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全國人類學學術研討會在古人類研究所召開。

    本來，作為靈猴的發現和主要研究者，李子豪也接到所裏通知，要去參加的。

    可是，睡了一覺起來，他突然改變了主意，跟張萍說，今天的會懶得參加了。

    張萍知道他是對江若淼有了不好的看法，直筒子脾氣上來了，有些憤世嫉俗，情緒不好，就說隨便你。

    於是，他打diàn huà向所裏請假，說身體有些不舒服，想休息幾天，到醫院去看看醫生。

    會議在古人類研究所開了一天。

    接下來，會議代表被安排到北戴河考察去了。名為考察，可是誰都知道是旅遊。那年頭，開會沒有玩的議程，還叫開會嗎？

    臨走時，江若淼給李子豪打了個diàn huà，建議他一起去放鬆放鬆。李子豪托病謝絕了。

    過了幾天，李子豪上班，在辦公樓大廳，方教授見到他，關切地問；“李子豪，好了嗎？”

    看李子豪點了頭，方教授拍了拍他的肩膀，接著說：“會議開得還不錯。我給你留了一套資料，到我辦公室我給你。”

    這方教授原來在大學當老師，教過李子豪們。李子豪就是他當年推薦到古人類研究所的優秀學生。

    後來，方教授被調到古人類研究所當所長。知道了李子豪的境遇，很是同情，也一直寄予厚望，弄得李子豪見到他，總感到有一股壓力。

    方教授讓他去辦公室，他盡管有點不願意，但還是笑著答應了：“好的，謝謝老師關照。”

    來到辦公室，方教授叫李子豪坐：“隨便坐吧，到我這裏，莫客氣。”說著，自己徑直走到辦公桌前，坐下來，從桌上拿起一袋資料，遞向李子豪。

    本已坐到沙發上的李子豪，趕緊起身，走上前，將資料接到手裏，又回坐到沙發上，馬上拿出資料，翻看起來。

    這時，方教授起身走過來，坐在李子豪身邊，特意指著一份資料說：“這篇論文，我建議你好好看看。”

    李子豪看那份資料，是西部大學一位講師的論文，題目是《關於西北部原始森林自然生態與“大腳怪”存在的可能性》。

    李子豪迅速瀏覽一遍，覺得這篇論文展示了人類學領域嶄新而又誘人的一頁。

    大腳怪的存在，一直是世界科學界的猜想。

    許多科學家認為，大腳怪可能出現在猿人階段前。他的發現和證實，將填補人類史發生演化的缺環和空白。

    這篇論文言辭鑿鑿，一下子觸動了李子豪不甘寂寞的心。

    盡管靈猴考察給他帶來一些遺憾，曾經深深地刺痛過他的心，可是，他終究還是放不下為科學獻身，在人類學領域做出前人所沒能做出的貢獻的理想。

    與江若淼的相逢，使李子豪記起自己大學畢業時說過的話。少年意氣，真是刻骨銘心哪！

    因此，看完論文，這個說一不二的實心人，禁不住露出激動的神情。

    “這篇論文還隻是一種推測，不過很有新意。如果能找到具體證據，如毛發、糞便、腳印，當然，最好是**，這將是震動世界的事情哪！”看李子豪有點激動，方教授拍了拍他的肩膀說。

    “是的，是的。”李子豪應和道。

    古代許多動人的傳說，用現代嚴密的科學方法去檢驗，大多象夢一樣消逝了。

    但有的經過科學考察和檢驗，竟把夢一樣的傳說變為了現實。

    象亞洲和非洲熱帶叢林裏的四種高等類人猿，許多國家探險家和科學工作者分別進行了近百年和二百年的考察和研究，終於搞清楚了他們的自然史，就是生動例證。

    這可比坐在書齋裏，麵壁杜撰千百篇論文都有價值呀。

    這些年，除了在靈猴的科學考察方麵，李子豪曾經傾注一腔熱血外，對拾人牙惠，閉門造車的研究總提不起興趣。

    李子豪固執地認為，盡管我們的科學考察往往摻雜了太多其他因素，可是，畢竟建立在科學考察和檢驗基礎上的人類學研究，才是最有意義的。

    但是，對李子豪而言，靈猴的遭遇太刻骨銘心了。如果所謂的科學考察，結果都是帶來一個動物種類滅絕的話，那麽，這種考察無異於屠殺。

    想到這裏，李子豪的心一下冷了下來，臉上流露出猶疑的表情。

    “這次，在會上，江若淼看了這篇論文，也很激動，說尋找大腳怪，是我們中國科學家義不容辭的責任，摩拳擦掌地想幹哩！”看李子豪前熱後冷，方教授站起身告訴他。

    “哦哦。”李子豪猛然驚醒，是呀，自己不去，還會有別人去呀！這對大腳怪仍然可能是一場劫難。於是他站起身，問方教授：“西部大學的那位老師走了嗎？”

    “會議一結束就走了。”方教授回答。

    “我要到西北部森林去！”李子豪斬釘截鐵地對方教授說。

    方教授笑著點點頭，說：“我就知道你一直等著這樣的機會，不會輕易放棄這樣的機會。在這方麵你經驗豐富。你知道，這是充滿艱險的工作。但我支持你，希望你象進行靈猴考察那樣，在大腳怪考察方麵也能取得成績，為科學發展做貢獻。”

