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故地重遊

字數:2683   加入書籤

A+A-




    九月,收了稻子。今年老天開眼,既沒有漲大水,也沒有幹旱,蟲都沒怎麽起。去年的穀還沒吃完,把陳穀用麻袋裝出來,新穀裝進去滿倉還有多,又買來幾條麻袋裝著放樓上,下麵用木板墊著,防受潮。想起自己小時候,家裏一年種兩稻,米都不夠吃,到開春後還要去買糧。從包產到戶後,糧食就沒缺過了,現在一年種一稻都吃不完。這糧也不值錢,多了也不是事。幹脆多養點雞,生點蛋,時不時放到場上賣換點錢補家用。現在土雞、土雞蛋比較吃香,有城裏人專門開車來趕場,為的就是買土雞和土雞蛋。

    收完稻子,農村的活一年就差不多到頭了。現在鮮有人再找他做木匠活,年紀大了體力漸漸吃不消,他也不想再到外麵去做事。現在老人家壽命長,做壽棺的生意也零零星星的有一樁沒一樁。拆遷的一時也沒有人來說要拆他家的屋,坐在家就有點悶得慌。想起過年時說起要給李熠輝買房的事,幹脆去看看吧,也陪著李熠輝一起挑個合適的。將來老了,說不定還要切給他們帶細伢子呢,挑個合意的,住起來也舒服些。

    給李熠輝打了diàn huà,去火車站買了票。新洲到深圳現在有高鐵,不過李建成沒有買高鐵票,而是像二十多年前去打工一樣,買的普通座位票。隻是那時所謂的座票根本買不到座位,隻能站著或者鑽椅子底下,現在則不僅座位票寬鬆,隻要不是逢年過節,臥鋪也隨時買得到。從當年回來後,就再也沒去過深圳,一晃二十多年,兒子都已經在深圳工作了。新洲這二十多年都變了很多,深圳變化應該更大。當初剛回來的時候,經常夢到還在深圳。一時夢見在工地上幹活,和工友們抽著煙扯卵談;一時夢見到工地附近的街上逛,在那片閃著金光的湖邊散步。走著走著,心裏一驚,我不是已經回家了嗎,怎麽又走回這裏了?

    和二十多年前一樣,還是坐到火車站。坐在去李熠輝租住房子的公交車上,一路已是天翻地覆,麵目全非,有了更多的高樓大廈,道路也更寬闊整潔。但當車走到東湖邊時,遠處那逶迤連綿的梧桐山,山下那廣褒遼闊的湖麵,那陽光下泛著一串串金光的湖水,是那樣的熟悉。時間一下子恍惚將他拉回了二十多年前,回到了自己與兒子年齡相仿的時候。他摸摸自己漸漸斑白而稀少的頭發,不禁有些唏噓起來。唉,時間過得真快,不知不覺就老了。

    把他安頓好後,李熠輝就上班去了。李建成走出門,往東湖邊走去。以前這邊上有幾棟農民房,現在則又是商場又是高樓,路上的車流更密集,一輛接著一輛呼嘯而過。走到關口,以前自己和李義山他們租住的那棟房,連同周邊的一大片地方都已經夷為平地。地上挖了一個坑,四周用圍板圍了起來,看來又要建新房了。以前他們過關口很麻煩,要邊防證,好在他們熟悉路,都是走村裏的小路。現在關口撤了,他從原來關口的位置往湖邊走,再過橋往村裏。站在橋上,湖水是那樣的熟悉,仿佛如自家房前的湖水,或者這水就是從自家房前那流來的?哦,不可能,怎麽可能喲,要流到這,早都幹了。橋上人來人往,一個個年輕充滿活力,步履匆匆,一如自己當年。隻是自己當年走在這裏時,有一種從容、隨意、自在。而現在,卻覺得有些格格不入,就像一幅本已畫好的畫,自己是那上麵突兀加上去的一筆。

    他決定再去當年那處李義山準備讓他建的房看看。那個地方他依稀還記得,希望自己能找到。好在其它地方雖然變化很大,村口那塊地方卻還是以前的樣子。他轉了幾圈後,站在一排房前,根據左邊與路的距離,右邊與湖的距離,下邊到橋的距離,斷定就是這一排屋。房子同家裏自己建的房子一樣風格,隻是自己家是兩層這是四層。都有些舊了,貼的白瓷磚已經成了灰色、黑色,不少已經脫落,窗上的鐵欄杆也早就鏽跡斑斑。後來是一起做工的客家人鍾永發接的這個活,當時在李義山手下,李建成是木工,鍾永發是泥工。李建成不僅活做得好,做事也認真負責,腦子好,學東西快,所以最受李義山賞識。而鍾阿發人本份,做事也實在,雖然沒有李建成靈泛,倒也信得過。所以活少的時候是讓李建成負責工地上,而有幾處要同時施工,就會讓鍾阿發也負責一個。當時這個合作建房的事,李義山因一時資金有些緊張,想讓李建成來接。但李建成一門心思要回老家建房,李義山就找了鍾阿發。鍾阿發回梅州老家東拚西籌借了二十萬,又找李義山賒了些材料建了這個房。當時開建的時候李建成還在,但沒等建完,李建成就回老家自己建房去了。不過這地方他還是有些印象的,下地基的時候,鍾阿發還在工地上擺了幾桌酒,請大家吃飯。

    李建成想去問下,看鍾阿發是不是還住在這裏,卻又有些猶豫。二十多年了,誰知道人家還記不記得自己呢?就是見了,又有什麽好說的?人家是深圳人了,自己卻是一農民,啥都沒有。當年好不容易回家建了棟房,也不過是開始風光了一陣子,現在都要拆了。而拆了補償個百來萬,又能做什麽?當年有十幾萬,還蠻有錢的樣子,現在屁都算不上一個,村裏誰家都不比他少。徐剛家更是隨便都賠了幾百萬。當年十幾萬可以在深圳建一棟房,現在呢?唉,買一套房都不知差好多。

    正遲疑著,一樓的鐵門開了,一個五十來歲的女人走了出來。穿著一件花睡衣,趿著個拖鞋,頭發有些篷亂,麵容幹瘦而缺乏光澤。盡管過去了二十多年,李建成卻依然一眼認出這正是鍾阿發的老婆曾秀芸。當年郭桂珍做了幾個月的飯回去後,正是曾秀芸頂替郭桂珍來做飯。曾秀芸賢慧能幹,廚房整得幹淨,菜也做得還精致,就是客家人的菜不對味口,李建成總要買些辣椒醬拌在菜裏才吃得飽。

    曾秀芸沒有留意站在路邊的李建成,或者就算留意她也認不出李建成了。已經過去二十多年,當年的李建成年輕秀氣,而現在則頭發稀疏斑白,形容委靡,目無光澤。曾秀芸走到下麵大路邊,在一家士多店買了一瓶醬油一包鹽後就走了回來。李建成迎著曾秀芸走去,鼓起勇氣想和她打個招呼,問鍾阿發現在還好不?然而曾秀芸的眼睛並沒有看向他,李建成嘴巴幹啪啪了兩下,卻並沒有發出聲音,手抬了一半要和曾秀芸招手,又放下了。眼看著曾秀芸打開鐵門,又走進去。鐵門哐當一聲關上了,李建成心裏咯噔一下,似乎某種東西被封住了,再也難以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