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 左右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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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李熠輝來到禦景山售樓部。看李熠輝過來,大元派駐現場的xiāo shòu主管劉娜拿著一份表格走了過來。

    “佳恒決定連夜調價,每平米將原來的定價上調兩千元。”劉娜的語氣中流露著不滿。之前關於開盤價格,大元dài lǐ組與佳恒溝通了多次。雖然現階段市場火爆,但大元認為禦景峰體量較大,如果開盤就定太高的價格,那就會擠壓後續調價空間。而市場畢竟不可能一直保持這樣的狂熱,一個項目一旦開盤市場反映不夠理想,那後麵再要重新熱起來就困難重重。所以大元提出的策略是小量快跑,分批提價。在雙方多次溝通協調後,前天已經同意了開售的價格。想不到佳恒開盤前夜突擊調價,不但沒有和大元商量,連通知都沒有,直接強製執行,這顯得對大元很不尊重。

    “誰決定的?這麽大的事也沒和我們商量一下。”李熠輝滿腔憤恨,不僅是對大元缺乏尊重,更重要的是這意味著他自己選中的那套單位要增加將近二十萬的房款。

    “佳恒的說,是他們李董事長決定的,沒得商量,必須照此執行。而且這加的兩千一平米,是作為裝修款另算的,必須在首期中一次性付清,不能做到按揭裏去。”

    “首期一次性付清?為什麽?哪有這樣的道理?”這有點莫名其妙。如果說漲價還可以理解,畢竟現在市場狂熱,沒有哪個老板會嫌自己賺得多,能多賺決不少賺也符合老板的心理。但這漲上來的錢不能按揭,要一次性付清,就不合市場常規了,而且這讓xiāo shòu人員如何和客戶解釋?正好看到佳恒的策劃經理梁斌過來,他趕忙走過去問。

    “不用問了,這是老板的決定,我們執行就是了。”梁斌沒有和李熠輝多說什麽就轉身走了。這樣的決定似乎梁斌也有些不滿,但此時顯然已經沒有改變的可能。

    看著梁斌那厚重的背影,李熠輝有些呆。昨夜的jī qíng與憧憬都慢慢幻化成了一張張鈔票,從他的血管裏往外流。一張張在空中飛舞著,又卷成一疊疊,一遝遝,飛進佳恒的售樓處,飛進李義山的保險櫃。十八萬啊,自己幾年加班苦幹,節衣縮食,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十八萬,就這麽一夜之間,在李義山的一念之間,就灰飛煙滅了。

    更重要的是,這十八萬,是要給李梅的父親治病的。李梅家還沒有拆,他父親李樹根為了多得一些拆遷款,夏天突急加蓋房屋,一場大雨後因工地濕滑,從樓上摔下來,摔斷了尾椎骨,需要動手術。手術費用需要二十萬,李樹根為了蓋房子,已經四處借債,哪有錢給治病。李梅說,隻要李熠輝能拿錢出來給他爸做手術,那李樹根和張靜就沒理由再反對她和李熠輝的婚事了。本來之前算好,用李熠輝家拆遷賠償的一百萬來交首期,而李熠輝自己積蓄的二十萬給李樹根動手術。但現在首付增加了十八萬,如果買了房,就沒錢給李樹根做手術了。而不買房,自己父親李建成可是在臨死前叮囑他一定要買這個可以看東湖的房子。不買,何以讓父親李建成瞑目

    客戶越聚越多,工作人員全部就位,選房已經開始。作為策劃人員,李熠輝此時已經沒有多少事情做。他站在xiāo shòu人員後麵木然的看著一個個客戶心急火燎的在項目模型、銷控表、xiāo shòu台之間穿梭。雖然價格臨時上調了兩千元,但這個價格與同類樓盤比並不算高。最近各個樓盤都在漲價,這些買房者也進行了多番對比。而市場越瘋狂,買房者下手越大膽,要多交一部分首期同樣不能阻擋他們的熱情。銷控表上一個個紅點貼上去,很快就貼了大半。劉娜走過來問:“阿輝,你選的那個單位要不要,不要有客戶要了。”

    要呢?還是不要呢?是買房呢,還是給李梅爸治病呢?他從來沒覺得自己有這麽難以抉擇。二者都無法放棄,卻又沒有可能魚與熊掌兼得。如果這次不買房呢?以深圳這樣的房價上漲,以後自己還買得起嗎?自己做這行幾年,見到很多人當初想買房猶豫不決,結果本來可以買得起市內三房的,變成隻能買兩房,最後變成隻能買關外的房子,甚至隻能到東莞、惠州買房子。

