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塞北(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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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離自小習武,身上的傷沒多久就好了個七七八八,隻留大大小小的血痂在身上。本來軍醫說可以不上繃帶,讓傷口透透氣,好得更快些,但楚離堅持要纏上,因著那些血痂看起來頗為可怖,柳曉曉又是個貓膽子,他怕嚇著那嬌嬌氣氣的寶貝。

    剛到關城第二天時,柳曉曉便想趕緊收拾包袱跑路,畢竟那連暝擺明了一副還要回來的模樣,他還不趁著這時候跑得遠遠兒的那就是傻了!

    然而楚離曉得他想走後整日黏著他,十足的無賴模樣。柳曉曉見他傷又沒好,嘴上說著嫌棄,然而還是心軟當了個小陪護。說是陪護,倒是楚病號成天給這嬌氣包端茶倒水暖被窩還附帶講故事,小家夥就隻偶爾說幾個字應兩聲,有時還要嫌他聒噪,踢他下床。

    楚離想把這好不容易撞到自己懷裏的寶貝留下,好吃好喝把這小東西當祖宗一樣供著。身上穿的衣裳是江南產的最好的綢緞織成,發冠鑲著瑪瑙由西域的巧匠精心雕刻,腰帶上繡著銀色牡丹是京城世家才穿得起的料子,都是楚離仔細挑過後才給柳曉曉送去。

    然而就算是這樣,楚離卻還總怕這小東西不習慣。畢竟楚離也曉得這邊關荒涼,終究是比不上江南來的宜人些。

    但不管楚離怎麽想,柳曉曉是打定主意要走的,他被連暝嚇得幾晚上都連著做噩夢,夢見他找自己要貓,自己找不見貓,連暝就把自己當貓兒抓了去,還要自己喵喵喵學貓叫!太恐怖了!

    不得不說有時候柳曉曉這直覺還是很準的……

    是以,柳曉曉好不容易才抓著楚離上藥的時候把自己駱駝找見,吭哧吭哧把駱駝壓在肚子底下的小包袱拖了出來翻了翻。

    原本江南出發時還鼓鼓囊囊的小包裹現在幹幹癟癟的,柳曉曉捧著臉,小臉兒上幾嚴肅的模樣,蹲地上仔仔細細地數了又數,也沒數出更多的銀子來。小指頭戳了戳身邊兒的駱駝,忽然看見那站在門口的士兵,眼睛一亮。

    懷著一絲希望,柳曉曉抱著小包袱噔噔噔跑到守門的士兵旁邊兒,抬起頭眨巴著大眼睛很是希翼地問:“請問這些銀子能不能雇馬車回江南呀?”

    那士兵是認得柳曉曉的,楚將軍帶了個江南來的少年回來這事整個軍營都傳遍了,哪兒有不認得的道理?此刻忽然見到真人,漂漂亮亮的少年,聲音柔軟,與這黃沙荒漠格格不入的江南氣息撲麵而來,讓這在邊關戍守多年的士兵不免愣了神。

    還是楚離不知道什麽時候上完了藥,站在柳曉曉背後輕咳了幾聲,這才讓那士兵回過身來。

    柳曉曉兩手展著小包袱,一雙水汪汪的杏眼眨一眨地還在望著人家,士兵本來還被這小家夥看得緊張得不行,臉都要漲紅了,忽然瞥見站人身後的楚將軍黑著臉一副要吃人的模樣,嚇得一個激靈,趕緊退後幾步和柳曉曉拉開距離。

    ——將軍看過來的眼神好可怕!!!

    柳曉曉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地看著士兵退得離他八丈遠,執著地追問道:“能不能雇馬車呀?”

    士兵生怕他又走過來,趕緊搖頭,“雇不了的。”

    柳曉曉沮喪地低下小腦袋,又把銀子數了一遍,委屈巴巴地問:“真的雇不了嗎?”

    士兵看著自家將軍那黑成鍋底的臉色瘋狂搖頭,真的不是我惹他難過的將軍!!!

    楚離見不得小東西那委屈樣,把人身子扳過來摟著,往那包袱裏看了一眼,就隻有幾塊碎銀子孤零零地躺那兒,加起來也不過十幾兩。倒不知是江南哪家的小公子,不懂錢財,還敢出來亂跑,還好讓他遇見了。

    “你就帶了這麽些銀子去西域呀?”楚離哄著問,一邊兒摟著柳曉曉往屋裏走。今天太陽烈,他倒是不覺什麽,但這小東西曬得兩邊兒臉頰通紅,看得他心緊得慌。

    柳曉曉覺得自己能力被質疑了,鼓著臉不高興道:“我出門帶了一個金元寶呢!”

