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字數:8572   加入書籤

A+A-




    臨時抱佛腳,這治國哪是一時三刻能入木三分融會貫通的學得來的,“我曾經問過你將來你想做什麽,那時你答不出來,現在能答出來麽?”

    五皇子低頭想了一會兒,那些原先隻能壓在心裏的話,如今他能毫無顧忌的說了,他鄭重道,“我會做一代明君。”

    她話裏有話,“好好記住你現在的樣子吧。”五皇子不知她是什麽意思,景帝儀隻道現在不明白不打緊,總有一日他是會明白的。

    ……

    今年入冬得早,未到十二月,帝都就下了第一場雪,一夜間銀裝素裹,百花凋零,唯有顧影自憐的梅花香氣清幽姿態冷傲。

    寒杏從櫃裏取出冬衣服侍景帝儀換上,搭配絨毛滾邊的褂子,給景帝儀梳了垂頭髻插戴景帝儀最喜歡的黑木檀梨花簪子。

    陽春捧著銅雕錦鯉手爐過來,景帝儀道,“不用。”她嫌那東西裏頭燃著碳,味道嗆,何況她也還沒體虛到手腳發寒需要這個。

    陽春把手爐放到桌上,離先皇登基已經過了四個月,這四個月裏陳牧笙官階連跳幾級,升至了兵部侍郎。

    陽春道,“奴婢經過少爺的房間時,聽到少夫人在房裏唉聲歎氣,都要把樹上的積雪歎下來了。少爺連著三日沒回府了,總是皇宮官府兩頭跑,就是不沾家。”

    景帝儀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以後還有得她歎,當是提前適應吧。”

    寒杏拿了銅鏡來,讓景帝儀看看妝容是否滿意,寒杏道,“如今除了鳳大人就屬少爺最得皇上寵信了,男兒當以事業為重。為了社稷而忘小家,這也是造福黎明百姓。再說了,忙於公事也總比其他那些官員周旋在紅粉堆中的好。”

    陽春點點頭,倒頗為認同寒杏這番話,“那倒是,也是小姐教導得好。少爺仁義孝道,對少夫人又是一心一意,光是不拈花惹草這點,少夫人能嫁給少爺真是很有福氣了。”

    景帝儀掃了一眼銅鏡,她的要求很簡單,隻要不是濃妝豔抹就得,“真是我教導得好?我還以為牧笙不敢三妻四妾,是怕了平樂這隻母老虎。”

    陽春道,“少爺怕少夫人,少夫人還不是怕小姐。”

    景帝儀挑了枚銀戒戴上,“誰讓她命壞做了我兒媳婦。”

    鳳府的馬車已經在門外等著了,曹洛見大門開了,景帝儀走了出來,便提醒,“大人。”

    鳳靡初挑起簾子,伸出幹淨修長的手來,他的手剛抱著手爐暖著,十分暖和。景帝儀握住,鳳靡初將她拉上馬車。

    “鳳哥哥,你這身子骨真是要練練了,穿得比我這姑娘家還嚴實。”見他一臉倦容,“又通宵達旦了?不是十來歲的小夥子了,這把年紀了還真不怕操勞而死。”

    鳳靡初道,“聽聞陸平昭出殯時,從小姐府外過了。”

    景帝儀並不氣惱,平心靜氣的說道,“是啊,冥錢撒得滿地都是,陽春一整日撅著嘴,說晦氣,掃了很久呢。”皇帝才駕崩不久,陸家遇白事不敢大肆操辦,一大早偷偷摸摸的,這帝都那麽多條街,就偏挑她府外過了,“他們以為是我害死陸平昭的,也就隻能用這種方式撒撒氣了,我倒是百無禁忌。”

    皇帝下的毒,陸平昭也沒能熬過這個冬日。聽聞陸賦悲痛,已和朝廷告了假,留在府裏修養。

    鳳靡初看著她,“前幾日夜裏不知是誰在陸府外潑了豬血。”

    景帝儀宛若才剛得知,略微意外,“是麽。”

    那牧笙私下叫人做的,還以為能瞞得住她,他是覺得陸平昭這麽死法便宜他了。

    鳳靡初笑了,躺下頭枕到她膝上,閉起眼。

    這是道貌岸然的占她便宜啊,景帝儀抓起袖子搔他的鼻子,鳳靡初抓住她的手,焐進寬大的衣袖裏,語氣也是乏倦的,“扶戚派了使節來。”

    “扶戚?”說到扶戚便是想到那位可憐的駙馬爺,老五做皇帝後也封了宗政去疾官職,好像是從屬工部,俸祿高官階高但沒什麽實權,是個閑差。“聽聞前一陣子內亂,扶戚皇室中為了爭權死了不少人,元氣大傷,為宗政去疾來的?”

