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風雷漸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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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建成家隻有四人的田,不到三畝。他還是種了點秧,準備把這三畝地全插上。他既不願意去多種別人的田,但也不願意讓田荒在那,那樣總覺得有一種罪惡感。種田很辛苦,上學的時候,雙搶是最讓人懼怕的活。天蒙蒙亮就得起來,去割禾、扮禾。之後就要扯秧、插秧。如果說割禾、扮禾還基本在幹田裏進行,那插秧時田裏的水要蓋過泥,一腳插進去拔出來都要費九牛之力。扯秧的時候最可怕,田裏到處是螞蟥,有時候扯完秧上到田埂一看,小腿上沾滿了螞蟥,一扯,有的已經半截留在肉裏。有人說這螞蟥哪怕剩半截,也能在血管裏繁殖,吸人的血,血吸蟲病就是這麽來的。搞的李建成晚上做夢,經常夢見腳上一腳的螞蟥,越扯越多,嚇得驚醒過來。

    不過現在隻種一稻,輕鬆多了。秋天收完,把稻草燒在田裏,留做明年的鉀肥,一個冬天就可以優哉遊哉,怡然自得了。如果喜歡,收完後可以開兩塊土,種點白菜紅菜苔。這白菜、紅菜苔等入了冬打過霜之後,吃起來特別甜和脆,如果放到火鍋裏過一下,更是香嫩可口。這幾年田裏收的穀子,一家人吃不完,他也不拿去賣。多個千兒幾百斤的,能賣多少錢?誰家要是沒種,就來挑一擔去,一般也不給錢,就是送點煙啊酒,或者一點臘肉什麽的。鄉裏頭上下鄰舍間一點東西多沒有金錢交益的習慣,而習慣於一種物資交換式的人情來往。

    “建成叔啊,還種什麽田囉,你屋裏馬上就要拆遷噠,票子是咯滾的來噠,用都用不完,還在乎咯幾畝田做什麽吧?”本隊的李光輝在和他打招呼開玩笑。

    李光輝算來是本家的堂侄,與李熠輝是同學,初中沒畢業就出來做事,隻是沒學什麽技術,做事總是東幹一下西幹一下,讓他父親頭痛不已。眼看二十多了,還沒成家,在鄉裏成了大齡青年。不過自去年下半年,村裏傳出要拆遷以後,shàng mén提親的絡繹不絕。不少偏遠地方的姑娘,長得那個嬌俏啊,換以前李光輝想都不敢想,現在居然也粘著要嫁過來。於是他最近走路簡直都是跳著走,見人就打招呼,那個熱情勁,像中了狀元樣。據說他已經和一個瀏陽衝裏的姑娘談妥定了婚,不久就要舉行婚禮。村裏集體土地征收的錢,是按人頭分的,他當然巴不得早點辦酒生崽伢子,那樣可以多分兩份。據說為了早點生孩子,那姑娘定了婚後就在他家住下了,全然不顧老禮數。

    李光輝是村裏有名的化生子崽,不務正業不求上進,與李熠輝相比,是年輕人中兩個極端的典型。以前隊裏人講到上進,就說要向李熠輝學,說到某某不聽話,就說你跟李光輝一樣。雖然是堂侄,但李光輝經常在外瞎混,落屋的時候不多。而李建成平時也不愛到他家走動,所以一年到頭見麵聊聊無幾。以前即使偶爾遇上了,李光輝低著頭當沒看見,而李建成更不會主動和李光輝打招呼,一方麵是看不慣,再說長輩也沒主打找晚輩說話的路數。如今李光輝老遠就主動熱情的叫起人來,倒真是罕見,李建成也就回應一下:

    “聽講你找噠妹砣啦?”

    “嗯囉,是的咧,快要辦酒噠,到時節要請建成叔來呷杯酒啦。”

    “那要得囉,堂客哪裏的囉?”

