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熠輝回來過了春節。這一趟回來可謂曆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找票販子買了一張加班車票。本來一百塊的票，花了兩百，這還是票販子與公司行政部的熟。公司出差的人多，經常在他手上買票，優先給了他一張。

    以往他春節偶爾也和鄰居們打打麻將，隻是以前都是一三五塊，多的也就是二四八塊，一場麻將打下來輸贏不過一二百元而已。現在，最少也是二十、五十，一場下來輸贏幾千。想自己在深圳一年難得摸一回麻將，技藝也生疏了，雖說口袋裏帶著一萬多xiàn jīn，但想到過幾天就回深圳，輸了連扳本的機會都沒有，就有些畏縮，所以除了有一個晚上和幾個本家叔伯打了場五元的小麻將，鄰居們那些桌子根本不敢上。

    年三十下午，李熠輝隨著李建成去給爺爺李振中的墳送燈。李振中的墳就在後山上，從屋前坪裏的小路上去，山尖尖過去點就是。李建成在墳邊用柴刀砍著雜草，李熠輝看著這山雜草越來越長了，已經高過了膝蓋。壟裏的那條高速路已經基本修成，據說五一就要正式通車。以後公交車會通到大學城，到時進城就方便了。大學城有十多所學校，上十萬學生。唉，要是自己家的房子不拆，在這建個古代風格的四合院，後山裏養點土雞，甚至野豬什麽的，小湖裏養些魚，開個農家樂，生意一定不錯。那樣的話也用不著到深圳去打工了，無親無故，沒著沒落的。

    給爺爺的墳上燒完紙錢，放完鞭炮，叩過頭，李熠輝和父親李建成一起往山下去。“我屋裏有冇可能不拆啊。”李熠輝問。

    “拆不拆，那不隻看得政府啊，我哪裏曉得。看規劃呢，咯裏要建城建學院，遲早會要拆”

    “我不希望拆，我屋裏後麵咯大一片山，前麵又有湖，如果不拆，將來把老屋重新修一下，建成古代四合院式的，多養點雞養點魚，開個農家樂蠻好。”

    “你未必還想回鄉裏來啊？”李建成頗有些詫異的看了李熠輝一眼。

    “回鄉裏有什麽不好吧。自己的屋，搞個農家樂，一年賺幾十萬隨便，幾舒服吧。”

    “咹，你好不易得讀噠大學，還回鄉裏來，也不怕別個笑話。回來有什麽搞式囉，下是靠關係。我屋裏什麽關係都冇得，你做哪樣都不好做。莫想咯些空事咯，想辦法在深圳買房子，在那邊發展好些。”

    李熠輝聽了，悶悶的不再做聲。李建成不肯讓李熠輝回來，既有現實的因素，自己的家被拆估計是遲早的事。再說，兒子在深圳工作，自己出去多少有些麵子，畢竟是特區。而回來，又將被徐剛管著。自己被壓了一輩子已經夠憋屈的了，兒子再被壓著，怎麽也抬不起頭來。

    年初六，李熠輝就回深圳去了。又留下李建成與郭桂珍兩口子在家裏。媽媽楊利梅身體孱弱多病，做不了重活，隻勉強能生活自理，頂多也就是雞生蛋了去撿撿，做飯時幫著擇擇菜，連走路到鄰居家去串個門都困難。好在家裏也沒啥事，她能料理好自己也就行了。

    李建成思量著如果房子拆遷了，自己要套安置房住就行了。其它的錢，給李熠輝在深圳買房子用。一隊、二隊上訪提高了拆遷標準的事，雖說是一戶戶單獨談的，可這事哪瞞得住，或許政府也知道不可能瞞得住，那麽說不過是給上麵有個交待而已。四隊的人沒事湊一起，就談論到時如何多要點錢。眼看著一隊二隊的人幾乎家家買車，開著車到處招搖，一個個早就眼紅得發燙，牙咬得咯嘣咯嘣響，覺得這拆遷是天降財神，前輩子修來的福份，要趁機大咬一口。按說平時過年，家裏都不會動土，可這個年好幾戶人家都趁過年拆遷辦的人放假，加班加點的或在原屋上加層，或在原屋邊上加建。而如果拆遷辦的人來要拆，則一個個紅包遞過去，那幫人也就裝聾作啞。所以不久，隊裏一下子長出好多新屋。雖說區裏有規定，說新建的房子一概不賠。但真到了要拆的時候，我看你不賠，怕個卵，要哦是搞哦是搞。

    以往開春後，正是農村犁田種秧的時節。早些年，都是種兩稻。近幾年，取消了征購糧，年輕人在外的多家裏吃不了多少糧食，賣糧也不賺錢，所以就隻種一稻。現在，則幹脆一稻都懶得種了。一家三四畝田，一般畝產八百斤左右，一年了也就能打三千斤稻穀。本地種的雜交稻，一塊多錢一斤，三千多斤稻子合不到五千塊。而化肥、農藥等成本還要好幾百，實在沒得算頭，還不如到城裏做一個月事的收入。所以，那些年輕的家庭，都將地荒在那，誰要種和主人說一聲就是，到年底看心意隨便給點穀子。有一條說清楚：如果征收，青苗補償歸種的人，田地收入歸主家。

    今年，種稻子的人更少。幾戶去年還在種的，今年都懶得下地，一個個東走走，西逛逛，尤其喜歡到那正在施工的學校工地上逛。碰到相熟的村裏人，就抽根煙聊兩句。不多久的功夫，那教學樓就出地麵了，密密匝匝一片。“咯速度就快啦，一冇影就起起來噠。”一邊感歎著，一邊互相打探著對方家裏什麽時候會拆，能得多少錢。然後晃悠悠的回家去。臨了再看看那密密麻麻的腳手架，就覺得那一張張網裏圍著的，像是一疊疊厚厚的鈔票。於是似乎口袋滿實了，腳步輕盈了，臉上也綻開了笑臉。看著那荒蕪田地裏新長出的野花、野草，覺得這世界充滿了生機與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