    他徐徐道,“扶戚隻是小國,國力並不強盛。也有可能是禍起蕭牆,民生凋敝,想到無力抵禦外敵,有心示好依附。”

    “不管是出於什麽目的,對鳳哥哥那位野心勃勃的朋友來說都不會是好事。新皇和先皇做派大不一樣,先皇有秦皇漢武的雄韜偉略雄心壯誌,把女兒嫁給宗政去疾就表示他也有意染指扶戚,可惜,神龜雖壽猶有竟時。而新皇,叫他拿刀子殺雞他都未必敢。”

    如今朝中內患未消,自己的內政尚且顧不過來,若還要去顧其他小國的家事那就欠缺理智了。

    宗政去疾想借兵奪權,目前的形式不太可能。

    鳳靡初不發表意見,隻是笑道,“小姐說得是。”

    景帝儀抽回手,這次用袖子搔他的眼角,“若扶戚真是有心依附,隻是圖得以保全那彈丸之地。那條件還不是任由你們開。名義上結成兄弟之邦,實則並入屬國,以後年年上供歲歲來朝,不費一兵一卒。鳳哥哥覺得朝中大臣是支持的多,還是反對的多?”

    朝中大臣大多圖的是安逸,能不打仗最好不打仗。

    鳳靡初睜開清亮的鳳目,對她的騷擾很是無奈,“小姐是想問我是支持還是反對?”他並不正麵答,隻道,“朝中人人敬畏陸賦三分,就唯獨小姐由始至終不失真性本色。”

    她又不是朝廷的人,“司馬懿和諸葛亮都是臨危受命,扶持幼主,論兩人才智謀略也算旗鼓相當,可最後是司馬懿贏了,他贏在比諸葛亮命長。我還這麽年輕,我怕什麽。”

    鳳靡初笑道,“此後一定好好聽小姐的話,作息規律,注重飲食養生之道。”

    景帝儀滿意,撫撫他的頭,表示他可以安心的小憩了,“這至曉不眠也是病症,聽我的話才能好得快。”

    鳳靡初再次閉上眼,“小姐可知是誰接待那位扶戚使臣。”

    “誰啊?”這等小事不值得猜。

    鳳靡初也不賣關子,“牧笙。”

    她聞言,哈哈笑了,笑得不懷好意,才剛說牧笙畏妻如虎,“該不會那位使臣是女的吧?”

    “小姐聰慧。”

    “年輕貌美?”

    鳳靡初引經據典,“君子目不邪視,耳不妄聽,倒是沒注意樣貌。不過聽聞是扶戚皇室宗親的女兒,貌美待字閨中。”

    說得自己倒像正人君子,景帝儀道,“這種事不瞞,平樂吃味,瞞了又顯得心裏有鬼。平樂要是知道了,不知道牧笙是要跪算盤,還是頂夜壺。”

    鳳靡初提醒,“牧笙可是你兒子。”

    “是啊。”所以坑害起來更要不遺餘力,“我在教他夫妻之間要坦誠相待,才能恩愛不移。”回去後要不要在府裏設盤賭局,“你覺得他是會跪算盤還是會頂夜壺?”

    鳳靡初好笑,不再言語了。他睡了一會兒,到了崔護府邸景帝儀把他喊醒。

    方穎壽已經有七個月身孕,身子笨重了,走步路都得有人扶。她見到景帝儀,吩咐人備茶果,想拉景帝儀進房裏有些悄悄話要說。

    崔護很緊張這第一個孩兒,知道景帝儀過來肯定要給方穎壽看診,“我不能聽嗎?”

