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江南(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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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曉曉收了個小弟,心情好,結果走路不看路,跌了一跤。但他心情好,跌的也不重,吸了吸鼻子拍拍手就要自己站起來,然而站起來時卻看見了柳隨風破洞褲子後邊兒的傷。
柳隨風嚇壞了,怕他摔疼,然而柳曉曉卻不搭他的話,拉著柳隨風褲子看他的的傷。
“你什麽時候也跌了一跤啊?”柳曉曉蹲著仔仔細細看了看小乞丐的膝蓋,發現和自己一樣也是蹭破了皮,呼呼地給人也吹了幾口氣,“還痛不痛?”
柳隨風僵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感受著腿上絲絲溫熱的風吹過去,全身肌肉緊繃到手腳都快麻了。腿上那處早就不疼了,他從小到大什麽傷沒受過,這點於他來說,根本就不叫傷來著。然而聽到小仙人問他話,他低頭眼一眨也不眨地看著那皺著眉為自己吹氣的少年,張了張嘴。
“很疼……”從四肢百骸蔓延上的暖流,從未這樣暖過,溫暖得他心疼的要命。
柳曉曉覺得自己當老大的肯定要關愛小弟,嘴一撅,“疼就要早點說嘛。”他哥倆好似的拍拍柳隨風的肩,“走吧,去了醫館就不疼了。”哄小孩兒似的語氣,讓人哭笑不得。
柳隨風看著前麵小公子漂亮的背影,收了收手,怕自己手髒弄髒了那人,躊躇著最終也沒有扶住那人,隻是亦步亦趨地跟在人身後,怕他再跌跤。
時至今日,柳隨風都惦記著自家小祖宗走路不看路,走在平坦的道路上都讓人不省心,總是提心吊膽地怕他跌跤。自己不在他身邊時讓下人多看著,若是在他身邊,那真是恨不得把人抱著走路。
當真是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
等在門口的小桃絞著手帕,想著怎麽今天自家公子這樣慢,正想進去尋人時便遠遠看見自家公子一瘸一拐地出現在視線盡頭,後邊還跟著剛剛那突然不見的小乞丐。
柳曉曉一副灰頭土臉的樣子,小桃以為他受了小乞丐欺負,平常細聲細氣的小桃當下氣一提,大喝一聲,“你對我家公子做了什麽!”連招呼車夫都沒顧上,飛快跑過去用自己把柳曉曉和小乞丐隔開。那車夫五大三粗一個漢子,還沒跑過小桃,抄著趕馬的鞭子跟在小桃後邊兒,好在柳曉曉及時拉住,這才沒真的打上去。
“是我自己跌了一跤,不關他的事。”雖然柳曉曉這樣解釋,小桃也知道自家公子是個走路不看路的主兒,但剛剛還以為不見了的人突然出現在柳曉曉身後,小桃還是覺得怎麽看怎麽可疑。
小桃先把柳曉曉整個打量了一遍,確定沒缺胳膊少腿兒之後,這才仔細檢查起到底摔著哪兒了。把褲腿撩起來,膝蓋磕破了,手心也破了皮,小桃吹了吹,把褲腿兒給挽住,越看越心疼。
“您怎麽這樣不小心呀!”小姑娘紅著眼圈兒,拿手帕把人半邊兒臉的灰擦了,又扭頭瞪了小乞丐一眼,這才摻著人往馬車一步一步慢慢走,活像柳曉曉跌得多重一樣。
小桃進倌館做丫鬟時年紀還很小,卻已經見慣了人情冷暖,後來做了柳曉曉的貼身丫鬟,本以為會和以前過的日子沒什麽差別。但因著柳曉曉沒有多少主仆觀念,待她好,小桃覺得自己xìng yùn極了,遇上了柳曉曉,此刻倒是真心心疼柳曉曉。
柳曉曉被摻著走了幾步,轉頭看,柳隨風果然沒跟上來,他以為是自己小弟膽子小,被這倆人嚇住了,喊他道:“愣著做什麽?”