    可不給李梅的父親做手術,他們家也許就不會答應李梅嫁給自己。李梅是自己這一輩子唯一的女人,也是他最愛的女人。是李梅讓他體驗到作為一個男人的快樂與成就感。他不能想象,如果沒有了李梅,自己在深圳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如果能和李梅生活在一起,哪怕是一直住出租屋,他也樂意。

    他走chū shòu樓處,準備遠離這瘋狂的場麵。站在售樓處門口,看著遠處的梧桐山,依稀可見的東湖,那山巒之間似乎有一個清瘦的身影在哀愁的看著他,用氣若遊絲的聲音對他說:“輝伢子啊,你要買咯紮房子,要買十樓以上看得到東湖的,我老了以後來咯裏養老。”

    李樹根手術的錢,以後再想辦法吧。項目賣得好,也許能多拿點提成,再從其它地方想些辦法籌錢給他做手術吧。李熠輝深深的吸一口氣,似乎那個清瘦的影子就此吸引了他肺裏,骨子裏,融為了一體。他走到劉娜那,由她帶著,在認購書上簽了字,又到財務室拿出卡,將首期款和那十八萬刷了過去。

    一百一拾五萬多元。父親以死抗爭得來的拆遷款,自己幾年工作辛辛苦苦加班加點,節衣縮食積攢的十幾萬,就此沒了。換做了那套九十平米的小三室,那個未來他在深圳的家,那個他安身立命的地方,也可能是他與李梅的婚房。從佳恒財務人員手裏接過那張刷完了的卡,那卡似乎一下子輕了很多,像一張輕薄的白紙,瞬間就能被風吹走。他空空落落的,沒有其它購房者的那種激昂、興奮,也沒有與其它人交流,似乎這個熱鬧非凡的場合與他完全無關。走chū shòu樓處,他抬頭看了一眼那幾棟高樓,搜索著那個未來屬於他的陽台。這就是我將來的家嗎?當我住進去,迎著朝陽的金暉看不遠處那青黛的梧桐山,波光粼粼的東湖時,是否會因此而感受到心安與幸福呢?我會後悔今天的選擇嗎?

    盡管連夜提了兩千元的價,但禦景山首批推出的近四百套單位仍被一搶而空,而且還有很多客戶想買而沒有買到。買禦景山的除少數是用來投資外,多數都是像李熠輝這樣想買個房在這個城市安家的。雖然深圳的收入在國內城市排名前茅,但與這扶搖直上九重天的房價相比,那點收入實在是九牛一毛。或許買了房之後,不少人每天都要算計著自己的收入與開支,惆悵著什麽時候能還清那沉重的房貸。房奴房奴,很多年輕夫妻不買房可能還過得比較瀟灑,時不時去旅個行出去聚個餐,過得小資情調十足,但一旦買房後除非收入突飛猛漲,否則將會長期是房子的奴隸,每一分錢都要算計著花。深圳年輕人創業的很多,大家都在追逐著財富的夢想。這自然與深圳的發展機會多有關,但恐怕也與生存的壓力有關。如果你不創業,僅憑著上班的一份微薄收入,要在這個城市體麵的生活下去,希望未免太過於渺茫。

    禦景山熱賣,佳恒、大元、相關的合作單位都歡天喜地、躊躇滿誌。佳恒宣布晚上開慶功宴,飯後去k歌。按說項目大賣,李熠輝應該誌得意滿,這是他作為主策的第一個項目,項目成功為他的職業前景鋪就了康莊大道,也能多拿到一些提成。但他卻一點也興奮不起來,借口不舒服晚宴都沒有去。往住處走的時候,他想,怎麽和李梅解釋呢?他提交的禦景山xiāo shòu價格經過佳恒方麵批準後,他就和李梅說自己還有二十萬的積蓄,可以給李樹根治病。李梅之前就想把這筆錢轉回家去,但他說等幾天,等禦景山開盤房子的事落實了再辦。或許他心裏早就有一種不詳的預感,覺得禦景山可能臨時加價?但他為何不放棄購買?一邊是活著的李樹根要治病,一邊是死去父親的臨終遺囑,為什麽自己遵從了父親的遺願,而不是李梅的願望去給她父親治病?

    或許,他終歸是一個自私的人。他甚至都沒有要李梅與她一起去買房,沒想過房產證上要寫兩個人的名字,或許他本就對與李梅未來缺乏信心。好在李梅也沒有提這方麵的要求,或許李梅覺得他能拿出二十萬來給她父親治現,已經足夠體現誠意,或者她對於這些本來就沒有概念。但現在,自己卻連這二十萬都沒有了,如何去麵對李梅?

