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塞北(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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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楚離終究是如願把人帶了回去, 柳曉曉發著高燒, 滴水未進撐了整整一個早晨, 終於是撐不住昏了過去。楚離慌亂地把人接住, 抱人起來時那小臉兒埋在胸口,呼出的氣都是滾燙的。

    楚離心下慌亂,攬著腿彎把人往懷裏帶了帶,卻見那意識不清的少年皺眉。他與這嬌氣包相處許久, 自然是曉得自己大約是碰到他哪兒讓他不舒服了。

    雪越落越大,楚離深色的披風上都似乎被染白了般, 楚離弓著腰,生怕雪落到懷中的寶貝身上。抱著人急匆匆往回趕,路上抓了個士兵讓他把軍醫找來立刻見自己。士兵還未回應,就見將軍用上了輕功, 才抬頭就看不見人影了。

    回到主屋, 昨夜放進火籠裏的炭火幾乎燃盡, 隻剩下點點餘溫,屋外寒意逐漸滲進屋內。楚離小心翼翼把昏睡中也眉頭緊鎖的寶貝平放在床上,低著頭,怔怔地看著那張精致的仿佛瓷娃娃般的少年。

    楚離腦海中一片空白, 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 不知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麽, 隻知道自己要緊緊看住這小孩兒。

    不敢眨眼, 害怕失去般。

    等到躺在床上的柳曉曉張開有些幹澀的唇瓣大口呼氣時, 楚離渾身一震, 恍惚從無邊的噩夢中驚醒般。動作快速地從桌上倒了杯水,用內力把那水暖熱,試了試溫度,覺得正好後才把手臂放在柳曉曉腦袋下麵枕著,喂了進去。

    喂了兩杯水後,楚離看那唇瓣潤濕了些,這才又把人的外衣脫下,拉過一旁疊好的被子鋪在少年身上,像是上了發條的機器般,又去屋外搬了一大堆炭,動作機械地往火籠中添。

    楚離總要給自己找些事做,或是放空頭腦守著那嬌氣包,才能自欺欺人地忘記柳曉曉剛剛說得那些話和千瘡百孔的心髒跳動所帶來的疼痛。

    是他親手把人推開,所以所有的痛苦也都是他自己造成的,怨不得別人。

    然而正是因為清楚這一點,楚離才無法忍受,怨自己,惱自己,但卻也無法讓時光倒流。

    他明明知曉這小東西的性子並不像外表那樣柔和,有時候倔強的不得了,卻還是把事情走到今天這一步。

    楚離動作很快,等房屋中四周靠牆的火籠都燃上了新炭,軍醫才氣喘籲籲地跑進來。未等軍醫行禮,楚離便拎著老頭的後領提溜人到床邊兒上,狼般的眼瞳緊緊盯著軍醫,墨色的眸子有些空洞。

    楚離什麽話也沒說,然而卻是讓那軍醫汗都出了不知幾回,也不知是因為逐漸暖起來的屋子還是被嚇得。戰戰兢兢地號了脈又試了試柳曉曉額上的溫度。楚離的目光像是要把那隻放在少年身上的手剁了一般,軍醫一刻也不敢停地弄完,然後飛快把手攏進寬大的袖裏。

    “公子怕是著涼染了風寒……”

    楚離自然是知道這嬌氣包為什麽染了風寒,也是因為自己。

    男人垂下目光,落在床上的嬌氣包身上,似乎不想多說吵了床上人的夢,薄唇隻吐出一個字來。

    “藥。”那聲音低沉,預示著楚離現在的情緒。

    “臣馬上去煎一副來。”軍醫擦了擦額上的汗,提著自己的小藥箱飛也似地跑了出去。

    於是房中又隻剩下了兩人,無邊的沉默蔓延開,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楚離望著那少年精致的麵容出了神,驀然,一滴水珠落在床上人緊閉的眼睫上,順著眼角滑落,最終又被一隻顫抖的手抹去。

    楚離剛剛抱著人的時候注意到這嬌氣包似乎很不舒服,大手伸進被中,輕輕觸上柳曉曉柔軟的大腿內側,果不其然聽見一聲小聲的抗拒的嗚咽聲。

    漫無邊際的痛幾乎把整顆心髒都淹沒,楚離收回手,輕聲喘息著似乎這樣才能緩解心痛般,想到昨晚少年下馬時的踉蹌和走路的姿勢。

    ——這也是他造成的。

    從xiāng zǐ裏翻找出已經曾經給柳曉曉第一次騎馬時消腫的藥膏,那藥膏的瓶身已經積了灰,用拇指把那曾灰抹去,楚離重新跪在床邊。

    他曾以為自己會把這大寶貝保護得很好,一絲一毫的傷都不會再受,可現在麵前的小東西遍體鱗傷甚至想要離開,而造成這些傷的人卻是他自己。

    楚離心中蔓延開的無力感幾乎讓他拿不穩手上的小藥瓶,輕輕掀開那床棉被,解開柳曉曉的褻褲往下拉。

    少年身上因著常年不曬陽光,白皙得近乎透明,每一寸都如月光般美好,然而內側通紅的一道道痕跡卻破壞了那美感,像是有人用刀在青花瓷上劃花了那漂亮的花紋一樣。

    食指沾了藥膏,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地往那紅腫的地方抹,分出視線注意著柳曉曉麵兒上的神情,生怕弄得人不舒服。那藥膏抹在腿側冰冰涼涼得,倒是緩解了那火辣辣的疼痛,看見那舒展開的眉心,楚離鬆了口氣。