柳隨風眼睛一亮,跟了上去。小桃嘟噥道:“帶上他幹什麽?”又髒又臭,也不知道討了自家公子哪點兒歡心。
小桃覺得自家公子摔跤肯定和他脫不了關係,對著小乞丐自然沒什麽好氣,但柳曉曉執意要帶人上醫館,小桃隻當他愛心又泛濫了,沒法,隻得讓人也上了馬車。
看柳隨風這樣子也知道他之前過得不好,柳曉曉覺得他身上肯定還有其他傷,但柳隨風這一身髒亂,大夫要給上藥肯定也不方便,是以先帶著去客棧讓他自己洗了個澡。
柳隨風也害羞於自己這副模樣,使勁搓著身上的泥,把身上還是好皮的地方都搓得像剛煮熟的蝦子那樣紅,直換了兩桶水才洗幹淨。柳隨風的那頭亂糟糟蓋在腦袋上的頭發雖然洗得幹淨了不少,然而該打結的地方還是打著結,比起稻草堆也沒好到哪兒去。
柳曉曉叫小桃去給柳隨風理順,小桃不情不願地拿了把剪子,三下五除二剪出了個長短不一狗咬過似的發型,又把柳隨風的腦袋按在水裏洗了一遍,這才覺得不會丟了自家公子的麵兒。
這古代又沒手機,等在另一間房的柳曉曉沒東西打發時間,糖葫蘆配茶,小孩子似的吃了五六串,才安安分分坐到柳隨風出來。
洗幹淨自己的柳隨風局促地站在柳曉曉房間門口,不敢進去,怕柳曉曉嫌棄自己難看。柳曉曉差小二去買的衣服此刻套在柳隨風身上顯得並不是很合身,柳隨風雖然在這個年紀生得算高的,卻因為營養跟不上,渾身上下沒幾兩肉,根本撐不起那件兒衣服,反而感覺風一吹就能把他刮跑一般。
柳隨風身上有衣服遮擋,不常見太陽,是以身上的膚色並不深,然而臉和脖子的部分因為風吹日曬的,跟剛從礦洞裏出來差不了多少。又因為吃不飽的緣故,那臉頰兩邊深深凹陷下去,手腳細長得皮包骨,隻有那雙亮著的羽睫纖長的桃花眼好看到讓人覺得安在他身上實在是浪費。
人都有喜歡美麗事物的本能,柳曉曉也不能免俗,比如他對小桃好,有一大半原因都是因為小桃長得可愛。此刻柳隨風把頭發打理好,露出那雙眼睛來,柳曉曉更覺得漂亮。自動忽略了眼睛以下的部位,給出了誠心誠意的讚美。
“你的眼睛,很好看。”滿意於柳隨風那雙眼睛,柳曉曉越發覺得自己看中的人肯定沒錯,肯定能給他賺很多很多錢回來。
聽見柳曉曉的誇獎,柳隨風的臉瞬間變熱發燙,然而因著膚色的緣故,誰也沒看出他紅了臉。
小桃那廂把自己的手洗了兩遍才過來,看見柳隨風堵在門口,毫不客氣得從人身邊兒擠進去,發現桌子上光禿禿的糖葫蘆簽鼓著臉不高興道:“您又吃這麽多,小心壞了牙!”
曉曉喜歡糖葫蘆。柳隨風看了眼柳曉曉嘴邊沾的紅湯漿,默默記下。
好不容易折騰去了醫館,上好藥,讓大夫給柳隨風做了個全身檢查,果然檢查出來很多淤傷。開的藥粉藥酒柳曉曉多要了好幾份,自己就拿了一瓶,反正他這點小傷很快就好了,餘下的全都是給柳隨風的。
預備回倌館了,小桃見柳曉曉還是讓人跟著上了馬車,吃驚道:“公子要把他也帶回去?”
“怎麽會。”到了倌館,不是做小倌就是做服侍人的小廝,他怎麽可能讓自己的未來ceo做這些。見小桃還想說什麽的樣子,柳曉曉做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小桃氣鼓鼓地坐在一邊兒瞪著柳隨風:別以為你討了公子歡心就能和我搶公子!
然而小桃發射xìn hào成功,柳隨風接收xìn hào失敗。柳隨風聽了柳曉曉剛剛說的話,隻覺得是柳曉曉不想再帶著他了,要把他扔下。剛剛還熱得發燙的心髒一下子如墜冰窟,那雙明亮的眼都暗了下去。
柳曉曉到了倌館,把人留在馬車上,自己“咚咚咚”跑上樓,從床底下把自己存下的錢包袱拖出來,拿了一半留著,剩下一半拿了另一個布包包著。
小桃跟在他身後上來的,兩隻手張著生怕他跑快了又跌跤,隨時準備扶著他。前腳柳曉曉剛把包裹拖出來,後腳小桃就跟過來了。
小桃從來都是以為那些錢是柳曉曉存著給自己贖身的錢,此刻看見柳曉曉要把錢給那小乞丐,都要以為他是撞邪了,急急把要往樓下跑給人送錢的小傻子攔住。
“公子你這是做什麽?!”小桃兩隻手像老母雞護犢子一樣把人攔住,以前柳曉曉心裏地位排序是柳曉曉自己、錢、然後是她,被錢擠在後邊兒就算了,現在多了個乞丐把錢都擠下去了是怎麽回事兒?小桃越想越覺得他是腦袋摔傻了。
柳曉曉不知道小桃心裏咋想,要是知道了小桃罵他傻帽哪兒還會耐心和她說,“我這是做個投資,再說這些錢又不多,咱們以後還能掙回來。”
五十兩銀子,這哪兒能說不多?