    方穎壽笑道,“我和帝儀聊姑娘家的體己話,侯爺就和鳳大人聊國家大事吧。”

    景帝儀和方穎壽回房給方穎壽把脈,方穎壽撫著肚子,慈愛關切又有些許緊張擔憂,直到景帝儀告訴她脈象很平穩,她才鬆了口氣,“近來這孩子動得有些頻繁,我還怕是不是沒注意到什麽,吃了或者用了對孩子不好的東西。”

    景帝儀道,“沒事,你也不要太緊張了,緊張過頭反而才是影響身體。”叮囑她什麽能多吃,什麽要少吃。

    方穎壽點頭,記下了。其實起初她也沒多想,隻是看到侯爺因為肚子裏的孩子一驚一乍,她也才跟著緊張。

    方穎壽讓服侍的丫鬟退下,小聲問,“帝儀,把脈可以知道肚子裏的孩子是男是女麽?”

    還以為她想問什麽,神秘兮兮的,景帝儀笑道,“怎麽,難道你也像帝都裏其他的官家夫人重男輕女?”

    方穎壽道,“男孩女孩我都喜歡,都是我和侯爺的孩兒,我是一樣疼愛的。隻是侯爺是獨子,我嫁給侯爺這麽多年才有身孕,若又是獨苗,更希望是男孩,能繼後香燈。”

    “崔護也這麽想?”

    “侯爺說生男生女是注定的。他倒希望是女兒,隻是又怕生了女兒要提心吊膽。我也不知王爺說的提心吊膽是指什麽,我問他也不說,可能是因為認為我幫不上忙。”

    景帝儀忍俊不禁,是該提心吊膽,之前禍害了這麽多良家婦女,當然怕日後若生女兒會被像他這樣自詡風流的人拐跑,“你家侯爺之前那麽多妻妾,可她們也一樣無所出,所以即便你這胎真是獨苗,也不關你的事,是你相公的問題。既然他都不在意孩子是男是女,你在意什麽,難道不是平安是福麽?”

    方穎壽想了想,覺得景帝儀說的不無道理,孩子平平安安才是最要緊,“怎麽同樣的話怎麽你說出來就格外的叫人信服,真是不可思議。”

    景帝儀坐得歪歪扭扭的,挨著桌子托著腮,衝著方穎壽眨了眨眼,“我是南蠻的妖女,最擅長的就是蠱惑人心。”

    方穎壽撫了撫胸口,心跳得飛快,隻覺得好在景帝儀是個姑娘,否則要叫帝都的男兒都娶不上媳婦了。

    黎雙端著茶果進來。

    她變化頗大,臉上塗脂抹粉了,學會畫現在帝都最流行的妝容,習慣了穿這邊華而不實的衣裙,拖著略長的裙擺,走路不像湛王府那時的大步流星,而是規規矩矩了。

    景帝儀喚道,“阿寶麗。”她還是更喜歡這個名字。

    黎雙行禮。

    景帝儀起身,繞著黎雙轉了一圈,皮膚白皙了,身段也窈窕了,“我差點就認不出你了。”

    黎雙放下茶果,給景帝儀倒了茶,方穎壽夾起一顆青梅含進嘴裏,有身孕後,胃口完全變了,她喜歡吃酸的,越酸越好,“黎雙現在在我身邊伺候,她既細心手腳又利索,我都離不開她了。”

    黎雙低著頭,一副謙卑的姿態,“是夫人不嫌棄奴婢粗鄙。”

    連這裏的話都說得比之前的流暢,咬字要清楚了,景帝儀道,“看來你是入鄉隨俗隨得徹底了。”

    “奴婢跟著王爺從扶戚來,王爺娶了康怡公主,把這當成他第二的故鄉,奴婢當然也把這裏當成故鄉。”黎雙欠了喬身,“奴婢再去給夫人拿些點心來。”

    方穎壽道,“一會兒十皇子要來,你去廚房幫忙吧。”

    “是。”黎雙退了出去,偷偷抬起眸子,見景帝儀目不轉睛的盯著她。景帝儀順手抓起一顆梅子嚐,酸得掉牙,邊皺眉把梅子吐出來,眼睛卻還是直勾勾的看著。

    黎雙即刻把門關上,擋去了景帝儀的視線。

    崔護除了鳳靡初和景帝儀還請了十皇子來府裏飲酒,十皇子回帝都後就和四皇子在康怡的公主府旁也置了府。

    景帝儀對他的好奇是源自鳳靡初說過十皇子頗有她高祖的風範。她沒見過高祖,其實這無從比較。

    但她對自家人的維護近乎於極致的扭曲,這一點鳳靡初應該是知的。高祖在她心裏份量與別不同,拿個黃毛小兒和她先人比。

    至少看得出鳳靡初對十皇子評價不低。

    崔護一番簡單的介紹後,十皇子先作揖,景帝儀道,“久仰大名。”

