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央臉色有些凝重。

    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人就那麽站在那裏，普通、平凡，扔進人堆裏一轉眼就會被人忽視，身上沒有哪怕一點高手的氣勢，然而就是這麽一個人，剛剛一腳就殺死了紀央全力以赴才能打敗的劉長老，即使那個劉長老是身受重傷，他一身武功對紀央來說依舊是深不可測。他能輕鬆殺死劉長老，那麽也就肯定能輕鬆殺死紀央，或許紀央能多抗兩下再死，依舊是毫無還手之力。

    “那麽戒備幹什麽，還怕我對你出手？”玄武宗長老眼一瞪，心中卻更為滿意，能夠隨時保持警惕，才能在紛亂的江湖中活下去。

    紀央也意識到自己這樣有些不禮貌，連忙抱拳道：“晚輩紀央，拜見前輩。”

    這個時候姍姍來遲的巡城官兵終於出現，認出紀央的身份上前詢問，紀央看了看玄武宗長老，見他隻是笑眯眯地看著自己，便暫時放下心，把剛剛發生的事說了一遍，那官兵聽到死的人是青花會長老，不禁大為吃驚，心中深知事關重大，不敢怠慢，忙著向上麵匯報，又因為紀央二人身份不一般，不敢阻攔他們，隻是詢問完事情經過便吩咐人抬著屍體匆匆而去，反正紀央肯定跑不了，他一個小小官兵也犯不著惹這種惹不起的人。

    玄武宗長老一直在一邊看著紀央，見他行事處理井井有條，言談舉止又十分得體，心中更是稱讚幾分。待紀央處理完這邊瑣事，又過來拜見他，便開口道：“不必多禮。老夫玄武宗曲靖安，代表玄武宗正式向你發出邀請。”

    邀請？這是已經認可自己加入玄武宗了？紀央倒是一愣，他可沒聽說過玄武宗長老招人是一個個單獨見麵找的。

    仿佛知道紀央在想什麽，玄武宗長老曲靖安笑道：“我玄武宗有三大功法聞名於世，分別名為龍象功，玄甲功，一氣歸元功，其中玄甲功是天下一等一的硬氣功。在這玄武宗中，要論這玄甲功誰練的最為精深，老夫稱第二便沒人敢稱第一。”他說的語氣平平淡淡，卻有一股理所當然的傲然，“你若願意，我自當傾囊相授，不遺餘力教導你。”

    這是要收自己做親傳弟子！紀央心中一凜，自然明白曲靖安話裏的意思。招收自己進玄武宗和收自己為徒，其中差距可大了去了，難怪以他的身份會親自跑一趟，這分量可不是一般的重。隻是這樣一來更讓紀央作難，他自認受大離學院藏書閣中前輩指點頗多，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不先拜請他就另外拜師總有些說不過去，隻是曲靖安身份特殊，要他一口回絕卻也是難事。

    曲靖安是什麽人？自然能看出紀央的猶豫，心中倒也沒什麽著惱，開口道：“此事並非兒戲，你且回去好好思量，明日昭陽會後再給我答複也不遲。”

    “多謝前輩厚愛。”紀央終究是沒法立即做出決定，當下隻能暫時謝過，回去再做打算。

    曲靖安行事素來爽快，說完話也不做停留，徑自離去。紀央站在原地想了一會，也邁步向回家的方向走去。

    “什麽？劉長老死了！”一處宅子裏，聽到這個消息的青蘭雪一下子站起來，滿臉的難以置信。

    通報消息的人頭都不敢抬，囁嚅道：“是……探子傳來的消息，劉長老他……他是死在玄武宗長老手中，現在屍體還被掛在城牆上示眾……”

    青蘭雪呆呆地坐下，目光呆滯，口中無意識地喃喃自語著，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你先下去吧。”慕忻從門外走進來，讓那個報信的人退下去，自己把門慢慢關上。燈火下，可以看到她的臉色一片蒼白，再不複以前的豔麗動人。

    看著青蘭雪一臉失魂落魄的模樣，慕忻不由得歎了一口氣，幽幽開口道：“照月mèi mèi……”

    聽到慕忻的聲音，青蘭雪雙眼一亮，像是抓到主心骨一樣，略帶激動道：“姐姐……”話剛出口就被慕忻打斷：“劉長老確實死了。”青蘭雪一怔，嘴角卻是不由自主泛起一分苦笑，“是啊，劉長老本就有重傷在身，又碰上那位玄武宗的曲長老，又怎麽可能……”話未說完，已化作一縷歎息，少傾竟流下兩行清淚來，竟似真為那位劉長老的死去而悲傷。

