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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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夔死後,大殿崩塌。
能逃出去的都在拚命往外逃,紀央不能,先不說他不知道大殿開始崩塌,即使知道,全身不能動的他也隻能躺在那裏看著。
一塊一塊落石“啪嗒啪嗒”掉進水中,若落雨,愈加密集,“稀裏嘩啦”之聲不絕,隨後是大片的轟塌,推金山倒玉柱般砸下,填塞了大片的空間。紀央沒有被砸中,落下的大石互相支撐,留出一個縫隙空間,剛剛好把紀央困在裏麵,像一口不怎麽嚴絲合縫的石棺,徹底掩埋在地底。
他不能動,也不會死。《天心不死訣》支持著他的生命之火不熄,那一豆星火靜靜跳動著,也僅能如此了,《天心不死訣》能夠從天地間得到的生機與支持這具身體現在消耗的正好一樣多,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能力。
在山腹,在數十米深的地下,在冰冷的水中,在石縫之間,他靜靜地躺著,靜靜地看著。看著那片永恒的黑暗,看著那嶙峋的大石,看著那石塊與石塊縫隙間,仍是石塊。
沒有活物,什麽活物都沒有,水中沒有魚,沒有蟲,連一根草都沒有。隻有流動的水,靜止的石塊,沉默的大地。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天,兩天,還是一星期,兩星期,又或者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
紀央的身體仿佛真的不死不滅一般,在時間的流逝中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依舊是靜靜地躺著,連一根頭發都沒有長長,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不死,不滅,不能動。
池中的水漸漸幹了,石頭上連一點苔蘚都沒長,空氣中的水汽在石頭上凝結,墜落,“滴答”,“滴答”一滴一滴打在地上。
當紀央一開始被埋葬時,他發揮著一個好的戰士所擁有的意誌與耐性,他積極尋求著自救的方法,他讓自己的腦袋時刻不停運轉著以不受空虛孤獨感的侵蝕。但是沒用,時間的靜靜流逝讓他的一切努力化作泡影,他再也不能保持平靜,他暴躁,他發狂,他憤怒,他傷心,他抑鬱,他恐懼,但無論他怎麽樣,無論他的情緒波動得有多激烈,他都隻能看著那黑暗與石頭與黑暗中石頭縫隙間黑暗裏的石頭。歇斯底裏之後,他居然沒有變成一個真正的瘋子,他漸漸平靜下來,他開始胡思亂想,徹底放開自己的想象力,讓一個又一個念頭,一個又一個故事,一個又一個想法在他腦中浮現,無論多荒誕多不稽,隻要還能想象,他就一直想象著。當創造的源泉枯竭,或者說厭煩後,再也編不出一個新鮮的故事,紀央開始回想,回憶那兩世為人,兩世時光。當兩世的記憶回憶了一遍又一遍,再也不願去回憶時,紀央開始數數。說是記日子也好,說是打發時光也好,總之他從一開始數了。當數到六位數的時候,紀央已經純粹是為了習慣去數數;當數到七位數時,這種習慣已經成為了本能,像一台計時器,本就應該去數數那樣;當數到十位數的時候,紀央覺得自己也成了一塊石頭,一塊會數數的石頭。與周圍的石頭沒什麽兩樣,一樣的冰冷,一樣的僵硬。
不知什麽時候起,他那冰冷僵硬和周圍沒什麽兩樣的意識裏響起了聲音。
“大道若衝,衝以歸虛,用虛若存,存而不盈。載營魄以天心,微妙玄通,是謂天心不死,以成玄牝,是以天地久長,湛兮不自生……”
聲音跨越了時空,打碎了毫無意義的數數,喚醒了紀央的思維。
“這就是……長生不死?”
就像做了一個單調又漫長的夢,紀央醒了過來。
南柯一夢,世間一時,夢中千載。
現實中的時間,還停留在大殿崩塌的那一刻,碎石還在往下掉落,遠處的眾人還在逃命,身下的白夔還在散發著海量的生命氣息,他的身體還在修補。
一切和夢中好像沒什麽不同。
不,不同還是有的,不過不在外,而在內。《天心不死訣》不同了。
入夢前的天心不死訣與一般的內功沒什麽差異之處,區別僅在於效果不同,內力運轉,生機不絕,僅僅如此。與之相比,夢醒後的天心不死訣真正像“活的”一樣,那是一種難以用語言來形容的感覺,就好像枯木逢春,寒冰化流水,春雷震震萬物蘇醒一般,那一股蓬勃的生機從靈魂最深處生長,雖然微弱,卻實實在在存在。
“原來百年孤獨,僅僅隻是考驗,難怪……”
難怪《天心不死訣》chuán shì數百年,不但沒有一個修煉到大成的,就連能夠入門的都寥寥無幾。因為這部神功的修煉門檻太高了,初修問心,簡直可以把人變成石頭,不知有多少天驕人傑被攔在這一關,如果紀央不是兩世為人,又經曆非凡,他也不可能渡的過這一關。
正是因為知道神功難成,那些真正有實力有權勢高高在上的人才沒有真正出手,這一次才隻是這麽些人爭來爭去。比如坐於朝堂龍椅上那位,比如諸位武林名宿甚至魔教高手,就連跟在商清池身邊的兩個中年人對《天心不死訣》也沒什麽妄念,僅僅隻是跟在商清池身邊保護他。
這個問心考驗並不是沒有道理的,有多高的能力就需要多高的心境相配,想要享受長生的自在,就要忍受長生的孤獨。如果沒有直麵物變人亦非,安忍不動如大地的心境,那麽長生隻會讓人發瘋。
《天心不死訣》修成,並不能讓紀央重傷痊愈,即使是神功,也不過剛入門,能讓紀央留得一條命,不使傷勢惡化已是極限。
建築坍塌,地底空間正在被掩埋,夢中的場景正在上演,唯一的區別是,紀央一旦被埋在地下,很快就會死去,化作一堆枯骨,然後腐爛成骨渣,最後消失一空,一點痕跡都不會留下。
這是沒有退路的真正絕境。
就在這時,池底猛的一震!
水流陡然急促,池底多出一個深邃的大洞,池水滾滾向洞裏灌去。龐大的水流帶起一切水中的物質向洞口湧去,碎石、石塊、屍體、紀央。
水流越來越急,水麵上形成了一個漩渦,還沒等大殿全部坍塌,池水已經流淌地幹幹淨淨,池底隻留下連洶湧的水流都無法帶走的大石頭。
“轟隆隆”,大殿徹底崩塌,這一片地下的空間被永久埋葬。
嘩……
大雨滂沱。
山間暴雨不休,溪澗瀑湖水量暴漲,滿溢而出,滔滔的河流攜帶著大量的泥沙和樹葉枝幹以及其他諸如來不及逃跑被殃及的動物屍體等亂七八糟的東西在山間席卷奔騰,所過之處盡是一片狼藉。
一條平常淺淺的溪澗此時也被漲滿,溪流盡情延伸自己的身體,流淌著的河水直至延伸到一個極限,水流慢慢變小,水流攜帶的東西也跟著沉澱,浮浮沉沉的亂七八糟要麽被衝上岸,要麽沉入水底。就在這樣的一條溪流上,一具“屍體”隨波逐流,被水流攜帶著衝出山澗,被掀到河岸上,像一具真正的死屍一樣躺著一動不動,半晌之後,翻身坐起。
正是紀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