    嗬,感情一個金元寶還沒到西域呢就被花了個精光。好在他不缺銀子,不然還養不起這小東西了,楚離心想道。

    這邊兒柳曉曉還覺得自己已經夠省著花了,嘟囔說路上物價太高,又問了一遍楚離,“真的不能雇馬車嗎?”

    楚離被那雙濕漉漉的眼睛看得心都要化了,趕忙掩飾般倒了杯茶推給柳曉曉,輕咳一聲,“別說雇馬車,怕是連匹馬都買不了。邊關通行不方便,這些東西都很貴。”

    柳曉曉趴在桌子上,小臉上就差寫著“不高興”三個字了,手指頭撥著那幾塊兒碎銀,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楚離望著他,半晌後才輕聲開口道,“就那麽想回江南呀?”如果柳曉曉說想回去,他也不會強留,畢竟這嬌生慣養的小東西還是在那山清水秀的地方才好。

    他倒是不知道,日後就算這小家夥說想走,自己也沒有現在這樣大度能夠把人放開,卻是把人想方設法綁在自己身邊。

    “也不是很想回去……”柳曉曉猶豫著答,想到自己是偷跑的,足足兩個月沒和柳隨風聯係過……回去的結果肯定也會很可怕。前有狼後有虎的,柳曉曉進退兩難,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那就留在這裏唄!”楚離鬆了口氣,一直緊繃的臉上也露出幾分笑意來。他笑起來時麵上輪廓便沒那樣冷,帶著陽光,英俊的宛如鄰家大哥哥般,到底是不過二十幾歲的青年。

    看出柳曉曉的猶疑,楚離接著道:“待我傷好了,便不必怕誰。邊關雖亂,但我會盡全力護你周全,我會屢戰屢勝,場場大捷。你若是想去看那西域美景美人,我也能帶你去看,看星星看月亮,看舟看水,你想做什麽都行。”他認認真真地許諾。

    柳曉曉被他說得心動,坐起身,目光閃閃亮亮的,襯著一旁窗外投射進來的陽光,小太陽般暖了誰的心。

    “這是你說的,可不能反悔!”

    楚離眉一挑,俊美的麵容上顯出幾分瀟灑來,“我楚離說的話,還從未反悔過。”

    楚離自幼師承武林盟,自覺還是能與羅刹教那連暝戰上一戰。況且,他現在有了想守著一生的人,心境與以前大不一樣。以前出征,從未想過生死,生也好死也好都不會與誰有幹係,倒也是那樣活著。現在有了這樣一個嬌氣的寶貝在身後,倒怕死起來。

    ——他必須活著。

    他雖沒有治國之才,但領兵打仗卻是頗為精悍,當年他剛發配到邊關不過是個百夫長,短短幾年,殺敵數千。似乎是皇帝覺他還有些利用價值,那年封他做了將軍,想來是想給新太子留個棋子。

    那時的他不忿,想著總有一天招兵買馬打回京去,然而現在卻覺安穩才好,坐這將軍位置,隻要不動他懷裏的大寶貝,一切都好說。

    當初說要再過來的連暝再也沒見過,楚離倒當真實現了他對柳曉曉的承諾,屢戰屢勝,若羌退兵到燕山外,羅刹教毫無動靜,於是百姓愛戴,稱他作戰神。那能號令六軍的將軍令此時終於不是個擺設,而是真正的虎符。

    然而楚離並非真正的神,他身上無數道縱橫的疤痕證明他隻是一個普通人罷了。

    離死亡最近的一次是那支摸到他心髒邊緣的箭矢,被抬回飛沙關時,他幾乎看不清自家大寶貝的樣子,隻能感覺那溫熱的淚水像雨滴一樣落在他臉上。

    那天的天空是橙紅色,光與影聚合在少年背後,襯得那哭得梨花帶雨般的少年美好的宛如第一次見麵那樣。

    自己又把這小貓膽子的人嚇著了。

    楚離有些懊惱,握著柳曉曉白生生的手,那血又染紅了柳曉曉昂貴的衣料。

    “小哭包……”柳曉曉聽他那樣說,頭一次沒生氣,反而哭得更厲害了。

    楚離見逗不笑他,舍不得他哭,心裏也泛起苦來。

    “死不了的……你這麽吵,吵得鬼都不來……”楚離握緊他的手,聽著耳旁漸小的抽噎聲。

    “那你得保證不會死。”柳曉曉努力憋住眼淚,眼邊通紅,睫毛上還沾著淚珠。

    “不會死的……”楚離勾了勾唇角,透過眼前的血霧看著那模樣精致的少年,心中難得平靜。

    沒遇見這小嬌氣包之前,他覺得生死都好,遇見了後,卻越發想要活下來。這娃娃這樣嬌氣,離了他受委屈怎麽辦啊?還是他放在身邊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