    稍晚些的時候,軍醫煎的藥便讓人送來了,黑糊糊的一碗,聞上去就很苦,若是這嬌氣包醒著的時候定是不樂意喝的,楚離像剛剛喂水一樣把人半抱著喂。

    然而事實證明就算是昏睡意識不清時這嬌氣包也不樂意喝,楚離傾著碗才喂進去一點兒,柳曉曉舌尖嚐到苦味就怎麽也不肯往下咽了,楚離隻得一口一口嘴對嘴給渡進去。

    一邊兒喂,一邊兒注意著柳曉曉麵兒上的神情,怕人醒了,瞧見了,更討厭自己。於是就是喂個藥,楚離都心驚膽戰。

    好不容易把藥喂完,兩個人口中都滿是苦味,可楚離卻覺得心更苦澀些,隻要一想到這懷中人那冷漠的神情,那苦便怎麽也壓不下去。

    喂著懷裏皺著眉頭的嬌氣包喝了幾口水,把那苦味衝淡,看眉心舒展開,楚離才拿著他喝剩下的喝完,重新把人放著平躺在床上,拉著人的手坐在床邊守著。

    楚離麵上看不出情緒,模樣卻輕易能看出那失魂落魄,他一夜未眠,此刻情緒又大起大落,一雙眼中已布滿血絲。然而他卻仍不願意合眼,輕輕捏著掌心裏那隻柔軟的手,似乎生怕一閉眼,這小東西便不見了。

    天色快要暗下來時,床上整整睡了大半天的人終於醒了。睜著霧蒙蒙的眼睛,還帶著水汽的眼睛迷茫地盯著房梁,似乎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

    楚離是一直守著他的,柳曉曉要醒時他便曉得了,知道這小東西現在不待見自己,心中緊張,卻沒有像今晨那樣選擇逃避。

    床上的人轉動著小腦袋想要搞清楚狀況,剛對上楚離那滿是血絲的眼睛嚇了一跳,清醒了些,幾下坐起身子,然而又發現手還被人拉著。

    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藥味,嗓子也並不幹澀,柳曉曉知肯定是楚離喂了他藥。下半丨身早晨還疼的要命的地方剛剛還不覺得,一動便涼嗖嗖的,肯定也是楚離。

    可這人現在又做出這樣的姿態是做什麽呢?

    柳曉曉甩不開,便任由楚離拉著他的手,權當空氣。楚離望著他的模樣,看出這小東西想的什麽,心裏難受的要命。

    正巧晚上要喝的那貼藥連著粥一起送了過來,楚離一手端著碗,為難怎麽讓這已經清醒了的小東西喝下去。然而卻不曾想曾經嫌惡這味道不得了的嬌氣包想了想,竟然自己主動把碗接了過去,幾大口未停頓地把藥喝了,又把粥吃了。

    柳曉曉想的無非是不能和自己身子過不去,生病了就得喝藥,楚離卻失去了那寶貝衝他撒嬌的權力,像個局外人般站在床邊。

    天色越來越暗,屋內點了燈,所以自始至終都能看清楚離麵上的茫然,像是無法接受般。高大的身子一動不動地站在床前守著,楚離本就是個軍人,筆挺的站姿看上去像是尊雕塑般。

    柳曉曉自己坐床上捧著小臉發呆,權把他當空氣,還以為到睡覺這人也會一句話都不說。不說話才好,柳曉曉對著已經不在乎的人實在是連敷衍都懶得。

    等到傍晚時,楚離終於是動了。先又把火籠裏的炭加了一遍,保證整晚都會有東西燃著,餘光一直望著床上的少年。迅速做完這些事兒,在一旁的銅盆中淨了手,擦幹水,這才敢重新靠過去。

    “曉曉,我能睡在這裏嗎……?”許久未說話的男人嗓子有些啞,望著那歪著頭看過來的模樣精致的寶貝,麵兒上竟顯出幾分哀求的神色。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樣漫長,楚離才聽到柳曉曉對他的宣判。

    “可以呀,為什麽不可以?這是你的屋子。”

    楚離心中一喜,正要把外衣解下,卻看見床上的小東西動了,要下床。

    “你去哪兒?”楚離在人兩隻腳落地之前便趕緊用手接住了,一雙骨節分明的腳踩在他掌心,小腳趾因著冷還動了動,若不是怕人嫌惡,楚離幾乎想吻上去。

    無關情丨色,隻是想那樣做。

    然而柳曉曉接下來的話卻是給他潑了盆冷水,讓他渾身冰涼到僵硬。

    “我去偏房睡,不打擾將軍。”

    仍舊是早晨那般平淡的語氣,楚離卻覺窒息。

    把那雙露出來又開始變冰的腳放回暖和的被窩,用被子嚴嚴實實蓋住後,楚離這才站起身。

    他勉強衝柳曉曉笑了笑,“我忽然想起還有些事沒有處理,曉曉就睡這裏不要走,好麽?”

    柳曉曉望著他,眨了眨眼,楚離不敢對上他目光般趕忙移開視線,然而神情中的苦澀是怎麽也藏不住的。

    “多謝將軍。”

    得來這麽一句話,楚離轉過身往外走,麵上那笑容也因苦澀而變了味。背手關shàng mén,屋中的溫暖隔絕在身後,冷冽的風吹過,楚離輕輕呼出一口氣,因著胸口處的抽痛,那呼氣聲也有些顫抖般。

    終究是承受不住,緩緩滑坐在地上,背靠著門,仰頭大口喘息著,然而卻仍舊壓抑著聲音,怕屋內的人聽見。

    心原來可以這樣疼,疼得連聲音都發不出,比他所有戰鬥中受的傷都疼,讓他近乎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