    慕忻也一臉悲涼，輕輕把青蘭雪摟在懷裏，口中安慰道：“mèi mèi也不要太過悲傷了，人已經死了，當務之急還是想想自己該怎麽辦才是。”

    青蘭雪背脊聳動微微抽泣著，斷斷續續的道：“我的任務失敗，本來就不知該如何去麵見樓主……如今劉長老又死了，他肯定會遷怒我……還不如讓我自生自滅……”

    慕忻愕然，這才知道青蘭雪哭泣根本不是對劉長老有什麽感情，全是自己自作多情了。旋即又釋然，似乎這才是她真正的性格，於是又安慰道：“mèi mèi也別想太多，雖然這次任務失敗，好歹自始至終都沒有被人識破我們真正的身份，拿青花會的名號頂在前麵，劉長老出事又不是我們的錯，樓主就算怪罪下來，懲罰也不會太重的。”

    青蘭雪這時把眼淚一收，楚楚可憐道：“請姐姐教我。”

    慕忻目光一閃，即道：“事不宜遲，咱們星夜啟程，先趕回去麵見樓主，把這裏的事一五一十說了，大不了有什麽罪責姐姐和你一起抗了。”

    “姐姐……”青蘭雪把一張雪麵埋入慕忻懷裏。

    入夜，明月高懸。

    紀央打開藏書閣大門，反身關shàng mén，恭敬輕聲道：“前輩。”

    清冷的月光下，老人佝僂的身軀從黑暗中緩緩走出，蒼老的聲音道：“隨我來。”說罷，也不待紀央反應，踩著樓梯一步步向樓上走去。紀央也不言語，跟在老人身後上樓。

    兩人一前一後，默默前行。在鞋子踩在木質樓梯上發出的“咯吱咯吱”聲中，兩人走上五樓。老人慢悠悠走到“文治”區，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吹拂去上麵的灰塵，歎一聲：“隻求技法不問心，可憐架上書蒙塵。”隨手把書遞給紀央。

    紀央接過書，接著燈光隻見扉頁上寫著：太素問心經。好奇之下翻開，瀏覽幾頁，卻見書中盡是些玄之又玄的句子，讀來也半通不通，意思也模模糊糊不甚明了。紀央本來就對這些裝神弄鬼的書沒什麽感覺，這時一看已失了一半興趣，隻是不知老人是什麽意思，隻能疑惑看向老人。

    老人道：“你之來意，我已明了。這是我最後能贈予你的東西，可帶在身邊不必還回來，日後你我若有緣或許還能相見。”

    紀央一聽便知老人話中的意思，卻是又大吃一驚道：“前輩是要離開此地？”

    老人搖頭：“非是我要離開，而是你要離開，一別過往是曾經，回頭夢幻為泡影，能再歸見乎？”

    紀央隱隱覺得老人話中大有深意，隻是一時想不明白什麽意思，絞盡腦汁，卻越想越亂，各種念頭迭起，隻能無奈作罷，把這當做是長者之賜，應答道：“我日後定會回來看望前輩的。”

    老人不置可否，自顧走著，又道：“你既要離開，便聽我最後一言，隻當一點勸誡。四大奇書，同修必死。你雖修習《逆天譜》與《天心不死訣》，所幸所修都殘缺不全，問題尚不明顯。想來你也不可能放棄這兩部奇功。隻求你日後習武，還是盡量不要太在這上麵大費工夫，順其自然最好，否則日後必受其害。”

    紀央倒是不知道還有這麽一說，忙問道：“這‘四大奇書，同修必死’是什麽說法？”

    “道相衝，如一人妄背道同行，可乎？”

    紀央明白了。四大奇書是四條已經被走出來的道，相當於四條已經修完的路，一個人怎麽可能同時走四條不同的路？別說四條，就是同時走兩條不同的路也是不可能的。而除四大奇書之外的武功就是還沒修完的路，隻要沒修完，就不知道是不是殊途同歸或者根本就是一條路，隻是這是條探索之路，摸索著前進，是陽關大道還是死路一條也隻有走下去才知道。

    紀央猶豫了片刻又道：“我若放棄其一，日後得機緣將另一部補全完整，可乎？”

    “可。隻是你可願意拾人牙慧？”

    紀央苦笑。是踏著別人修好的路一路無驚無險走下去，還是自己披荊斬棘另開出一條道來，這樣一個選擇題，代表的正是不同的人生態度。

    偏偏紀央心比天高，這時其實已經有了dá àn。

    “如此，你且去吧。”老人並無什麽挽留之語，仿佛那真正看破紅塵的得道仙人，指點完紀央便已作罷。

    紀央默然。向老人深深行禮，隨後轉身下樓，直至走出藏書閣也再沒有回頭。

    那關上的大門，把一聲幽幽歎息永久鎖在藏書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