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凡人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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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劉子銘八點四十就到樓下去等傑哥,生怕傑哥來了而自己沒下來傑哥會生氣。當然他內心裏想早點拿到車,好再去拉客賺錢。傑哥並沒有提前來,而是在九點過了五分鍾之後才騎著劉子銘的車呼嘯而至。他把車開得飛快,排氣管發出嗡嗡的轟鳴聲,像極了那些騎雅馬哈250聯防隊員的派頭。也許他內心就是要學聯防隊員的作派,或者他心裏覺得自己就是他們中的一員。他在劉子銘左邊一個急轉停下來,瀟灑的用腳撐著車,對劉子銘說:“上車,我先開回切,你再開。”劉子銘不敢怠慢,趕忙跨到車上坐在傑哥後麵。他的手緊緊抓著身後的車架,生怕自己接觸到傑哥的身體,好像那樣是對傑哥的一種侵犯,而小弟一發怒,會又把他的車騎走。

    仍如來時一樣瘋狂的速度。劉子銘自己除了逃避聯防隊員追剿,從來沒有開這麽快過。但他不敢叫傑哥慢一點,隻是緊張的注視著兩邊來來往往或快或慢的車流。他想萬一傑哥騎他的車撞了人,那責任是傑哥的還是算他的?他想自己肯定逃不了責任,畢竟他是車主。要是那樣,他可能拿出全部家底也賠不了。想到這他心裏生出一股寒意,雖然是夏天,混身卻直冒冷汗,頭也有些暈顫。兩旁飛馳而過的店鋪漸漸變得朦朧,那五顏六色的招牌,仿佛老家送葬的一塊塊招魂幡,蜂擁著從四麵八方向他覆蓋過來,壓得他透不過氣。

    終於到了。距離並不遠,劉子銘卻覺得比昨天被聯防隊員押著遊街還漫長。聯防隊員押著他時,車還在他手上,沒有要出事的感覺,就是把車扣了也隻值幾千塊。而今天卻是覺得自己的命運完全被別人捏在手上,隨時有可能傾家蕩產。傑哥從車上下來,讓劉子銘坐到駕駛位上。重新把控著車扶手,劉子銘感覺身上一座重重的山卸下了,重壓下呯呯跳著的心髒也慢慢恢複了正常。

    傑哥拍拍劉子銘的背說:“老叔,以後小心點囉。”然後往一棟農民房大門走去。劉子銘等傑哥走進門才慢慢加油離開,他怕走得太急會讓傑哥覺得他不懂規矩,再說他也要緩緩勁,平複一下心情。他把手伸到後麵去,一背的虛汗,他抹一把甩甩,像甩掉一段曆史,甩掉一層龜殼,慢慢向自己平時等客的路口騎去。九點後的陽光已經很灼熱,如果是以往,他肯定會討厭這曬得人發炙的太陽,但今天卻覺得這陽光真好,意味著他又開始擁有了正常人的生活。

    總結經驗教訓,從此劉子銘時時刻刻保持著注意力的高度集中。他像一隻警犬,任何時候眼睛都緊盯著路的兩邊,腦子裏的弦緊緊繃著。他注意著周邊各種的大小路口,他們互相之間的聯接。在任何地點等客,他都想著一旦聯防隊員出現,他該怎麽跑能跑掉。盡管每天仍要無數次經過那排服裝店,但他不再看那些招牌,也不想哪件衣服穿在女兒美蘭身上會是多麽的光彩奪目。盡管這曾是他一天裏除了收到客人錢之外,唯一的快樂。現在他不要這個快樂了,他不能再被抓,他要早點存夠錢,去建房,去供美蘭上大學。他要讓自己的家庭在當地揚眉吐氣,被人敬重。為了減少被抓的風險,也是躲避正午酷熱的天氣,他把一天的休息分成兩段。一段是晚上兩點到早上六點,一段是上午十一點到下午四點。去掉吃飯洗澡的時間,他一天隻能睡七個小時左右,而且因為分兩次睡,睡得不是太安穩,時不時會覺得疲倦、困頓,但他仍然堅持著。他從小農村做苦力出身,放牛、打豬草、砍柴、插秧、收割,什麽活沒有幹過?與那些活相比,開摩托車載客輕鬆得不知哪去了。他很知足,在老家一年累死累活賺不了幾個錢,在工廠一年也隻有兩萬塊左右,還不自由。幹這個一個月好的時候可以賺到六千多,少的時候也有五千多。每天睡覺前,他數著口袋裏那些皺皺巴巴,沾滿了汗水的大大小小的鈔票,就充滿了幸福與滿足感,一天的辛勞拋諸腦後,就會在悶熱、潮濕而狹小的出租屋裏香甜的睡去。

    他晚上經常會做夢。夢見自己把原來的老房子拆了,開始建一棟漂亮的兩層樓房。美蘭穿著漂亮的花衣裳快樂的在工地轉著,有時幫著和和灰,有時幫著送送水,他站在樓上看著美蘭,露出幸福的微笑。一家人過年,在堂屋裏燒一爐紅紅火火的碳火,那火苗劈劈啪啪的蹦跳著,飛到空中又落下來,混身熱烘烘的。桌子擺滿了雞鴨魚肉,還有平時想都不敢想的酒鬼酒。那是他們村裏的第一棟樓房,四鄉五鄰都來道賀,說劉子銘有本事。他熱情的邀請鄉鄰們坐下來,吃幾塊肉,喝兩杯酒。他的心裏滿足而快活。從小,他就被人嘲笑、欺負,罵他是地主崽子。現在他們終於對他刮目相看,終於用羨慕敬佩的眼光來看他,終於他比他們都混得好了。他看著對麵的山巒,那裏埋著他曾參加國民黨芷江接收rb人投降的父親,那個後來被打成地主的父親,那個既是地主,又是國民黨反動派,解放後一直被批鬥,在自己十五歲時就淒苦死去的父親。他端起一杯酒,朝著父親的墳墓灑下去:爹,我們劉家終於又出人頭地了,現在沒有人敢看不起我們了。等美蘭考上大學,在城裏找到工作,找一個有出息的對像,那時我就可以到城裏去養老了。

    這樣的夢不記得做過多少次,每次都大致相同。隻是在夢的同時,他的潛意識裏還保持著一絲清醒,告訴自己錢還沒湊夠。但這並不妨礙他在夢中的那種幸福。即使醒來後,他仍不願意立刻起來,而是在床上回味著那新房子炊煙的歡騰,美蘭在房前房後像一隻漂亮的花蝴蝶一樣飛來飛去的甜蜜。這不是夢,他想,過不了多久,這些都會成為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