“公子,做善事也要先想想自己啊!”小桃聽不懂什麽叫投資,就是覺得自家公子愛心這次泛濫太過,腦袋進水,見柳曉曉一臉堅決,說不動他,急得哭。
柳曉曉摸摸她的頭,安慰道:“好啦好啦,別哭了,錢沒了還能掙嘛。”畢竟是這種地方,怕馬車在樓下停久了惹麻煩,柳曉曉也不再做解釋,繞開小桃往樓下跑。
倌館青樓白天都是不開門兒的,公子們要麽是在休息,要麽是在做其他的,但都安靜地仿佛與世隔絕般,不複夜晚熱鬧。
柳曉曉這邊兒鬧的動靜大了,驚動了掌事的公子,看見柳曉曉一陣風似的從自己麵前跑下樓,又瞅見柳曉曉的貼身丫鬟站柳曉曉屋前哭。掌事那公子曉得柳曉曉素來和他那丫鬟關係好,見小桃哭感到驚奇,還以為是柳曉曉責罵了她,上去問了一句。
畢竟是掌事公子問她話,主仆觀念深深刻在小桃腦袋裏,她不敢不答,抽噎著一五一十說,“公子要把錢給個乞丐。”
掌事的公子眼一眯,他是曉得柳曉曉每逢初一都要去廟裏上香這事的,卻沒想到柳曉曉真要做善事做到把自己存下的銀子都給乞丐去。本來不敢大力捧著柳曉曉,怕人賺的錢多了,跑了,但現在看來沒有這個必要。
這邊兒公子心思百轉千回,那邊兒柳曉曉已經跑到樓下了,正看見馬車裏的柳隨風掀開簾子,對著四周東瞧西望。
柳隨風以前家中是書香門第,奈何家道中落,他是認得字的,也曉得外麵是什麽地方。震驚於柳曉曉的身份,擔心他的處境,正好柳曉曉下來了,還沒等他開口,就被沉甸甸的包袱塞了滿懷。
“這些錢,你拿去做生意,或者做什麽,反正隻要是能生財的門道都好。”急匆匆跑上跑下的柳曉曉有些氣喘,那雙大大的杏眼裏卻閃著光。
在柳隨風眼裏那是流光溢彩,隻有柳曉曉知道那是奸商的光。
柳隨風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柳曉曉把包袱塞進懷裏,下意識摸了摸分量不輕的包裹,卻摸到那一小塊一小塊的碎銀子。
“你……”柳隨風心中一震,渾身顫抖,幾乎說不出來話。
柳曉曉眉眼一彎,這小孩兒笑起來的時候直叫人覺得就連春光秋色都比不上他分毫,隻覺得那笑容就像個暖暖的小太陽。“我覺得你是能做大事的人,就當這些錢是我借你的。每月初一我都要去那廟裏上香,如果需要我幫忙,就到那裏等我吧!”
柳隨風下定決心要把他贖出來,死死咬住下唇,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你要自己保重……”卻不知道這人在倌館裏混得挺好的,以後還會混得更好呢。
柳隨風的心情柳曉曉是領會不到了,還以為他是感動地要哭了,向來不擅長安慰人的柳曉曉趕緊裝沒看見,扭頭對著車夫報了個客棧的名字。
車夫領會了柳曉曉意思,揚起馬鞭,“駕!”
柳曉曉退開幾步,衝著柳隨風揮手。馬車漸行漸遠,柳隨風幾乎半個身子都探出了車窗,“我一定會把你贖出來的!”
柳曉曉手上動作一頓,一臉懵逼,“啊?”柳隨風是不是誤會了什麽?他在倌館過得挺好的,每天唱唱歌跳跳舞就日進鬥金,這麽好的活計去哪兒找,他把他贖出來做什麽?
然而馬車已經走遠了,想解釋也沒法解釋,柳曉曉鬱卒地看著馬車載著柳隨風走遠。柳隨風伸長了脖子往後望,直到再也看不到那少年,才坐回馬車裏,緊緊抱住柳曉曉給他的包袱,眼淚無聲流了滿臉。他把臉湊近那包銀兩,仿佛還能感受到少年溫熱的體溫。
算了,以後再解釋清楚好了。柳曉曉天生就是樂嗬的性子,轉眼就把這事兒忘到了腦後,哼著小曲兒上了樓,一邊兒幻想著自己以後能在銀子裏遊泳。然而卻沒想到這個誤會以後想解釋更難。
一家歡喜一家愁,這邊兒柳曉曉歡天喜地恨不得放鞭炮慶祝,那廂柳隨風卻是哭得嗷嗷的。
曉曉,等著我!我一定會把你贖出來!
“啊湫!”柳曉曉莫名其妙打了個噴嚏,“有人在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