    崔護兩杯黃酒下肚,說起十皇子未離開帝都去守陵之前那段年少輕狂,他拉著鳳靡初和十皇子去過賭場,也逛過青樓,“我們三人風流倜儻玉樹臨風,才剛踏進那……”

    方穎壽認為浪子回頭金不換,對崔護那段荒唐浪蕩自是不計較,但還是扯了扯崔護的袖子。

    崔護反應過來,他聲名狼藉倒無所謂,鳳靡初十皇子他們名聲卻不得不顧。何況鳳靡初還沒成親,“我是去尋花問柳,但他們兩真是正經八百,去青樓也就是叫了兩個姑娘聽聽曲,行行酒令。其他的都沒幹。”

    景帝儀道,“能和當朝鳳大學士行酒令,不知是哪一家青樓的姑娘這般色藝雙絕?煙翠樓,蓬萊閣還是凝香院?”

    這三家是帝都最大的妓院,達官貴人去得最多,崔護愣了愣,這方麵如數家珍的通常是男人,“姑娘怎麽也知道這些?”

    下人們開始上菜,景帝儀瞟著崔府的菜色,看有沒有沒嚐過的,“以崔侯爺的身份,您看上的肯定不是一般花街柳巷裏的那些,也就這三家青樓裏的花魁最知情識趣,又懂琴棋書畫善解人意。”

    鳳靡初倒了杯酒,崔護宴客從不小氣,宴客的酒是上等的桑落酒,十皇子玩笑,“姑娘說得倒像是去過那般。”

    景帝儀回,“我是去過啊,不止去過還包了場。”

    鳳靡初手抖了一下,一想她驚世駭俗的事也做得多了,好像逛這青樓楚館反倒是這些裏頭最不值一提的,鳳靡初又淡定的飲酒。

    方穎壽看了看那些上菜的丫鬟,一會兒得吩咐不許他們亂嚼舌根才得了,她輕聲道,“好姑娘怎麽能去那種地方。”

    誰說去不得,門口又沒寫著姑娘不能逛青樓,景帝儀笑道,“那時候剛來帝都,想見識見識這所謂的銷金窩是如何個銷金法,便男扮女裝帶了銀兩去了。那三家青樓我都去過,隻是帶去的銀子我都沒使,又原封不動帶回去了。”

    崔護也給自己倒了杯酒,“為什麽?”

    那三家青樓他也是都去過,也就是他這等富家官宦子弟,家底豐厚一擲千金才花銷得起的,一般的平民百姓連門檻都不敢跨進去。

    景帝儀回想道,“那些姑娘爭著搶著來服侍我,說即便我分文不給,她們都心甘情願。還有幾個為了給我倒酒,打破了頭。”

    崔護後悔不該多問的,這不是自討苦吃麽,太傷他這真男兒的自尊了。他以為鴇姐都是講金不講心,原來她們也有講心不講金的的時候,隻是對象不是對英俊瀟灑的他。

    景帝儀又補了一句,“這很奇怪麽?在南蠻還有姑娘明知我是女的都非要嫁給我。”

    崔護的心隱隱作疼,懷疑自己是不是得了內傷。

    黎雙端上羹湯,鬢上戴著一朵梅花。

    她跪於十皇子身側,低著眉眼擺弄矮桌上的酒菜。十皇子聞見淡淡的梅香,低頭見到黎雙,麵上是驚喜的神色。

    景帝儀轉著手裏的筷子,輕聲念道,“暖雨晴風初破凍,柳眼梅腮,已覺春心動。”

    鳳靡初笑道,“這幾句並不太應景。”

    她道,“隨口念的,我才疏學淺,還講什麽應景。”

    鳳靡初夾起麵前精致的菜肴,細嚼慢咽。

    酒宴過後,景帝儀和方穎壽約定七日後再來幫她把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