    打開房門,李梅正在做飯。廚房裏飄出一陣誘人的魚香,桌上還擺著兩瓶啤酒。看來李梅是特意做些好菜,準備了酒要慶祝一番。如果是以往,李熠輝會到廚房裏去和李梅親熱一下,兩人也曾有過在廚房裏**的jī qíng經曆。但今天,他卻隻是將認購書收到床頭櫃後就站到了陽台上,呆呆的望著遠處的梧桐山。這裏離梧桐山稍有些遠,高低錯落的房屋遮住了山的大部分,隻看得到一抹小小的輪廓。他又想起自己老家屋後的山,自己在山裏鑽進鑽出尋找各種野果吃,與小夥伴們捉迷藏。然而,那裏回不去了,沒有了。自己一直向往著回去,把那裏好好整修一下,甚至發揮自己的建築設計特長,設計建造一套傳統風格的院落。有曲折回廊,柳樹桂花,有充滿陽光的書房。自己可以在屋後裁裁花、種種菜、養點雞,在屋前的小湖裏養些魚,過一種閑逸而自由的山居生活。然而,沒有了,回不去了,那些隻存在於自己的夢裏、記憶裏。

    總得有一塊屬於自己的地方吧!他想。如父親所叮囑的那樣,如所有在這裏打拚的人所想的那樣。有個房子,意味著你不再是一個飄泊者,意味著你在這個城市有了根,也將是你被這個城市接納、認同的開始。既然已經回不去了,那就隻能在這裏將根紮下來,讓他慢慢去生長。未來也許會有機會,也許仍是一無所有,但自己至少在這個中國最具活力的城市有了生活下去的基礎。李梅不是一樣嗎?她也喜歡這座城市的活力、繁華。她會理解的,她父親的病,以後再慢慢想辦法吧。想到這,李熠輝心安了一點,走回客廳。

    李梅已經做好了菜,一個個的端上了飯桌,又拿來兩個杯子,打開一瓶啤酒各自倒上。“來,幹杯,慶祝我們在深圳有了自己的房子。”她見李熠輝呆呆的,臉上沒有笑容,一愣。“怎麽了,沒買到嗎?”

    “買了。”

    “那怎麽一點都不高興啊?”

    李熠輝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又夾起一塊魚放進嘴裏,踟躕了一會後說道:“佳恒連夜調了價,提了兩千塊一平方,而且這提的部分算是精裝修的價格,不能做按揭必須在首期交xiàn jīn,這一下多交了十八萬。”

    “多交了十八萬?”李梅發出一陣驚呼。“那,那,你是講你的錢都買噠房子,冇得錢給我爹爹動手術噠羅?”李梅一急,就冒出了家鄉話。

    李熠輝沒有坑聲,他不知道該如何和李梅說。他希望李梅能理解他的選擇,甚至認可他的選擇,說兩人未來在深圳有一個自己的窩更重要,將來再考慮李樹根動手術的費用問題。

    “你要我哦是跟我娘講哦?我前刻日還跟我娘講咯兩天就把錢給她轉過切。她都跟醫院裏講好噠,聯係好噠sh那邊醫院的著名醫生來動手術。你現在冇得錢噠,我爹爹的命不罕令是吧?”

    “買房子也是我們商量好的啊,我們要結婚冇得房也不行是不囉?”

    “是房子要緊還是命要緊啦?咯大的事你總要和我商量一下罷?”

    “你不曉得,那房子像搶一樣。我再不買別個就要,哪來得及和你商量哦。”

    “你不曉得不買啊?深圳咯多個房子,以後買別的地方要不得啊?買二手房要不得啊?我跟你好的時候,你不也冇得房子啊?”

    李熠輝無言以對。他無法解釋說自己準備放棄時站在售樓處門口,似乎在梧桐山頂的雲端看到了父親的身影,聽到了父親臨終的叮囑。他無法說自己對於住在禦景山,可以看到梧桐山看到東湖那似乎找到故鄉的感覺。也無法解釋那當時不買,就有可能再也沒有機會的茫然無措。

    隨便吃了幾口飯,李梅碗一丟就氣衝衝的到房裏睡覺去了,碗都沒洗,連那瓶打開的啤酒都沒有喝完。李熠輝默默的將碗洗了,將剩下的啤酒倒掉,衝了涼上床睡覺。李梅見他進來,自己拿著衣服去衛生間洗了澡,然後睡到了客廳的沙發上。這一夜,李熠輝呆呆的望著黑漆漆的天花板,不知道是該為自己的選擇後悔,還是該到客廳去向李梅解釋、賠罪。但怎麽解釋呢?實在無話可說,等過兩天她氣消了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