    “瀏陽大衝裏的咧。”

    “喔,那要得。”對話間,李光輝已經哼著小曲,像隻快樂的小鳥一樣一蹦一跳的走遠了。李建成站直來伸個懶腰,想起兒子李熠輝來。一般大的年紀,連李光輝這樣的化生子崽都找了漂亮堂客噠,李熠輝連女朋友都沒聽說有一個。他在深圳工作,當然不可能再在鄉裏找,新洲城裏的人倒還可以考慮,但自己家裏在城裏也冇親戚冇人介紹,隻能看他自己在深圳找噠。深圳人要求高啊,自己個農民家,誰看得上?如果輝伢子在深圳自己有房子,那還好辦點。嗯,咯裏拆遷噠,給他在深圳買個房,這樣才找得到媳婦。

    李光輝家不久就拆了。媳婦的人頭算了,雖然據說新媳婦肚子裏已經有了,但沒生終算不得數。不過就這,因他家人多,也得了百來萬。還分了兩套安置房,李光輝剛結婚分一套,他弟弟李光明與他娘一套。隻是安置房還沒完工,區裏按一個月一千塊發租房補貼,直到安置房可以入住為止。而跟著李光輝家一起拆的,還有徐剛的哥哥徐強家。他家人少,隻有八十多萬,不過唐淑芬也心滿意足了。在徐剛的介紹下,徐強買了一台挖掘機,在工地上幹活,一天可以掙四五百塊,估計一年就可以把挖掘機的成本賺回來。徐剛還與他說有機會爭取包點小工程,那樣賺得更多。八十多萬,放銀行一年利息都好幾萬呢,想著心裏就發燒,何況徐強每天還賺錢。每逢趕場,唐淑芬就買一大堆的蘋果、梨、葡萄回來吃。上午在家忙完家務,下午就拿著個蘋果串到彎裏來找人打麻將。還站在彎裏頭,就聽到她在喊:

    “桂嬸子,劉嬸子,打麻將哦!”每天總會有不同的人湊成一桌甚至兩桌,打到快天黑時才散場,各自給家裏的崽和男人做飯。而到了晚飯後,則是男人們的天下。呷得早的飯後就在彎裏頭,或者固定哪家,等大家都呷完飯湊一起,或打麻將,或打麻子(一種hn的pū kè牌玩法)。開始的時候,周邊會圍一堆人觀戰,或者買馬。主家照例要一一倒上茶。而牌桌上的人也好,觀戰的人也好,過一陣子就有人拿出煙來,每人發一根。你發一輪,過一會他發一輪。一晚上下來,一包煙往往都不夠發。以前,大家多是抽精白沙或者硬白沙,十塊、五塊一包,現在則不是芙蓉王都拿不出手。

    李建成從不去參與這些牌局。郭桂珍下午有時候倒還去湊個熱鬧,不過她隻敢和一些年齡大的,打一二三塊。一下午也就二三十元的出入。而唐淑芬,以前是二五八,現在則是二十、四十,一下午隨便千兒八百的輸贏,多的時候甚至近二千。這樣的桌子,郭桂珍從不上去。晚上打麻子,一晚上一般也是兩三千的輸贏,雖然不能和那些到城裏茶館打五十、一百,甚至一百、兩百的相比,但也足以讓人心驚肉跳。李建成偶爾吃完飯,散步到他們那看一下,抽根煙看兩把,就回去睡覺,上桌子是斷斷不會。

    徐剛家新砌的房子、廠房,連同老屋也拆了。從前年底建成,到現在才不過一年半時間,徐剛一家也沒在裏麵住過幾天。據說新屋隻有兩間房裝修了,其它都隻是水泥地。而那棟近千平米的廠房,隻是外牆圍起來,上麵蓋了石棉瓦,從沒實際用過。以前李建成趕場,要從徐剛家老屋經過。自從他在這建了新屋後,李建成就從山後的小路走,即便要多十來分鍾,他也不從徐剛家過。一是怕萬一碰上他一家子人,再者看到那房子,總覺得那簷簷角角,像一把把cì dāo,刺得他身上皮膚發癢,骨頭酸痛,中了瘟疫一樣渾身不自在。

    而這房建了才一年多,就拆了。據說,得了五六百萬賠償,還有的說得更懸,說得了八百萬,總之是大賺了一筆。有人又是眼紅又是羨慕:麻拉個皮,當官的就是好,先曉得消息噠,建噠個屋在咯裏,有關係賠得又高,賺錢不費點力。李建成遠遠的看那屋,以他那麽多年建房子的經驗知道,那房子加廠房成本不過百多萬,而賠償八百萬可能有些虛,五六百萬估計是有的。自己這房子加上房前屋後的自留地,怎麽著也得賠個百多萬吧?徐剛家的屋是在隊頭,又挨高速公路近,先拆。自己的屋在隊中間,離著還有幾百米距離,但估計也隔不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