眉,一下,一下,水靈靈描出彎彎的弧度。
薑重黎又理了理頭發,抿了抿紅唇,對著鏡子道:“你是個女孩子,就是死,也得死得美美的,那些人將你燒得麵目全非,一派醜陋,你偏偏不能如他們的意,一定要變得比之前更加美麗,將所有敢於踐踏你的人,統統踩入地底。”
這個時候,一雙女王氣十足的高跟鞋,也許更加應景。
薑重黎想了想,還是放棄了,這個事情難度太大,沒有天長日久的練習,他怕是根本無法站在高跟鞋上走路的。
一顆石子,突然從洞開的窗戶外扔了進來,差點打中他的水杯。
小浣熊怒了,它家已經窮得叮當響,這誰啊,連一件仍能使用的家什都不肯給它們留下。
薑重黎轉頭看向窗外,眼中明亮如火。
終於來了麽,他等得也有些急了。
美豔的夫人站起身,雙手變作鋒利的爪子,向窗邊撲去。
然後,看清用石子砸他的人後,薑重黎卻下意識收起了手爪。
幾個麵黃肌瘦的小孩兒,縮在窗下,一看到他,髒髒的小臉上,竟煥發出了光芒。
夫人……”
夫人你回來了!”
孩子們叫著他,臉上又是開心又是焦急。
夫人你快走吧,爸爸媽媽他們,又被叫去開會了。”
他們都去了神父那裏……”
他們……他們又要來捉你了夫人……”
薑重黎揚眉,“神父?神父很厲害嗎?”
孩子們急道:“就是這個神父鼓動大人們燒死你的,你不記得了嗎,夫人?”
哦?
薑重黎露出玩味的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