    看李子豪態度堅決，在他離開時，方教授特意叮囑：“不過，你還得回家和張萍商量好，再給我回話。”

    夜裏，躺在床上，李子豪與張萍商量這事。

    張萍知道靈猴給予李子豪的刺激，也了解他壯誌不已，荷戟彷徨的心態。現在，李子豪終於又燃起熱情，這使張萍仿佛又看到了過去那熱血沸騰，雄姿英發的李子豪，高興得笑了起來。

    張萍不僅非常支持李子豪的決定，而且還提出和李子豪一起到西北部原始森林去，投身大腳怪考察。

    但夫妻商量的結果，考慮到女兒正讀高中，參加高考很重要，便還是決定由李子豪一個人去。

    說著說著，兩人都先後睡著了。

    不一會兒，李子豪感到自己浮在半空中，飄飄忽忽地到了一處神秘所在。

    這裏有山，但不太高；有水，但不太闊，四處綠樹蔥鬱，鮮花盛開，芳草萋萋，獸叫鳥鳴，儼然大自然的天堂。

    這是什麽地方？太美了！

    李子豪繼續飄呀飄呀，飄到一座山上。

    “李先生，好久不見，你好呀！”李子豪定眼一看，發現說話的，居然是一隻猴子。

    這猴子似曾相識。

    這不就是那隻自己發現並帶人捕獲，曾送到美國展示，死在異國他鄉的靈猴嗎？

    它是什麽時候回來的？

    “李先生，我早就知道你要來，特意在此恭候。”倏忽間，那靈猴來到李子豪麵前，像紳士一般弓下腰，對他說。

    “謝謝！謝謝！”李子豪的心裏突然湧起深深的歉疚：“對不起呀，真對不起，我不想那樣的。”

    “和你們人一樣，誰都難免一死。”靈猴將李子豪引到一座小亭裏，說：“隻是希望我的死能給人類有點警示。不然，我就真是枉死了。”

    “什麽警示呢？”李子豪問道。

    “在地球上，你們人不能六親不認地孤獨地活著。”靈猴像個學者一樣地說。

    李子豪一下沒聽明白，問道：“六親不認？孤獨？”

    看李子豪一臉霧水，靈猴抓抓耳朵撓撓腮幫說：“你們人類現在不是有很多傳說嗎，比方野人傳說，比方關於我們的傳說，其實這些傳說大多都是真的。我們是人類的血親，很久很久以前曾與人共同生活，發生了許多故事。”

    李子豪默默聽著。

    “後來，人類以為比我們先進了，就覺得自己成了地球的老大，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拚命追我們，趕我們，殺我們。”靈猴越說越激動。

    李子豪感到慚愧，臉一陣紅一陣白。

    靈猴繼續說：“本來我們已經逃到了深山老林、環境惡劣的絕地，可為了自己的需要，你們人類還是毫無節製地砍樹毀林，放炮炸山，迫使我們到處遷移躲藏，有的已經因此滅種斷根。”

    “是不應該呀！不應該呀！”李子豪拍著小亭的欄杆道。

    這時，靈猴眼裏露出淚光：“得虧我們靈猴有通靈感應能力，才能殘留至今。但自從你發現了我們，我的娃兒們也快滅絕了！我們遲早會完全變成傳說的。”

    李子豪感到無地自容，連聲說：“對不起，對不起！”

    “聽說你要到西北原始老林去考察大腳怪？”靈猴突然問。

    “是的是的。”李子豪坦率地承認，轉而吃驚地問：“你怎麽知道？”

    “你們不是叫我們靈猴嗎！”靈猴呲呲牙說：“我約你來，就是想跟你說說，你一定要去，隻有你去，我們才放心。這次去，你一定要找到它們，但我求求你，找到它們後，你要放過它們，幫幫它們！它們過的不易呀！”

    靈猴的話給李子豪極大的震撼：“你怎麽知道它們過得不易？”

    看來，大腳怪也不僅僅隻是傳說呀！

    “天機不可泄露！”靈猴指指天，接著說：“我知道你是個好心人，考察研究我們，是為了更好地保護我們。可是，你好心辦了壞事！你能保證所有人都跟你一樣嗎？”

    聽了靈猴的話，李子豪沉默良久，然後起身對它說：“朋友，我會記住你的話，絕不讓大腳怪走你一樣的路！”

    “謝謝啦，我代它們謝謝啦！”靈猴說完，一轉身，像一朵雲一般消失在鬱鬱蔥蔥的山林中。

    李子豪悵然良久，腳用力一蹬，忽悠忽悠飄了回來。

    “子豪，你做了個什麽夢呀？”張萍看李子豪整晚睡得不安神，天快亮時，推了他一把，將他叫醒。

    醒來，李子豪還記得靈猴在夢裏對他的托付。“大腳怪呀，要放過你們，保護你們，幫助你們，我得先找到你們呀！”李子豪想。

    幾天後，李子豪背上靈猴考察時用過的行囊，踏上了西去的列車。

    一路上，躺在臥鋪上，迷迷糊糊中，李子豪的眼前總是浮現靈猴的身影，耳邊總響起靈猴的話語，心中彌漫著濃濃的內疚。