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噩耗終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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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子銘的妻子謝莉華從縣城坐長途qì chē,第二天中午到了dz市,又按照老周的吩咐,坐了一輛從dz市到黃朗鎮的中巴。車上有兩個像知識份子的人坐在右邊,其中一人在看一份報紙。隻聽他一邊看一邊和另外一個人說:“一個摩托仔居然在派出所被打死了,現在這派出所也太無法無天了。”另一個說:“是啊,現在的公檢法,簡直就是幫**。”謝莉華聽到“摩托仔,被打死”幾個字,心裏一驚,有一種不詳的預感。自己的丈夫劉子銘也是摩托仔,老周打diàn huà說他出了事,難道被打死的就是自己老公嗎?

    她想找那人把報紙要過來看看,但又有些不好意思。更主要是她怕一旦看到那是事實自己會難以接受,似乎自己不看,那事就不會降臨到自己頭上一樣。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又希望出現奇跡,希望那是另一個人,而自己的老公隻是出了點別的事,沒有什麽大礙。雖然平時總是向往著能到大城市來看看城裏的高樓大廈,那馬路上奔流不息的小qì chē,甚至想能有機會也像鄉裏、縣裏的幹部一樣,坐在小qì chē裏兜幾圈。但此刻她卻沒有任何心情,想的都是老公千萬不要有事。如果丈夫真的死了,自己一個女人帶著女兒將來如何生活?她根本不敢想象那樣的日子將如何熬。

    到了黃朗qì chē站,打老周的diàn huà,老周一會就騎摩托車來,把謝莉華接到了他與劉子銘租住的房子。客廳很狹小,屋子因采光不好,很暗,也有些髒。一張折疊的飯桌,一個高壓鍋放在桌上,中午吃剩的菜就那麽淩亂的放著,也沒有一個冰箱來保存,甚至飯碗都沒有洗就隨手丟在桌子上。客廳有一台很舊的20寸彩電,但上麵落著灰,可能平時很少打開。

    老周招呼謝莉華坐下,從鋁壺裏倒杯涼開水給她,不知該如何開口。而謝莉華接過水杯喝了幾口,也隻是呆呆的看著窗外,好像不問,有的事情就永遠不會發生。陽台上涼著一件白色泛黃的襯衫,一條黑色的長褲,還有一條藍色的布內褲。謝莉華認得那是自己丈夫劉子銘的衣服,尤其是那件襯衣,三年前丈夫回家時買的,那時花了一百塊。聽丈夫說還是一個很有名的牌子,打折時買的,為的是回老家穿著有麵子一點,但穿了三年,已經皺巴巴的泛著或深或淺的黃。

    謝莉華內心殘存著最後一絲希望,希望老周告訴他劉子銘沒有什麽大事。但老周卻隻是呆呆的坐在飯桌邊的一條塑料凳子上,一根煙已經快燒完了仍沒有開口,時而看一眼望著窗外的謝莉華。兩人都想等著對方開口,空氣似乎已經凝固,凝成一團團的石塊,將兩人深深的掩埋起來。謝莉華深吸一口氣,再慢慢的呼出去,那緩緩的氣似乎形成一陣龍卷風,將房間裏那一團團的石塊都卷到了天上。謝莉華抖一抖肩,像要抖落一層厚厚的壓在身上的石塊,望向老周:“老周,我屋裏老劉出噠什麽事啦?”

    老周沒有看謝莉華,將煙頭扔在地上,兩隻手跤在一起,互相摩擦著,囁嚅著說道:“你屋裏老劉,昨天早上切給你匯款,順路搭了個客,被聯防隊看到噠,抓了他到派出所切要罰款。他怕被罰錢,就從派出所往外頭跑,被派出所的追上噠。派出所的講他畏罪逃跑,一頓打,不曉得哦是搞的,你屋裏老劉就死咯噠。”說到後麵,老周已是老淚縱橫,哽咽起來,話也不大連貫。

    屋子裏很暗,陽台對麵不遠就是另一棟出租屋,隻是從房子間隔不遠的縫隙中透進一點光到這間二樓的屋子。但這一瞬間,謝莉華感覺整間屋子都黑了下來,她恍惚看到一團七零八散的星星在眼前晃動,而每一顆星星,又都變成劉子銘那沉默寡言、忍辱負重、堅毅執著的臉。她微微晃動了下身子,而隨著她的晃動,劉子銘的臉慢慢模糊,似是飄向那深不可測的夜空,與星星為伴而去。

    從她接到diàn huà起就預感到的結局,從她在長途qì chē上聽到邊上乘客談論的結局,從她看到老周那悲戚的眼神就看到的結局,終於來了。沒有奇跡,奇跡不屬於他們這樣習慣於悲苦生活的人。或許是早已有了心理準備,她反倒不覺得有多痛了,或者是因為從小到大,已經受過太多的痛苦。她又望向那涼在窗台上劉子銘舊得發黃的襯衣,似乎那就是他本人的存在,而即便是這樣的存在,她也難再擁有多久。再之後呢?她的生活將如何度過?她沒有想過,也不敢想,但她不會尋絕路,仍會繼續活下去。對於一個習慣了苦難的人來說,新的苦難不會打垮她,隻會讓她的腰因沉重的負擔而更加彎曲而已。

    “那現在,派出所準備哦是處理啦?”她漠然的問老周。沒有憤怒,沒有歇斯底裏的嚎叫,似乎隻是問著一個與自己關係不大的故事結局。也許從劉子銘進城的那一天起,被這個充滿了罪惡與黑暗的城市吞噬,就是她已經準備好的結局?

    “派出所找人來跟我們講過,講願意賠十萬塊錢。講咯紮事還是老劉錯在先,他非法營運,被抓噠又不接受罰款,還畏罪逃跑。派出所隻不過是下手重噠點,算是執法失誤。看噠人道的份上,賠十萬塊錢,如果不接受鬧起來,那就冇錢賠。”老周把陳傑昨天說的話,轉告給了謝莉華。

    十萬塊錢。謝莉華心想,劉子銘辛辛苦苦打工這麽多年,家裏存了十萬塊錢,準備建房用。他想等湊起二十萬,就蓋一棟兩層小樓。現在好了,賠十萬塊錢,剛好夠二十萬,有錢建房了。夫妻倆做了多少年的夢,終於要圓了,隻是人沒了,蓋房還有什麽意義?一個活生生的人,在派出所被打死了,就賠十萬塊錢,人的命,或者鄉裏人的命,真賤啊。

    “唉,我們在咯裏又冇關係,不認得人,你講我們到哪裏講道理切羅?他們當地人,有什麽事都是包庇自己人啥。再講我們摩托車拉客,確實按規定是不準搞的。所以講咯紮事啊,要講咧,隻能講我們命苦咯,哪個要我們生在鄉裏頭囉。”老周又點燃一根煙,低頭看著汙跡遍地的地板。這地板他搬進來的時候還比較幹淨,但他平時掃把也就是掃下地上的煙頭菜葉,從沒認真清理過地上的汙印。現在他已經習慣了這地板上的汙跡,或者他覺得這地板本來就是那樣。

    “老劉人在哪裏囉?我想切看哈他。”

    “在黃朗醫院的太平間裏,可能不能隨便看,要派出所同意才得行,我打diàn huà跟他們聯係下著羅。”老周拔通了陳傑的diàn huà:“我老周咧,劉子銘的堂客來噠,想切看哈劉子銘,你看那邊哦是安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